91 蝙蝠



                                    汗~~,这一章实在太长,不得以改了标题,至于“换子”,下一章会继续写。沈毓的话,杜沅沅已听不见,她所能感受到的,只有一波强似一波的撕心裂肺的疼痛,宛如在一望无际的海水中沉浮,一会被抛到浪尖,一会又被扔入波谷。这样的漂浮不定让她的心有些发慌,她伸出手去,极力想要抓住什么。指尖突然触到了一丝温暖,便死死抓住,心也稍稍定了下来。

        沈毓一动也不敢动,他的一只手正被杜沅沅紧紧握住。杜沅沅那长长的指甲已经陷入了他的肌肤,渗出几缕血丝。沈毓完全感受不到痛楚,心中反而有些甜蜜。他和她,在共同承受痛苦,而这样的经历,让他觉得,他们的心贴得更近更紧了。

        兰兮慌慌张张从外面奔了进来,一迭连声地道:“沈太医,接下来该怎么办?”沈毓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为杜沅沅擦去额上的细汗,看着兰兮,沉稳道:“这里一切有我,你不要慌。我来告诉你,你照着做便是。”沈毓的神色异常笃定,兰兮忽然不再慌张,重重地点了点头。

        窗外已经微微露出了曙色,榻上的杜沅沅兀自还在痛苦中挣扎。她想要沉睡过去,但清晰的痛楚却又牢牢地吸引着她的神智,让她不得不清醒。她的耳边,充斥着许多的声音,有急促的脚步声,兰兮的低语声,沈毓的鼓励声。她已经想要放弃了,但是,每当这时,她握住的手间便会传来一股力量,这力量让她的心中又充满了勇气。如此反复,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生那么长,又仿佛只有一刻,杜沅沅忽然觉得浑身一松,耳中清晰地听到婴儿响亮的啼哭,中间夹杂着兰兮惊喜的声音,“娘娘,是个英俊的小皇子呢!”杜沅沅微笑了一下,还未睁开眼来,便沉沉睡了过去。

        沈毓见杜沅沅呼吸平稳,显然是已经睡熟,才缓缓站起身来。忽然脸色一白,整个人竟然直直倒了下去。一旁的兰兮急忙将他扶到椅中,叫过一边的宫女上了热茶,关切道:“沈太医也累了,还是下去歇息吧。”沈毓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沉声道:“现时别苑内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你去约束一下这里当差的太监和宫女,娘娘生产的事绝对不能走漏半句。我出去看看,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做定夺。”兰兮一径点头,目光忽然瞥见沈毓的肩头血迹宛然,便道:“沈太医,你的伤?”沈毓这才感到伤处传来一阵痛楚,便取过一旁的白布草草包扎了一下,低低道:“我不妨事,你好好照顾娘娘。”说罢,便脚步虚浮地出门去了。

        明媚的阳光穿过树梢,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房内。宽大的红木锦榻垂着及地的银珠滚边纱幔,隐约可见榻上并排躺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珐琅香炉里燃着淡淡的郁金香,极薄淡的烟气轻轻袅袅。一室寂然无声。

        杜沅沅就在这样的宁静中醒来,微微动了一下,只觉得浑身酸痛,疲累不堪,就象是徒步走了极远的路一般。她的心神有一刹那的恍惚,几乎已想不起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里。

        房门外传来几声低语,似乎是兰兮的声音,“你们要小心些,别惊扰了娘娘和小皇子。一切等沈太医回来再作定夺。”沈毓去了哪里?小皇子又是谁?杜沅沅感到有些迷惑,她忽然听到耳边传来极柔细的呼吸声。在这张锦榻上,在她的身边,竟然还睡着一个人。

        杜沅沅心中有些惊疑,微微转过头去,身旁竟放置着一个缃色织锦的小小襁褓。那个襁褓正与她一同枕着穿枝青莲的水红软枕,盖着碧水涵波的青绡绣被。杜沅沅微微支起上身,仔细看去,只见包得严严实实的襁褓内,露出一张红通通皱巴巴的小脸。此刻,那张小脸的主人睡得正香,鼻翼轻轻扇动,两只异常细嫩的小手掌握成了可爱的小拳头,举在脸颊两侧。

        杜沅沅瞪圆了眼睛,禁不住坐起身来,向房外叫道:“兰兮!兰兮!”房门一声轻响,兰兮疾步走了进来,将纱帐挂在碧玉帐钩上,见杜沅沅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襁褓在瞧,喜滋滋道:“娘娘醒了,奴婢恭喜娘娘生了个皇子!”杜沅沅不可置信地看看兰兮,又看看襁褓中的那个小小婴儿,期期艾艾道:“这,这是曦儿?”兰兮的眼中已溢出了泪水,一边举袖拭去,一边笑道:“娘娘,这就是您辛辛苦苦生下的小皇子啊!上天庇佑,总算是有惊无险,小皇子虽是早产,却一切安好。”

