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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腿有些酸,像塞了许多草莓在里面,只好忍住酸痛直直的往学校走,一边走一边掏出草莓来吃,确实很酸。两旁的建筑,有些八成新,有些半旧,有些快报废了,有些则还在施工当中,一座一座的都不说话,但心事都明白的写在脸上了。从它们脸上可以看到一座城市的发展史,以及城市的性格,是那么的复杂而耐人寻味。中规中矩,却又忍俊不禁,戴着虚伪面具的小丑,一本正经的风尘女人,花枝招展的教书先生,穿着貂皮大衣的饿死鬼。身陷囹圄之中的浪漫主义,犬儒主义的暴富梦想。一副反复涂抹的画布,不知道开始,没有结束。

欧阳欢也春游了,她来信说她游了大坝,看了瀑布,把那里的风景形容的壮丽秀美,好似蓬莱仙境。形似而神不似。青山挺拔俊朗,瀑布一层接一层,飞短流长,清澈的潭水从她脚下流过,她弯着身体戏水,像一张娇小柔弱的弓。调皮的眼神仿佛在讲故事,她自己的故事,我听不懂内容。

她的信封是白色的,字迹歪歪扭扭,不是豆芽形,而是花生形。我该不该回信,回信又说些什么呢。讲我们平淡无奇的春游,只是说看了一天的树,然后大谈我的律师梦,戴着白色卷发的义正严词的阴影,在法**来回穿梭,呼唤正义。那我首先应该弄明白法律是什么东西,许多人身上都戴着链子,贵夫人手上的金链子用来装饰,瘦奴隶脚上的铁链子用来束缚。链子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制造它的目的有所不同。

简明借给我的那本《律师的薪酬制度与计算细则》,可以算得上是一本入门书籍,灰尘很厚了,还有老鼠屎。我痛恨老鼠。拍拍书上的灰尘,抄几个专业名词唬一唬她。我想欧阳欢肯定会对我刮目相看,说不准还会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和兰梦去看樱花的事情该不该跟她讲,那对我来说是一个相当重要的经历。欧阳欢知道我和别的女生一起去赏花会作何想法,可能会不高兴,发脾气。还是会由衷的高兴,祝贺我。空气中漂浮着清淡的栀子花的香味。她和陈稳应该发展到一定程度了,把我抛到脑后去了,那时的一点好感早被时间和距离冲淡了。距离产生美,或者是洪水猛兽,摧毁一切。

她的信是白色的纸,我看了好几遍,到底该不该回信。信纸慢慢变成黄色的了,如同几片枯叶。她看着信,默默的流泪了,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悲伤。

我慌了,难道自己犯下了大错,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哭。我想说我有一点想念她,想念她难道有错吗,难道朋友之间不可以想念吗。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想念她,我为什么要想念她呢,就是因为那种普通朋友的短暂离别吗?月牙圆了又缺,缺了又圆,太阳每天都会升起。我肯定偶尔会想到她,有曲线的身影圆圆的脸蛋甜甜的笑容。

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她在阳光灿烂的清晨对我说。我好想拥抱她,或者回到几年前,说一些什么话,可是说什么好呢。

陈稳那个小眼睛家伙难以琢磨。她流泪了,那一定是出于超越了友谊的考虑,我可以猜想到她的那种情绪。同性之间的嫉妒,如同水火。我见过欧阳欢流泪的样子,但我希望她永远都不要流泪,或许也是出于超越了友谊的考虑。

我当然不能给欧阳欢回信,不然陈稳一定会臭骂我。陈稳那个小眼睛家伙难以琢磨。我什么也不能给欧阳欢写。一封白色的信件,有好几张纸,慢慢的有些发黄。那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一行行模糊的类似花生壳的影子。

永远都是,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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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老水牛

更新时间2011-6-25  23:41:38    字数:2362

我好口渴,我要喝水。一头老水牛在我的双唇上翻耕土地,犁耙过处留下一条条血痕。那头老水牛的身后,是一个年长但结实的好劳力,他戴着一顶由黄色转变为褐色的草帽,草帽的阴影斜在他的锁骨上。突出的锁骨,皱褶的肌肤,被太阳光晒成铜褐色。铜氧化后形成的褐色,有时间沉淀和栉风沐雨后的味道。油画里的质朴角色。

他的头发是很短的,夹杂着几根灰白,都扣在褐色草帽里面了,但从两鬓就可以看出一些颜色来。陷在皱纹里的眼睛,黑黑的,黑得黯淡没有色泽,一根碳棒,如同拖着犁耙的水牛的眼睛。它只能看到泥土的表面,它也只看泥土的表面。他的脚踩在泥土里,然后提起来朝前走,泥土里留下一个脚形的凹槽,泥水灌进去,填满了凹槽。翻耕土地,踩出凹槽,流动的泥水。土渣翻倒在一边,他踩着凹槽前进,泥水不停响动的声音。重复又重复,他的生活画面。

