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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未识君颜



                                            四字标题的章节是修过的,后面的不知哪年哪月修好,大修期间可能情节不连贯------云转星回有似时空变幻,莫名喜悲如同隔雾观花,怔忡迷惑间知觉慢慢苏醒,醒来,醒来,好像远如隔世。

        睁开眼睛,一时间还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或是发生何种变故。眼前柔和漫射的光泽来自笼罩周身的金丝纱帐。夕露轻轻转头,发现自己是躺在一张极大的锦床之上,雕镂盘花的床柱高高撑起,层层帏幕隔住视线所及。耳边没有一丝声响,更不见一个人影。

        夕露试着想要起身,可是全身的疼痛令她始料未及,手指轻揉隐隐发痛的额头,记忆就在这时渐渐成像——那时听到铺天盖地的礼乐隆隆鸣响,公主身着红装坐在马车中,忽然一声马嘶,车轿瞬间失控,宫娥们的惊惧呼叫,她身体不能自控的飞起,珠玉碎裂的响声……

        哦,她在心中轻吟一声。再度尝试起来,终于支撑身体茫然坐在帐中。推开身上的粉红缎被,发现自己居然身穿一袭从未见过的白绸宫衣,质地细润、色泽华美,一色的柔白,只在内着的胸衣上绣着一朵白牡丹。

        夕露以手支额,才发觉发鬓内中一处伤口在隐约涨痛。微微合上双目,痛觉似渐渐弱去,蓦然惊觉竟然还有另一脉记忆在脑中流动。那不是影像,而仅仅是触感的片断,清澈而又混沌,迷离却也明晰,无从言表,只能感知。

        ……马鸣车裂生死一发,时光断碎命临绝境,忽有一双手臂凌空将她接住,强悍的力量和灼人的气息搅动了空中磁场,是电火激湍,是风掣雷驰?那是一种她从未领受过的男子的雄浑盛气。她,曾经完全依附在那人的身上,魂魄暂离的躯壳任由他带往何处。他走动时风声飒飒,穿越一道门再一道门。还有,他的手指,在她的唇际抚过,象是要抹去什么。

        “我的天!”她双手掩面□□出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她不要这混淆不清的记忆,她知道循着感触余留的线索一定可以将事态呈明。十指拢过一头乌丝,缓缓梳理支离破碎的思绪。那是,那是马车突如其来的变故,而那个在她在感官中留下印迹的男子,正是郡王。未识君颜,心中却毫无理由地认定是他,似由一根无形无色的长线循循指引,将那素昧平生之人先一步送入她心。

        勉力移到床边拨开丝帐,双足触到脚下绵软的绒毯,低头才见是雪白的胡裘铺地。夕露扶着床柱站起身,竟有一瞬的昏眩,想是躺得太久所致。待眩晕的感觉淡去,她抬首环看身处的屋宇。这间卧房宽阔通敞,大过自己在皇宫中的闺房数倍,顶高梁深,雕柱直擎。房间中的陈设一式全新,简明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赘饰,形制亦是朴拙庄重古意盎然。

        迈步走到门槛处,才发现这原来不过是个里间,正被一个更为宽大的外间环套。外间仍是一派簇新,格调素穆天成。仿佛走在一个无人的空屋,即不闻人声也不见人迹,她索性走到门边,双手轻轻一推,两扇高大的漆门便无声洞开。

        一缕清凉的风迎面而来,一线澄亮的天光射入眼目。门外,一片雪白的汉白玉栏杆和层叠转承的巨石宽阶有如象牙雕就,放眼所及尽是玉色雕栏延伸天际。小心翼翼走到门外的石阶,发觉眼前是修建在半山腰的前汉宫城,背后是一字排开的青砖飞檐殿阁,数进楼宇叠耸直至山巅。脚下台阶数层,有几百级之多,城墙高筑,旌幡招扬。

        环顾慈光之城,四下青白两色恢宏轩峻,背靠林峰如黛,远眺薄云绕山,山倚碧空,冬阳穿雾,雾沁宫城,忽而日轮出翳,淡金神光遍撒城头,果然是一座功德殊胜的灵地宝城。由些可想,它的主人必定大气磅礴、威仪慑人。

        不过……夕露心中一紧。这座新城是为她所建,确切说来是为迎公主而建,然而触目所及,嵯峨峻耸于山巅的城池和她适才所居之室并无披红挂彩的洋洋喜气,偌大的宫宇连人迹都不见,庄严安静的气息令人着实不解。那么,也许此后的一生她都是如同此时一样,独自守着这无人的空城。

        这种认知让她不由得一阵虚脱般的乏力,似预知孤苦一生皆由此刻开始,乡音了无、与世隔绝、晨钟暮鼓、青灯寂影。无助的双手扶在白石栏杆,城上的山风清冽吹来,单薄白衣和披散的发丝无依飘动。

        正踌躇间,忽闻一串轻捷的脚步和悦耳的女声由下而上传来,一队女子正走上石阶迎面而来。进在最前的是两个华服少女,她们身形修长,眉眼笑靥十分相似,只是衣装和发式略有不同。夕露已大致猜到这就是两位孪生的小郡主,而她们身后则是一队服色衣饰皆同的王城侍女。

        红衣白靴的少女率先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夕露面前,未言先笑,珠唇贝齿发辫靓丽,样子真是活泼可人。“夕露姐姐,你醒了?”说着拉住夕露的双手,又道:“我是娅姿娜,她是伊绮娅,我们是奉父王之命在这里陪伴你的。”

