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工作站里没有一个人大声说话,里面的气氛是全身心地投入工作,是注意力的高度集中。

            这是F1方程式的另一面,也是很少为大家所知的一面。这与时装、金钱、高跟鞋、直升机、显赫人物或警车开道没有任何联系。很少有电视台能渗入到这个地步。这里散发出的不是香水的芳香,而是汽油的气味。这里没有T型舞台,只有红色的油漆。对于车手们来说,这才真正是F1的世界,一个充满刺激的世界。

            中午。休息一小时。机械师和工程师们信步走到宿营车旁,阴凉处已经摆上了一顿丰盛的意大利自助餐。迈克尔坐在桌子旁,已经开始吃了起来。先是沙拉,然后是意大利面食、鱼或一块牛排。不断有人来打断他吃饭的过程,要么是来采访的记者,要么是希望和他合影的人,要么是代表赞助商说几句话或者与人握手,而且总有数不清的德国和意大利电视记者需要为他们的晚间新闻录下一些声音素材。时间总是不够,他常常甚至都没有时间在重新开始试车前让巴尔比尔给他简单地按摩一下。下午的安排完全相同——先开几圈,说一下他对赛车状况的印象,几点建议,简短的讨论,然后进站,做好出发的准备。法拉利发动机厂的老板保罗·马蒂内利这样评价其赛车发动机辉煌历史上最成功的这位车手:“他可以描述出发动机在赛道上任何一处的表现。他知道自己最应该关注什么,因此不会立刻要求做到一切。即使是他不喜欢某辆车,他仍然知道如何将车的最佳状态调试出来,因为他知道如何适应一切。”

            迈克尔高人一筹的地方之一是他有能力一整天都保持相同的水平,这使得技术数据非常可靠,因为技术人员可以将因迈克尔个人表现波动而造成单圈速度差别的可能性排除在外。

            “他开车可以保持完全一致的速度,每一圈的误差在十分之一之内,而这一点非常宝贵。他可以准确地描述出对汽车的感觉,而且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法拉利空气动力学负责人罗里·伯恩说。“他对每个工程师来说都是极大的帮助,因为他喜欢试车,并能够观察到那些可以带来改进的关键细节。他有仅仅几圈就能百分之百地反应出汽车性能的能力,并且能精确地进行评估。这对工程师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尤其是当你在研发新的车型时,因为了解旧车的薄弱环节对于改进汽车的性能至关重要。我立刻能知道我的新车能够做到什么。迈克尔在这一点上非常强,他能够帮助我们确定哪些地方需要改进。他对于如何改进也有许多非常好的新点子。他非常喜欢机械的方方面面,而且想了解一切。”

            尽管有这么多年最高水平的赛车经验,迈克尔从来不会用相同的办法去解决反复出现的类似问题,因为这有背于他多年来的坚定信念,即总有可能提高一点。“没有任何两个问题是完全相同的。即使是诊断的结果相同,赛车也会因比赛的不同而发生变化,更会因为年份的变化而变化。即使是相同的诊断也预示着不同的情况。因此,F1方程式中的问题永远都是新问题,永远都是不同的问题,永远不会有标准的解决方案。经过一段时间后,经验的确能够帮助你更快地识别问题,但接下来该如何解决问题却又会完全不同。

            “当然,你可以遵循一些基本的步骤。如果赛车转向不足,你可以试着增加前翼板。可尽管如此,赛道上所出现的情况和问题总是不尽相同,我们总是需要探究、试验、修补。我觉得这非常有意思,不然的话一切就会变得非常枯燥。”

        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赛车机械师,迈克尔对赛车了如指掌,因此对F1工作站中的气氛非常习惯。“我喜欢坐在工作站里,看着大家摆弄赛车——我总是尽可能多地留意我的车,只是我现在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迈克尔在试车时从来不会给人留下厌倦、没有兴趣或烦躁的印象。他总是显得兴致盎然,他甚至都无法说清楚自己热爱赛车运动究竟是因为喜欢开车还是因为喜欢摆弄车,究竟是

        喜欢比赛还是喜欢试车。“这很难说清楚,因为一切都那么不同。如果我在试车时以比赛时的速度一圈一圈地开着时感觉到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那么我也会表现得非常出色,也会像正式比赛时一样充满激情、一样兴奋。当然,在正式比赛时,我也常常会与其他车手拼个你死我活,因为我得靠拼搏去证明自己的实力。如果我获胜,我会非常兴奋。或者在资格赛中,如果我没有犯错,单圈速度非常好,那我的感觉也会非常好。