        兰兮还在絮絮地说着,杜沅沅的全副心神都已被身旁襁褓中的这个小人儿占满,她宛如做梦般地将襁褓抱起,轻轻拥入怀中。只觉得襁褓中的小婴儿是那么的轻,又那么的嫩,散发着一种香软的气息。小婴儿虽然形貌尚小,但那长长的睫毛,那挺翘的鼻梁,那坚毅的嘴唇,与英帝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杜沅沅的心中一片柔软,这就是她费尽了心血以生命保护的骨肉,她与英帝的感情结晶。因为他的出现,她与英帝之间,突然便有了不同。他们已不仅仅是爱情,还有了赖以维系的亲情。

        杜沅沅脑中闪过昨夜的诸般惊险,却满足地叹息一声,将自己的面颊轻轻贴在小婴儿的额头上,她曾经经历的那些生与死、血与火,忽然都变得微不足道。而唯有此时,唯有此刻,她怀中的这个娇软的小人儿,才是她心之所依魂之所系的。

        房门上传来一阵轻轻的敲击声,紧接着便是沈毓的声音,“兰兮,是我。”兰兮急忙上前开门,带着一脸疲态和苍白的沈毓走进房来,见杜沅沅抱着襁褓坐在榻上,目中满是疼惜和关切,“你怎么起来了?”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语,急忙改了口,“娘娘为何不再歇一歇?”

        杜沅沅微微一征,昨夜沈毓种种蓦然涌上心头。千钧一发之际出手相救,不顾受伤带她脱离险境,她临产时的细心守护与呵护。沈毓所给予她的早已超出了一个小小的太医所能做到的。还有一点,她明明记得,在无尽的疼痛与挣扎之间,英帝似乎就在她的身边,紧握着她的手,温柔地叫着沅沅。现在想来,那个柔情似水的声音,那抹给了她极大的鼓励的温暖,分明就来自于眼前的沈毓。杜沅沅一阵迷惑,这名自称到大齐寻人的男子,如此披肝沥胆地对她,如此默默地守护在她的身边,究竟是为了什么。

        杜沅沅清楚地记得,昨夜,沈毓对她一直以“你”相称,并未称呼敬语。他似乎根本没有把她当成贵妃来对待,当然也就不是因为她地位高贵而有意讨好了。她的脑中翻涌起二人相识以来的无数片断,宛如记忆中的黑白底片,一段一段地闪现。第一次见面时的年轻与羞涩,紫曼罂事件的堪破天机,千液池上的倾心长谈,还有昨夜那些看向她的奇怪神色,宠溺的、关切的、怜惜的、温柔的。沈毓对之于她,早已不是臣子对待宫妃那么简单了,似乎是对待挚友,对待生死之交,又似乎都不是。杜沅沅的心没来由地惊跳了一下,眼神忽然变得幽深如海,沈毓的行止明明就是对待爱人的样子,难道,沈毓还藏了旁的心思么?

        在杜沅沅不住地端详思忖之时,沈毓只是不言不动。昨夜,在突变之际,他们的命运被紧紧连在一起,他终于暴露了自己的心意,或许是有些唐突。但是,他并不后悔。看杜沅沅的神色,似乎已有所察觉。沈毓没有惊慌,他既然已经决定将杜沅沅留在自己身边,这一天早晚都要面对。只是,也许太急迫了点。刚刚在路上,他已经仔细想好,他并不想强迫和勉强,他只要她的心甘情愿。因此,当务之急,便是协助她,达成所有心愿。

        房内忽然响起一声婴儿的啼哭,“呜哇呜哇”甚是响亮,杜沅沅愕然低下头去,怀中的小婴儿虽然还未睁开眼来,但已经开始扭动着小身子,嘟起小嘴巴在四处寻找着什么,显然是饿了。杜沅沅从来没有象此刻一样发慌过,抬起头来,求救般地看着沈毓和兰兮。

        沈毓生平第一次在杜沅沅脸上看到了茫然无措的神色,而始作俑者只不过是她怀中那个无害的小婴儿,面上不觉涌起了笑意。忽然向房外道:“进来吧。”一个衣着整洁的妇人走进房来,端端正正向杜沅沅行了宫礼。杜沅沅凝神望去,却是此次随她一同来到别苑的奶娘尹氏。

        杜沅沅此次到别苑休养,英帝向内务府下了严令,贵妃出行,务必事事稳妥,不得遗漏任何一项,故而除了随侍的太医、太监、宫女,就连奶娘都备下了三个。而沈毓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境况,所以,除了查勘别苑的情形外,还找了一名奶娘。

        尹氏从杜沅沅手中小心接过小婴儿,自去到隔壁喂哺。杜沅沅看着尹氏的背影,向沈毓道:“你既然找到了奶娘,想必苑中已经无事了?”沈毓点头,“臣下山后,遇见了正在寻找娘娘的禁卫统领丁覃。得知别苑内现已太平无事。臣又亲自转了一转,除了娘娘居住的绿萼堂损毁外,其他并无损失。只是禁卫中有数十人死伤。”

