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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是,先生。”叫阿布的年轻伙计推着货车走了。

来人面带微笑,健步走过来。“如果我没认错人,我们去年应该见过一面,在长沙。”

我盯着他的脸,尤其那副黑框眼镜,记忆猛然复苏,没错,是他,那个书卷气很浓的中年男子,当时跳下人力车正要跟我说话却被尔忠国拦住,随即我被硬拖走,因此没能弄清楚这人怎么回事。

“您是——”看着他略显激动的目光,我瞬间想到了辛凤娇。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打量片刻开口说道:“能否占用柳小姐一小会儿时间?在下夏鸣秋,朝阳书店的老板。”

听他这么一说,我记起文化街是有这么个书店,没想到是他开的,那么他的身份……

第二次将他跟辛凤娇联系在一起——共.产.党?

令我感到奇怪的是他显然认识我却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将我错认为辛凤娇。

带着强烈的好感和满腹好奇心,我接受了他的邀请——踱进附近一家茶楼。

“柳小姐是否认识辛凤娇?”他开门见山,直奔中心,而我,早已替自己备好一个合情合理的马甲。

“她是我的孪生姐姐。”我镇定地说谎。“您怎么认识她的?”轮到我提问题了。我想这个问题尽管迟了大半年,总算能够得到答案了。

“怪不得一模一样。”他叹道,“我曾经是令姐的国文老师。她是个非常勤奋好学的孩子,不仅求知欲很强,还很有进取心。”

“是这样。”听说他当过国文老师,我对他肃然起敬,“我姐姐很多年没跟家里联络过,一直下落不明,家人为此心焦不已。不知夏先生是否有家姐的消息?”我猜他目前的身份不过是个掩护,说不定他知道辛凤娇的行踪。

夏鸣秋的眸里闪现一丝不太明显的哀痛之色,唇动了动,仿佛不忍说出口。

“先生不便说?”我感觉他知道什么,但不会是令人欣慰的消息。

“我也近十年没跟令姐联系了,但是,六年前听说她……”他显然有所顾虑,看着我的目光增添了些许复杂之色。

“请夏先生一定要如实相告,哪怕听来的也成。这些年我爹为了打听她的下落快急疯了,可眼下这种年月到哪里打听去?”

“柳小姐,”夏鸣秋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身体前倾,“恐怕令姐早已不在人世了。”

“恐怕?为什么这么说?她牺牲了?”我脱口而出。

虽然他并未确定,但我感觉多半已成事实。

夏鸣秋露出诧异的神情,没说话。

我想他是不愿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我要打消他的顾虑。“我知道家姐很早就参加了革命。她曾经回家过一趟,可第二天就不辞而别。那时的我因为某些原因还寄养在尼姑庵内。我也是后来才听家里人说她留下过一封书信,信内提及她立志于投身革命事业一事。虽然她跟我是同胞姐妹,可一直无缘见面,谁能想到她已经……我不敢相信。”我的面前浮现出尔忠国的脸。

他若知道她死了一定会伤心,一定会……我该高兴吗?

夏鸣秋露出更加惊诧的表情,但我知道他不会向我透露他的真实身份。他若真是地下党就一定不会承认自己是,哪怕被捕也不会承认。这是他们的党性原则决定的。

“夏先生,虽然我没有像家姐那样积极投身革命事业,但我能理解也支持她的作为。事实上,我一直以她为荣。”我首先向他表明我的立场。

夏鸣秋微微点头。“你是个善良的孩子,适才一番举动我全看在眼里。幸亏有你出手相帮,夏某感激不尽。”

“我们都是中国人啊,互相帮助、抵御外辱是本分,先生何来谢字?”我淡然笑道。

夏鸣秋的目光中露出钦佩之色:“真是个好孩子,跟你姐姐当年一样是非分明。”

听他这么说,我心中又是一动。“您是怎么知道家姐遇难的消息的?”

夏鸣秋推了推镜片,微微叹息。“说来话长,民国22年我调离学校时,令姐还没毕业。一年后我的一个学生带来消息说我教过的一批学生中有十几人被奸人出卖,当做乱党分子抓走,学校屡屡出面交涉,要当局放了这些学生,但效果甚微,你姐姐就在那一批学生中。听说后来没几个走出监狱的。那时候当局对所谓的乱党分子实施高压政策,一旦被抓进去凶多吉少啊。”

“他们凭什么抓人?  又凭什么给一帮学生定死罪?这简直是以莫须有的罪名进行屠杀!”我想起历史书上提及的那些白色恐怖。而辛凤娇如此年轻就牺牲了实在令人惋惜。

见我如此激动,夏鸣秋亦愤慨。“就因为有些人贪生怕死又贪图荣华富贵不惜踩着别人血淋淋的尸体发达,这才让一桩桩不该发生的惨案令人发指地发生了。”心爱的学生一个个倒下,他岂能不动容?

