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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我喜欢你,笑话讲得那么好,比作诗什么的强多了!”

流芳脸上的表情再一次僵硬起来,怎么有比她还不拘小节还脱线的女人呢?

流芳听到身后童子的毛笔在纸上书写的声音,他定是一字不漏地写上:

千荷诗会,顾六,笑话两则……

楚静风很无奈地重新行了酒令,那酒杯好几次差一点就到她面前了,吓得她一颗心悬着放不下来。

最后一杯了,最后一杯……

她心底哀嚎一声,果然今日流年不利,定是犯了太岁而不自知。

“还是作诗?还是写荷?”她哀怨无助地看着楚静风,楚静风对她的反应已经习以为常了,同情地点了点头。她又看向沈京和容遇,这两人,一个面有难色地看着她意为爱莫能助,另一个则直接把她求援的神色视若无睹。

穿越之前为什么不搞搞文学创作呢?她悔啊,悔之已晚……

“那,我能不能作一首稍稍特别一点的诗呢?”她的眼睛滴溜溜地在众人脸上打转。杨懿君的好奇心一下子又起了,很爽快地说:

“当然可以了!不过,比笑话还好听吗?”

流芳彻底的无语了,但是再一次觉得,这杨懿君其实也满单纯的。她想了想,开口缓缓地念道:

“我

是一朵盛开的夏荷

多希望

你能看见现在的我

——

风霜还不曾来侵蚀

秋雨也未滴落

青涩的季节又已离我远去

我已亭亭  不忧  也不惧

………”

她的声音酽酽的,带着几丝忧伤与落寞,又继续念道:

“现在  正是

我最美丽的时刻

重门却已深锁

在芬芳的笑靥之後

谁人知我莲的心事

无缘的你啊

不是来得太早  就是

太迟……”

她停住声音时,周围一片寂静,只依稀听到园中偶然响起的飞鸟掠翅的声音。

她心底暗笑,这一回,没有人敢说她是仰慕某家文风了吧!

邹源抬起头,有些困惑地看着流芳,迟疑地开口说:

“六小姐,这……这可算是诗吗?”

流芳这回受的的打击也不轻,她瞪大了眼睛问邹源说:

“邹先生,你听不懂吗?为什么不能算是诗?”

“语言格律都不符合。”颜斯达冷静客观地评价了一句。

“敢问什么是诗?”流芳目光扫过众人。

“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楚静风回答道。

“好一个‘在心为志,发言为诗’,现在的诗讲究格律,但是最初的诗经楚辞也讲究格律么?”

“那当然是不讲究的,《诗经》以四言为主,但也间杂三言、五言、六言七言不等,《楚辞》就更加如此了。”何明谦说道。

“那为何作诗一定要按照现下的格律要求而作?杂言诗中不乏清隽词句,现下文坛也不见得全是佳作,可见,衡量好诗并不能以格律来判断,各位,可同意流芳所言?”

邹源沉吟片刻,笑着点了点头。

“然而六小姐所作之诗,语言欠缺了凝练之美,读起来音韵上也不通,恕斯达不敢苟同。”颜斯达还是不放过她。

“汉代的骈体文将诗歌对仗的变化形式、押韵和散文句式结合于一体,富有音韵美,词藻华丽,然而于今,为何汉赋已经不再流行了呢?”流芳反问。

“辞藻华丽,刻意崇尚文采,徒有形式而内容空洞。”楚静风简洁地答道。

“楚公子与我心有戚戚焉,诗文最重要的是内容而非形式,形式可以起修饰衬托作用,但光有形式,如何以情动人?从汉赋到今日流行的散文或小品文,不就等于告诉我们大家,文学的形式是随着时代而改变的,颜公子今日接受不了流芳这种语句浅白字数参差的诗句,又焉知多年以后甚至千年以后这样的文体不会大行其道?”

颜斯达冷哼一声,“千年以后之事谁敢妄自揣测?”

“颜公子可听得懂流芳这首诗说的是什么呢?”她笑笑,眸中流光暗转。颜斯达说道:

“在下蒙昧,甚是不解。”

“我来猜猜看。流芳这诗,讲的是女儿家的心事吧?!”杨懿君说道。

流芳笑而颔首,“懿君冰雪聪明,生就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莲高洁而自守,物之本性如此,安于僻静一隅独自荣枯,有如重门深锁中的女子,一腔心事无人能懂。世人皆谓莲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然而谁人又知晓莲重瓣之下深锁的寂寞?沉静如水,总与人保持着距离,可是又渴望了解与被了解……不知诸位赏荷多年,是否有此感悟?各位刚才所作之诗用词精准意境优美,但在流芳看来,却是不近人心性的。”

一时之间,在座众人竟然一同沉默着,连颜斯达好像也在想着什么一般,忽然方维文拍掌起立,赞赏地看着流芳说:

“本以为六小姐不谙文学之道,但是现在听来有如醍醐灌顶,维文受教了。文学之道贵乎文以载道文以寄情,光是追求形式难免本末倒置了。”


在方维文的首肯之下,其余众人也都点头称道。

“原来流芳所说的莲的心事,指的就是女儿家的心事,真真是妙绝!”杨懿君抚掌而笑,说:“那最后几句,又是什么意思呢?”

