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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Chapter 14



        [紫竹巷]

        早晨刚起床,夕颜便接到薛婷之的电话。小姑娘在那一头低低地抽泣,语带哽咽地说:“杜老师,外婆家的房子要拆了,我们没地方住……”

        薛婷之和她外婆就住在紫竹巷,属于此次政府规划拆迁的区域。

        “别急,老师马上就来!”夕颜问清了住址,放下电话,随便换件衣服就出门。路过水果摊,想到第一次登门拜访,应该给老人买些水果补品什么的。

        她拎着一大堆礼品,挤公交车很不方便,打了辆车直奔紫竹巷而来。

        站在巷口,夕颜几乎有点认不出了。

        紫竹巷是一条很古老的巷子,据说有上百年的历史。青石板铺路,狭窄的巷弄,弯弯曲曲,一眼望不到头。两旁都是低矮的老式平房或二层砖木结构的楼房,青砖灰瓦,木门木窗木楼梯。仰头看四周的天空,晾着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衣服、床单,仿佛万国旗飘扬。

        上个世纪□□十年代,贫富没现在这么悬殊,夕颜当时并不觉得住在紫竹巷这样一个贫民窟多丢脸,反而有不少的乐趣。

        夕颜最喜欢夏天的傍晚。每到夜幕降临,小巷里的各家各户,都在门外摆上竹床,或者放几张藤椅、板凳。晚饭后,大人们或坐着聊天打牌,或躺着歇息纳凉,还有人自得其乐地吹拉弹唱。老人摇起了芭蕉扇、团扇、鹅毛扇,孩子们在门前的空地上捉迷藏、玩游戏,听大人们讲故事。

        那时候,孩子们在炎炎夏日,最渴望的是吃到一根牛奶冰棍。平常吃的都是巷口老婆婆卖的糖水冰棍,五毛钱一根。牛奶冰棍价格高多了,紫竹巷的孩子一般情况下吃不到的。

        夕颜儿时记忆里的夏天,是湛蓝的夜空,漫天的星星,树上的蝉叫,不远处隐隐传来的蛙鸣,一闪一闪飞来飞去的萤火虫……还有孩子们稚嫩却欢畅的笑声,有着那个年代特有的纯朴和清澈。

        夕颜还记得,巷口有几棵栀子树,长得郁郁葱葱生气勃勃,将这条寒酸破旧的老巷,衬得熠熠生辉。每到五六月,肥厚洁白的栀子花,在椭圆形厚实的绿叶掩映下,一朵一朵竞相开放。花瓣层层叠叠,香气四溢,沉郁而绵长。

        从乡下爷爷家回来,看到这些栀子树,夕颜就像遇见老朋友一样,满心欢喜。每天下午放学以后,夕颜都要在树下流连。她迷恋栀子花的香味,每次从这里走过,都会感到心旷神怡。

        而今,栀子树早已不见踪影,满目残桓断壁,是拆迁后的凌乱和狼藉。夕颜顾不得扑鼻而来的尘土,走进清拆现场。刚迈出几步,就有人上前阻止:“这里在拆房子,很危险,请你离开!”

        夕颜问:“附近的房子都要拆吗?紫竹巷45号也拆了吗?”

        “紫竹巷45号?”那人皱着眉头,打量她一眼,说:“那是个钉子户,一直要死要活的,赖着不肯拆。我们正在作动员工作。”

        “那家住户是我的学生,我要进去找她。”夕颜不顾工作人员再三阻拦,小心跨过地上的断砖碎瓦和横梁,一路寻到了紫竹巷45号。

        其实很好找,不用看门牌,因为附近的房子都拆了,只剩下一幢破败的木质结构的老宅。夕颜在那扇红漆斑驳的木门上敲了几下,一个细细的嗓音良久才回应:“谁啊?”

        “薛婷之,是我,杜老师。”

        木门很快打开,薛婷之站在门内,看见她,眼圈立时泛红:“杜老师……”

        夕颜随她走进去,里面有一个不小的院落,中间种着一棵栀子树。那串带着清晨露珠的栀子花,就是薛婷之的外婆从树上摘下来的吧。

        薛婷之的家,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除了桌椅床之外,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祖孙俩相依为命,靠政府发的一点低保金维持生计,经济状况相当窘迫。

        薛婷之的外婆是位瘦小精明的老太太,虽然头发花白,皱纹密布,但双目炯炯,身子板还很硬朗。老人生性高傲,执意不肯收夕颜带来的礼品,只握了她的手,恳切地说:“杜老师,希望你能帮帮忙,保留下这幢老宅子。”

        年纪大的人,都很恋旧,住了大半辈子,有谁愿意搬家乔迁?何况,老人手头拮据,薛婷之的母亲另嫁,又下了岗,实在拿不出钱来买房子。

        虽然如此,夕颜还是劝说老人:“这次拆迁是政府行为,恐怕由不得您老人家,最后还是得搬。不如搬到指定的安置小区,您这房子的面积大,按市价折算房款,不用补多少钱。如果实在有困难,我可以先帮您垫着……”

        “这哪里行?”老太太激动起来,“你先前替我们婷之交的学费,我还没有还呢!我家外孙女虽然命苦,但能遇到您这样的好老师,也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老人最终被夕颜说动,同意搬迁,只是希望宽限几天,因为要收拾东西,还要另寻住处。夕颜说:“不如这样吧,您和婷之暂时搬到我的学校宿舍去住。暑假我都住在家里。”

        老太太感激不尽,连声说“太麻烦杜老师了”。夕颜再安慰了祖孙俩几句,便告辞出门。临走时,趁老人不注意,偷偷地将礼品留在了屋内。

        她循着原路,返回巷口的时候,不小心踩着了一颗钉子。

        尖锐而锈迹斑斑的铁钉穿透了凉鞋底,刺进肌肤里,钻心的疼痛。

        夕颜强忍着剧痛,一瘸一拐地走出那片废墟,向马路对面的公交站台走去。

        看她行走艰难,路边经过的出租车,故意减速,甚至有按喇叭的。夕颜无奈地摇头,刚才来的时候打车、买礼品,口袋里仅剩下几块钱,只能坐公交车。

        一辆黑色的汽车自她身旁驶过,开出几米之后,突然紧急刹车,然后掉转车头,向她的方向驶来,最终停在了她面前。

        夕颜有些奇怪地转头,发现这辆黑色的奔驰好生眼熟。

        心下不由一跳,没想到,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

        在她如此狼狈如此无助的时候。

        车门迅速开启,一股冷气迎面扑来。

        “杜夕颜,上车。”简短的五个字,低沉有力,字字敲进她的心底。

        她抬眸,和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再次在空中相遇。

        夏日上午的街道,阳光炽烈,长风寂寂,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叫她“杜夕颜”,他早就认出了她,却把她像猴子一样耍着玩。

        不管是现在的翟清涟,还是以前的乔轶,都喜欢玩捉迷藏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