“夏先生是不是知道出卖我姐姐的人是谁?请告诉我,我要为她报仇。”这一刻,我忘记了对辛凤娇的憎恶和排斥,只记得她是视死如归的革命英烈,只记得不该让她白白牺牲。我想尔忠国也不会答应。

“很难,时隔已久,当年的凶手说不定早已毙命。”夏鸣秋表示遗憾。

在我的一再坚持下他提到三个名字,其中一个人的名字让我记忆深刻——付志坚,因为据他所知那人跟我们还是同乡,也是令辛凤娇遭难的罪魁祸首。

与夏鸣秋就当下局势讨论了一番后,我想起购物一事还未落实,起身告辞。临别时,我非常豪侠地丢下话来:“有需要我出力的地方尽管到吉祥歌舞厅找我。我想无论什么身份的人,只要爱这个国家,爱这个民族就可以团结在一起共同奋斗。”

夏鸣秋还是未表态,但紧紧握住我的手点头,目光坚毅而含带赞许之色。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已赢得他的信赖。

路上,我开始设想当年发生的事:辛凤娇有了志同道合的心上人,事业也有了全新的选择,因而决定与而尔忠国断绝关系,为了对尔忠国和父母有个交待她匆匆赶回家一趟,但又怕被家里人知道真相后不予她离开于是选择了不辞而别——这些皆好理解。但她偏偏在勾引尔忠国与她发生一夜情之后才离去,未免太荒唐,这跟一个积极向上的革命者形象相差甚远,实在令人感到不耻和不解。换做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等变态的事情来。

无论怎样也无论辛凤娇是生是死,她注定已成为过去,而我代表现在和未来——给予尔忠国最真挚的爱。

我暂时不打算把有关于辛凤娇的消息告诉尔忠国。他目前压力很大,我不想再给他增添更多的压力。

午后,我找季老板当面申请需要请假十几天的事情。理由我编了一个:老家出了变故急需赶回去处理。我没说具体的事情,含含糊糊点更好。季老板很宽容地同意了我的长假,嘱咐我一路上要多加小心,并有意无意地夸赞池春树是不可多得的青年俊才,还说年轻人应该懂得珍惜青春,不能太奢侈挥霍。

在同季老板的交往中,我发现他也是一个很有正义感的人,可能受他的姐夫余老板的影响颇深。虽然他从不过问我的私事,但多少从我和池春树的婚礼莫名其妙撤销、再无动静一事上看出端倪来。我想他是出于对池春树的偏爱才对我旁敲侧击的吧。可他不知道他这番话让我难过了多久。

如果可以通过体罚的方式减除对春树造成的伤害,我宁愿一试,哪怕伤痕累累。可目前除了逃避,我别无选择。

我还带了一些礼物去看望老狐狸,在让他明白“住出去的女儿并非泼出去的水”这个道理的前提下,厚着脸皮请他对吉祥舞厅的业务以及舞厅的人多加关照。

老狐狸格外忙,在我拜访他的过程中不断被更多来访的客人打断谈话。但他愉悦地表示对我的请

求会予以适当的关注,送我出门之际还夸我懂事多了。我暗自想才不是,应该是我狡猾多了。

三十个小时后,我,尔忠国,小眉再次踏上兴福镇的土地。

兴福镇还是兴福镇,只是少了部分乡亲,多了些陌生、凶煞的面孔。

一座座岗楼矗立在小镇周边,一道道铁丝网横亘在街面上,一杆杆枪刺晃动在小巷里,让人再也找不到昔日古朴的宁静与安逸。尤其那高高飘扬的狗皮膏药旗即使不看都觉得扎眼,不分昼夜地耀武扬威在中国的小镇上。

我们的归来没引起镇上多大的骚动,这年头人人寻求自保,哪还顾得了别人,爱回不回吧,况且像我们这样待局势稳定下来返回镇上的人不在少数——走得再远也舍不得自己的贫屋啊。也许在兴福镇每个人的心中,这里尽管变了天,仍是自己的家园——唯一的根。

辛家宅院的墙上多出来不少弹痕,院内瓦砾铺陈,但屋子毁坏不算严重,尤其那棵美丽的绒花树依旧枝繁叶茂,没留下任何创伤,在七月的燥热里无私地擎起一片清凉的天空。

尔忠国头两头大门也没出过,兀自琢磨着什么,成天抱着个茶壶踱来踱去,不像来工作,倒真像是回来避暑度假、养尊清修的大少爷。

他喝茶我一点不反对,甚至喜欢,因为只要代替了吸烟就值得庆贺。

一到天黑他便拉我进屋,跟我在屋内耳鬓厮磨,求我唱歌、跳舞给他消遣,整个心思腻在我身上。我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忘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然而,第三天夜晚来临之际,我打消了疑虑。尔忠国一身短打,双目炯炯,临行前让我先行歇着,不必为他等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