“错过了,”流芳迎上杨懿君的视线,“因为等待,因为距离,终是与相知之人错过了。”

“错过了,”容遇淡淡地开口,说:“必是因前面还有更美的风景。”

流芳一怔,他说的是另有所指吗?

“从前有人想在麦田里找到最大的一棵麦穗,但是地里到处都是大麦穗,哪一个才是最大的呢?他埋头向前走。看看这一株,摇了摇头;看看那一株,又摇了摇头。他总以为最大的麦穗还在前面等着他。虽然他也试着摘了几穗,但并不满意,便随手扔掉了。他总以为机会还很多,完全没有必要过早地定夺。很快,这片麦田他便走到头了。”

“这块麦地里肯定有一穗是最大的,但他未必能碰见它;即使碰见了,也未必能作出准确的判断。因此最大的一穗就是他刚刚摘下的。”流芳看着容遇,黑如点玉的眸子流露着一丝惋惜,说:

“表哥,你确信你真能找到世间最美的风景么?流芳只怕,你扔掉的那棵麦穗,恰恰就是最大的一棵呢!”

容遇抬眸,定定地看着流芳,眸中一片深沉幽昧。

流芳的心又猛跳了两下,她垂下头,放弃在这时候挑衅他。

楚静风走到流芳面前,伸出手拉着她站起来。

“今日比诗论文,静风甘拜下风。”

只有流芳自己知道,她已经汗湿衣衫。

不过,总算蒙过去了不是?厚脸皮、投机取巧、甚至耍赖,居然也起了作用!

她笑笑,说:

“楚公子,你今日好像还未曾作诗。”

“我作了,你要听吗?”他微微笑着,丝毫不掩饰眼内的欣赏喜爱之情,此时如沐春风的笑容的确让人心动,流芳刚一点头,他已经拉着她的手带着她离开了曲水流觞,向寻秋湖方向走去了。

众人愕然之后不禁失笑,邹源说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话刚出口,忽然又想到,顾六,不算淑女吧!

沈京冷哼一声,起座离去,容遇皱皱眉,也跟着他走出了芙蓉园。

  第十七章  一点都不浪漫的顾六

正午时分,醉月楼雅间的竹帘被人掀起,楚静风一走进来,便拿起桌子上的酒杯尽饮。沈京冷冷地说:

“这杯女儿红,一百两银子。”

楚静风瞪大了眼睛,“阿京,你这是趁火打劫啊?”

“是啊,怎么着?你大可以把酒给我吐出来!”他还是那样的冷淡。

“你生气了?”楚静风坐下,不怒反笑,“不要告诉我你是因为今早我拉走顾六去游湖所以生气了!”

沈京看着他,“有何不可?”

楚静风一阵大笑,“阿京,告诉我,昨夜你跟她在醉月楼她有何表现?你可知道今早我拉着她去游湖,她跟我说了些什么?”

他带着流芳上了木兰小舟去赏荷,流芳劈头盖脑就问了他一句:

“楚公子,我不会凫水,你会么?”

楚静风的浪漫遐想开始有了一丝裂痕,尽管他不会凫水,但是他也硬着头皮认了。因为他知道他一说不会顾六会立刻翻脸上岸的。

“如果你落水了,我会救你的。”他说。任那个姑娘听了轩文子楚静风这一句话不是心动不已的?可偏偏顾六只是皱着眉看着寻秋湖水说:

“这水很脏,都是泥浆,就算你救了我,我要是喝了两口水,那不得恶心一辈子?”

那个浪漫的光环开始扩大它的裂痕了。

木兰舟行到湖中心,渐入藕花深处,四处碧影幢幢,阳光烂漫,荷香沁人。

楚静风伸手摘了一枝莲,是素淡的粉色莲花,恰如她,清灵可人。

她接过来,嗅了一下,接着十分可惜地说:

“楚公子摘它作甚?白白浪费了一枝莲蓬,那莲子可清甜了。”

在这光环完全破碎之前,楚静风终于很不甘心的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流芳,你不是想听我作的诗吗?”

她点点头。他于是缓缓念道:

“秀樾横塘十里香,水花晚色静年华,胭脂雪瘦熏沉水,暮云秋影蘸潇  湘。醉魂应逐流芳梦,分付西风此夜凉。”

他等着,等着她的微笑默许。

顾六却只是说:

“楚公子,你念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