        夕露颔首致意:“多谢二位郡主。”与两少女相视一笑,彼此印象颇佳。她们并非想像中那样娇纵恃宠,反而有心无芥缔、天真烂漫的小女儿情态。

        “她醒来时的样子比睡着时还美,是不是?”此话是娅姿娜郡主转头用蒙语说给伊绮娅郡主的。

        “真是很美呀。”伊绮娅欢快一笑,也是说的蒙语。

        夕露不禁浅笑莞而,她其实听得懂的,两年来她的宫廷师傅曾教授她蒙文,虽然说不好,但听来却已无碍。

        伊绮娅郡主此时又飞快的补上一句:“公主这样美丽动人,父汗一定动心了呢。”

        夕露无措地低下头,为话中的含义万分羞涩。她们难道是在说公主的容貌已经打动了尚未谋面的辽北郡王?当下无可深究其意,只有当做听不懂她们的蒙语对白。

        “夕露姐姐,你的马车出了状况你还记不记得?”娅姿娜改回汉话问她,见夕露点头又说:“那天是我父王救了你,一路把你抱回城中,你受伤后接连几天昏睡不醒,我父王一直都在城中守着你,每天晨昏会亲自去看你哦。”她笑得顽皮,夕露一时不明白她笑什么。

        旁边的伊绮娅接过话来:“他一直守着你三个日夜呢,只是今晨领地东端受暴雪之灾,有几十牧户和上千牛羊被困才赶去看视的,我们刚刚送父王出城。”

        娅姿娜巧笑倩兮,夕露更觉莫名其妙。“夕露姐姐还不知道我父王是什么样子吧?跟我来呀!”说罢,忽然牵起夕露的手朝上城楼的石级跑去。虽然身体仍是疲惫,但被她牵手奔跑的感觉真是久违,从记事起,夕露就不知道在风中奔跑的滋味,因为公主要永远保有娴静端庄的仪态,再未试过孩童般的快意飞奔。

        跑到城上已是气喘吁吁,而随后跟上的伊绮娅郡主和带她奔跑的娅姿娜却仍然气息匀停。

        “姐姐你看,那就是我父王!”

        顺着郡主手指的方向望去,确有十几人正驱马出城。天色湛灰微沉,城垛坚屹入云,遥遥俯瞰高天阔土,一任朔风纵肆飞掠。城外那为首的男子□□一匹金红骏马,背后裘绒披风直落马身。从城头上方仅能看到他的背影,但见骑姿挺拔、身形岸然。一匹黑色猎犬追随在他的马侧,数名身姿矫健的佩刀侍卫骑马紧跟在他身后。一出城门主道,十数骑人立时放马疾奔,马蹄扬起喧啸尘烟,尘砂落处,他已行去。

        即便只是远远一望,也可感受那人勇武犷悍,令人心折。这样一个卓然男子,又身为雄踞边塞的一郡之王,断不会为他人所驾驭驱驰。高踞庙堂之上的皇帝竟然以姻亲与之巩固城防,寄望对其牵制以至顺服,这在他眼中当属荒谬至极。想是穷尽天下之大,也没有任何人或任何力量可以将他左右。

        娅姿娜的声音唤回了夕露渐飞渐远的心思:“夕露姐姐,我父王是不是很威武?”她的语调中满是自豪,笑咪咪的明朗花容甜蜜而又俏皮:“不用担心哦,父王很快就会回来的,他与姐姐的的婚典还未举行呢。”

        夕露有些明白她们的笑容意味着什么,飞马而去的郡王就是自己的夫君,而自己,正是她的新娘。这一了悟使她面色微红,但毕竟身为公主,又被她们称作姐姐,还是不要让窘态毕现才好。

        “公主姐姐穿得这样单薄会着风寒的,还是回房中休息吧。”伊绮娅说,还不忘补上一句:“不然父王回来要怪我们照料不周呢。”

        于是,夕露左手被娅姿娜牵住,右臂被伊绮娅轻挽,向寝殿而去。说也奇怪,仅仅是初识,却亲切得象是小姐妹一样暖意融融。在深宫闺阁的十九年间,只知宫阁之内禁忌无数、壁垒分明、言多必失、恪已自谦,这样亲密无间的感觉应是屈指可数。

        此后几天都有两郡主交替陪伴,夕露得知护送她的使官和侍卫此时驻于距此二十里外的莲华城,待婚仪告毕后还京复旨。问及日后随公主而来的宫人仆役分赴去向,王爷是否会将她们赐予将官士卒为奴为妾,郡主们笑言此事亦非不可,但必由王爷下令,他人决不敢擅动,不过这等小事郡王眼下还无暇顾及。

        闲来无事时,郡主们会与夕露聊些北地风情,或是带她遍看城中的屋宇亭台。这里的风格与宫廷完全不同,一切皆取浑然大气之势,去繁从简,炼达流畅,决无奢丽蘼废,自有高古清劲。

        郡主们曾数次随郡王微服游历中原,深谙中原民风世俗。言及郡王本人,总是毫不掩藏崇拜爱戴之情,直言领地臣民百姓、一草一木无不深受泽被。夕露也曾想询问关于她们的母亲与郡王之间的诡异传闻,但是却恐失刚刚建起的姐妹情谊,思来想去,还是没有问成。

        郡主们不在身边时,夕露会独自到郡王的书房——思定书轩去读书练字,偶而也随笔作画。书案上笔墨纸砚俱足,只是没有作画所用。书室所藏书卷浩繁,汉文、辽文、蒙文、金文都有存本。书上既无翻看痕迹,更不见郡王一字一笔的眉批小字,事实上整个书房都没有他任何字迹,想来他若不是不喜文墨,就是极少来此。

        郡王,他置公主于旷阔宫城,令她安危无虞;他将公主与随行人等尽数隔离,使她孤身无诉;他在众目睽睽中救她一命,未及相识又远赴边地;他不在城中不留痕迹不传音讯,城中却无时无处不存他隆威浩荡……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只那匆匆一望的背影就令人,颇费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