沾满泥浆的青布衣裳,敞开着。没有风衣裳便不会摆动,直直的往下垂,挥发着的体温汗水,把背上的青布湿了一大块。裤管卷的很高,露出膝盖骨。蚂蝗吸人的血液,粘在腿上拔都拔不掉。他小腿上的静脉曲张,在腿肚子上缩成一团一团的。绕在一起的鸡肠。高强度的劳动让静脉承受不了。

“爷爷,你的腿肚子怎么有一团一团的东西,是棉花吗?”曾经一个带着稚气的声音十分好奇的问。

“不是棉花,是干农活累成的。”

“治不好吗,可以把它拉直。”我以为事情就像拉糖丝那么简单。

“不管它了,没事的。糖吃多了坏牙。你先回家吃饭吧,我要把这块田地翻耕完。”

搬个板凳坐在田边很好玩。骑木马可以跑到很远的地方去。

他一只手紧握着犁耙,一只手上拿着一条鞭子,偶尔抽一下老水牛的屁股。鞭子猛抽下去会有呼哧的一声响,快速的摩擦空气。鞭头抽下去有很大的力量。我曾经用鞭子抽死了一只麻雀,爷爷骄傲的说。

是吗,用鞭子可以抽死一只麻雀!麻雀几乎是见到的最小的鸟类了,它的头没有乒乓球大,缩着脖子喳喳的叫。它警惕性很高,喜欢成群结队。就算只是统计一下概率,用鞭子抽死麻雀的可能性是非常低。熟能生巧,卖油翁的故事可能只是书上的杜撰。

水牛的眼睛非常大,瞳仁周围似乎一直都有红红的血丝,瞪起人来很可怕。它是劳累过度,还是经常熬夜,长年窝在低矮草棚里消磨了它的锐气。牛的身体很强壮,它有四个胃,是反刍动物。水牛的犄角向后弯着,像两把弯刀,却没有什么攻击性,人们都说它太温和了。斗牛才不温和,而且它的角向前冲着,专门为顶人而生。

犄角是由一些胶质堆积成的,原本应该是黑色的,同它的皮肤一样的黑色。太多的灰尘和泥水溅到犄角上,覆盖住了它原本的光泽,显得过于土里土气而脏乱让人嫌弃。碗口阔的蹄子,一步一个脚印,很容易看清它走过的路,它的足迹。自然的曲折,曲折得自然。虱子和苍蝇一辈子都死缠着他,生老病死是一切生物的生存法则。我吃进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但人们更喜欢我的肉。如果牛会说话,人们都要无地自容了。

我们家养过四头牛,第一头牛从桥上摔下去摔死了,叫都没有叫一声,那是一头笨牛。第二头牛是头母牛,下小牛崽时难产死了。牛也会难产吗,会因为难产而死吗。也许会吧,牛和人是一样的,一胎只生一个,怀胎要怀很久,当然也会因难产而死掉。

第三头牛是累死的,那头牛很惨,连续耕田耕了半个月,一天都不让它休息。因为那时是农忙时节,几家共使一头牛,它累得走不动了,就拿一些牛饼放在它的鼻子前面哄它,只是哄它往前走却不给它吃。那样做很残忍,后来呢。后来它倒在田里面,死了,临死前流了许多泪。泪从它的大眼睛里面涌出来,滑过它的两腮,滴在水田里面,很酸很酸的泪,如同下雨一般。那一年丰收了。爷爷,我想哭。

牛是农家的命根子,我也舍不得它啊,如果牛不能耕田,那它又有什么用呢,如果没有使牛的地方,也只能让它做菜了。人们当然愿意用机器,不会难产累不死的机器。这是第四头牛,很好使,过些日子等我干不动农活了,它也就会被卖掉,卖给屠宰场。牛不如马潇洒,也不如猫狗悠闲安逸。庄子说,有用不如无用。

一头牛倒下去,化成了泥土,泥土上长出了一棵树。春天吹来春风,树发芽长满绿叶,池塘的水全绿了,吸饱了妇女洗衣淘米的欢笑声。谷种已经发好芽了,爷爷在田里面烫秧板,洒下谷种,覆盖上保暖的薄膜。水车在飞快的转动,把一塘春水刮上来,长长的身段像一列火车,排列整齐的一长条木片,下去上来,含着满口的春水吐到田地里面去。水花飞溅,绿色变成白色,水车不停的转动,绿色白色的活水流过水渠,流到秧田里面去,让每一颗种子都尝到甜头。哗哗的声音从脚下流过,哗哗的绿色的声音。

“你该关一下水龙头,可不能这么白白浪费水。”一位白衣护士说。如果我能够下地走过去关掉水龙头,那我还躺在这里干嘛。我不要生气,免得惊醒了脑髓里面的那条恶虫,又该痛了。白色的身影关掉水龙头,径直走了。难道不应该先给我服药吗,拜托。捂着头睡吧。

黄昏的时候,他们全回来了。爷爷靠在他自己编的竹椅子上,抽起了大公鸡香烟,一种没有过滤嘴的香烟。以前队里搞大集体的时候,干一天活是五分工,都在磨洋工偷懒,也不是很累。我还会做衣服,做队里面的裁缝,一天可以赚三分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