            “但对我来说具有特殊意义的,还是赛车本身的变化和发展,以及我们的战术和我个人驾驶风格的变化。你不可避免地会遇到一切都出了差错的时刻,或者遇到似乎没有任何进展的时刻。比方说,我们某个星期五练习时可能会遇到车胎无法调整好的问题。我开始担心,我把赛车开了一圈又一圈,可问题仍然没有解决。我们怎么也找不到问题所在。如果我们在星期六解决了这个问题,那么我们会感到非常兴奋。我们在一个周末的时间里便会经历所有这些不同情感的迅速变化。然后,当最后一切顺利时——感谢上帝,常常以顺利结束——那当然就是更了不起的经历。”

            迈克尔不断为达到完美而努力,因此他总是事必躬亲,总是要了解最新的发展,总是要将最小的细节弄得清清楚楚。这是最高级别上的微调。他说他身不由己地要这样做:“我总是要密切注意我的车。我必须亲眼目睹一切,这一点对我非常重要,不是因为我要监督机械师们(我完全相信他们),而是因为我认为我也许能发现一些可以改进的小地方。我就是这样的人。比方说,在发动机启动前,上面会贴有直升飞机上用的胶带。如果我发现有气泡,我一定会用拇指将气泡抚平。这绝对不是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去熟悉赛车的性能,对我来说,这只是一个技术点,能让人正常地对不同事物产生兴趣。

            “我有时候坐在那里,注意到了什么或者想到了什么事,我便会请罗斯给我解释一下。比方说,我可能会问他头锥是如何装到车上的,或者问他罩面漆的事。或者我认为空气动力学方面有一个不太好的问题,我所关心的就是这些方面的事情。要么,我会注意到电子、焊接或者机械结构方面的问题。我不是那种当时就能说出应该如何处理的工程师,但我有时候的确能发现一些小问题,只是这类小问题现在越来越少。以前的赛车总会有一些这样或那样的毛病,但现在的赛车性能非常好。”

            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所以他的眼睛时刻不离自己,而且他忠实于自己的信念,认为在F1方程式中一切都能改进,尤其是车手。“我自己总能发现一些可以改进的地方。只有不断地分析自己,才能发现更好的新方法来做事。成功不会从天而降。我从来不相信自己已经到了不能再改进的地步,而且我的经验已经一再证实我完全可以做得更好。你仍然可以提高自己。比方说,经验使得我更加冷静,而且这些年来我也学会了如何将赛车的技术性能用到极限。每辆新车、每个带来不同结果的新结构都能带来新的调车方式,我们每年都能学到一些新东西。这无疑会给我的驾驶风格带来一些变化,即使这种变化很小,我也需要去不断适应。

            “比方说,当我们采用抓地能力不太强、但非常耐用的标准车胎时,我可以开得非常大胆,在整个比赛过程中一直开得非常快。今天,随着车胎方面的竞争越来越激烈,我虽然仍然在资格赛中采用比较大胆的驾驶风格,但在实际比赛中却比以前更清楚车胎的性能,因而驾驶的风格也不相同。这都是一些极小的细微变化,外行是很难察觉的。当然,我们这些车手能注意到这些细小的变化。我可以看出事情在如何发生变化。”

        迈克尔之所以能保持如此高的竞技能力,正是因为他对这些细节非常敏感,而这种敏感同时又变成了他的动力:“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觉得这项运动如此有意思。它在时刻变化,总会有新东西出现。如果有人说他已经掌握了一切,那么他显然在对一些决定性的小方面视而不见。”

            前法拉利车手和世界冠军尼基·拉乌达曾经非常形象地解释了舒马赫的能力。他说舒马

        赫具有所有车手中最敏感的臀部。德国《图片报》也创造了一个非常形象的词——“臀部表”。

            阿尔顿·塞纳说过,赛车的车轮是他的极限的一个延伸。常常有人问迈克尔坐在方向盘后独特的感受,问他是否觉得底盘是他身体的延伸、悬架是他手臂的延伸?他在刚被人问到这些问题时感到非常困惑。“我没有这种感觉,不过我的确充分运用我的感觉来调试我的赛车。我试着调整减振器和弹簧,以便直接且最佳地感觉到所传输出的动力、对车胎的压力、橡胶的抓地能力。你可以说车手和赛车变成了一个整体,可我觉得这种描述不太恰当。”迈克尔直到2002年赛季开始后,才不再对人们的这种看法持反对意见。他现在越来越多地谈到人和车的统一性。

            他有一次承认,他在一项艰苦的赛事快要结束时,曾经对他的车说道:“鼓起劲来,宝贝,我们能成功。”他还说过,如果发动机在静地测试时发车刺耳的尖叫声,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身体上有一种疼痛感。“发动机从一开始就全速转动当然让你感到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