        这样的情形,杜沅沅虽是早已料到,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继续问道:“那些刺客呢?”沈毓的面上涌起奇怪的神色,忽然问道:“昨夜一事,娘娘有没有想出是何人指使?”杜沅沅面色平静,宁然的眼波显得愈发深邃,淡淡道:“你为何有此一问?”沈毓目光迥然,忽然失笑,“娘娘心中早已有了计较,是也不是?”杜沅沅默然不语,沈毓侃侃而谈,“昨夜的一切,本就是一个布好的局。传信烟花连同禁卫,就是在张网等待。可是,潜入别苑的却偏偏不是普通角色。”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素绵纸递到杜沅沅面前。

        杜沅沅伸手接过,看了一刻,目中露出惊疑。那张素绵纸上是一幅墨色图案,虽然稍稍有些模糊,但仔细辨认,却仍能看得出,那图案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蝙蝠。“这是……,”杜沅沅抬起头,看向沈毓。沈毓面上似是疑惑,又似是惊异,“这是臣从刺客的身上拓下来的。昨夜来袭的刺客,每人的肩头都有一个这样的刺青。”

        杜沅沅的面上终于有了动容,举起素绵纸看了又看,沈毓继续道:“娘娘久居深宫,当然不知道这个。江湖中有一个神秘的杀手组织,名字就叫做蝙蝠,因为,它是以蝙蝠刺青作为标志。据说,这个组织十分严密,组织内的杀手都不是等闲角色。而且,他们杀人的价格高昂,普通人根本支付不起。但只要付得起钱,没有他们不敢做的。”沈毓的面上忽然有些后怕的神色,“昨夜进入别苑的刺客原本有两队。闯入绿萼堂的只不过是先锋。这队先锋除了一部分被剿灭在院中外,其余都被惊雷火炸死在绿萼堂的废墟之下。另一队则是外援,始终守在别苑附近,当绿萼堂被炸时,见势不好,才潜了进来。幸好,娘娘选了山中的云中小筑。那队外援只在别苑内横冲直撞,自然是一无所获,后来遭到了禁卫的围攻,那些刺客,要么战死,要么自杀。”

        杜沅沅听得惊心动魄,怔怔道:“竟然未留下半个活口!”沈毓神色冷峻,“他们派出杀手众多,又如此大费周章,显然是冲着娘娘来的,而以娘娘这样的身份,蝙蝠能甘冒其险,不仅要价钱极高,而且,付钱之人也非平常之人。幕后之人是谁,想必娘娘早已心知肚明。”

        杜沅沅征仲良久,黯然低叹,“我如此费心布置,却不过扳了个平局。我终究还是小看了她啊!”沈毓插言,“也不能全怪娘娘,她城府如此之深,又岂是一着两着便能打得败的。”杜沅沅抬眼向沈毓看来,“以你之能慧,必是已猜出了此人是谁。你是如何猜出的?”沈毓道:“臣刚刚说过,能请得蝙蝠出动的人必不是普通之人,而娘娘身边,只有一人有此能耐,”沈毓顿了顿,忽然清晰道:“那便是中宫皇后。”杜沅沅轻轻颔首,沉默不语。

        沈毓继续道:“臣在宫中时,便已有所疑虑了。娘娘可还记得当年害死柔美人的紫曼罂?”杜沅沅点头,沈毓接道:“据说皇后受其毒害多年,但却毫发无损。当时,臣只是有些怀疑。后来,皇后重掌后宫大权,却变得精明能干,前后判若两人。虽然她平素都是一副端庄风范,但臣有个直觉,皇后应是个心机深沉的人。”杜沅沅苦笑,“原你也想到了。主使这一切的的确就是皇后。如今,她也同后宫里所有善妒的宫妃一样,对威胁自己地位之人必须铲除,尤其是我还怀了皇嗣。为了保护曦儿的平安,我只得铤而走险,主动送她一个这样的机会。只是没想到,她却有如此神通,竟然勾结了江湖人物,要是没有你,也许我早已成了刀下之鬼。”

        沈毓的脸上显出不认同的神色,急切道:“你怎能以身犯险!”杜沅沅只是摇头,“若不如此,我的曦儿就要终日生活在危险之中。我一定要走这一步。”说到了初生的小婴儿,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交,都已带上了惊惧之色,显然是一般的想法。此时,孩子已经出世,而且,还是位皇子,只怕危险又增加了几倍。

        尹氏将小婴儿抱了回来。襁褓中的一张小脸吃得满头大汗,想是已经吃饱,已再度香甜睡去。杜沅沅望着眼前可爱的睡颜,满心惶急,一时之间,脑中闪过千个主意,却都不是稳妥之法。沈毓只是低头沉吟不语,良久,似是下定了决心般,方才慢吞吞道:“臣至今还未将娘娘早产之事传出,此事,还有转寰的余地。”杜沅沅霍然抬头,声音都已变了调,“你是说?”沈毓点头,“如此一来,应是最好的处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