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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住口。”胤禛低喝,“你累了,朕唤太医进来伺候。”说着起身欲走,从这里望出去,他的手握成拳,显然强抑着悲怒交加的心情。

            年妃哈哈笑起来,竟不能停,我从屏风后走出,看见她俯在枕上绻作一团,极苦的表情与极乐相同,都是分不清悲喜的。恨的不是我,恨的是她自己,输得这样不明不白。

            年妃笑得累了,猛抬头看见我,面色突然就冷峻起来,咬牙道:“没想到臣妾跟皇上一辈子,从前敌不过个死人,如今敌不过个新人。临死的愿望竟一条也得不到满足。”

            “初瑶,别些丧气话,你的病只要静养定能好转。”胤禛稳稳神,专注于面前位痴情女子,竟没看到我已现身。

            她的目光冷然,冷得我想逃,却不自觉的,对她轻轻笑。

            年妃微怔愣,转向胤禛,“皇上,臣妾平生,只有最后一个愿望,皇上定能做到,但不知皇上肯不肯为臣妾实现?”

            “说。”胤禛见认真,也不由认真起来,神情坚定。

            听见年妃淡淡道:“臣妾自十八岁嫁入当时的四阿哥府,半生为皇上育三子,无奈皆是命中福薄的,早早的走,剩下福惠阿哥一人。”

            我以为她要求福惠的将来,却没料到她微顿了顿后,开口一字一句道:“臣妾薨后,但求从葬于泰陵。”

            从葬,从葬……那个黑漆阴冷的地下世界,是建给胤禛和他的妃嫔的,穷其一生,只能伴他生同裘,不能随他死同穴。忘了哭,只记得笑。胤禛却犹豫了,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一个陪他半生、助他夺嫡的人临死的愿望,他一条也不能答应,相比之下,最后条是唯可以承诺的。

            “皇上”年妃哀求,紧紧拽住胤禛的衣袖,毕生的力量只为生不能相随,死亦要相伴。

            胤禛的眼眸里有泪花在闪,我侧目看见,表情复杂明言,半是痛苦,半是挣扎,还有丝丝缕缕的不忍。他不忍什么?是不忍我?还是不忍床上那个人?

            我的眼睛血红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定定看着他们,但觉人生无比讽刺。

            良久,听见胤禛轻轻拍拍她的手背,说,“放心吧。”

            话音刚落,年氏凄然一笑,笑化作哭,哀哀欲绝……

            我也笑,末了,也哭,糊涂的人生,糊涂的帐,谁能逃得宿命?谁能逃得轮回?若是不能,是否我们注定生生世世的纠缠?

            他犹握着她的手,但他回头看我。话一出口,他反而轻松,只是严峻的表情看得人心中冷。

            年妃哭笑着,握着胤禛的手突然一紧,仰起半身,双眼上翻,气息愈紧,数秒后,颓然倒在枕间,混身脱力,一口气转不来,生命悠然而逝。

            ……

            不知不觉中,天际发白,高无庸在外间小心提醒着,“皇上,该准备早朝。”反复几遍,屋内的人都已入定,声音没了,复又安静下来。我强打起精神,走至胤禛身边,手指才抬起,他已下意识偏头让开。我愣住,这是怎么?她在他心底,真的只是相依相伴的亲情?

            我无声苦笑,才欲转身,却被他把拉住,“吉雅。”唤得一声,没了下文。

            他的手冰冷,第一次比我的手还冷,不想挣扎,但也无法回应,任由他握着,已不清楚内心的感受。五味杂陈间,早已不是单纯的嫉妒或者悲伤,又或者轻松……不,都不是的。只是我和他一样,无比沉重,难以解脱。

            “我是不是逼她太甚?逼年家太甚?”胤禛低低开口,他没问我,他只是自问,可我还是忍不住接口,“是你逼自己太甚。”

            “吉雅。”胤禛抬眼望我,眼底的血丝看得人心下生痛。

            “朝事、国事、家务事,单是一件就能让人心力憔悴,更何况,对皇帝来说,所有事都是一件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年妃自然忧心年家,可倒回头重新再来,年家又是否知道收敛?是否知道惜福?不会的,前尘往事如梦,梦过什么都过,注定我们没有人能够回头。”我站着,他坐着,紧握着我的手,头埋在我身前,我轻轻抚摸那条细细的发辫,无尽悲凉从心中慢慢溢出。

            道理谁都懂,所以胤禛才不肯答应年妃想保全家人的愿望,所以他才决绝到不给自己留余地。可真要面对,果然比计划中难,更何况,他对年妃,不可谓无情。我想,甚至他们之间堪比我与胤誐,是扯不断撇不开的纠葛。

            那还能说什么?那还能质问他什么?一切都已发生,无可挽回,这笔账如果从开头就糊涂,那只有一路糊涂下去……糊涂到接下来的那拉氏,还有那个著名的谦嫔……还有无数纷扰。然后,我们都死了,黄土地埋了,但愿是全新的另一生。忘川的水记得多喝,记川的水让它流逝。如果来生还在灵魂里,那就让们重新开始;如果来生,你已把我忘记,那就放我独自生活!

            慢慢的,怀中个人恢复他的血性和刚强,那些脆弱和柔软全都留在过去的那一夜。他没话,直沉默着,但感觉到他细微的变化。半晌,胤禛起身,深深看我一眼,低声道:“难为你了。”

            “难为大家。”我接口,嘴角噙笑,他微愣,高声唤,“高无庸。”

            “奴才在。”

            “伺候朕梳洗更衣,准备上朝,着人传话下去,命怡亲王相候,下朝后,朕要与怡亲王共商朝中大事。”

            “喳。”高无庸应着退下,房间里马上就会人来人往,胤禛回身,替轻轻理顺我的头发,眼眸依然血红,却透出丝丝暖意,“吉雅,如果注定辜负。幸好还能对得起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真挚。”

            我想笑,但这个时候反而有泪滑落,他的指肚轻划过的脸庞,将眼角的湿润尽拭,说“傻瓜。”

            哭,从他离开,我卧在床上,直哭到他回来。虽然理不清自己的情绪,虽然知道并不完全是嫉妒,但还是难收难放。有些事,需要一个突破口,年妃的死,也许就是那个突破口。胤禛心里应该非常难受,他的逼迫,除去那些各地搜罗的罪证,其实更大的原因是为中央集权的强固和牢化。为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他必须牺牲很多,有时候牺牲得有些无谓。

            年妃一死,年家树倒猢狲散,短短一段时间内,曾经声名显赫的年门一族,死的死、散的散。谁还记得那些曾经的风光?不过是帝国的铺垫。谁还记得那些过往的繁华?不过是苍海之粟的悲凉。

            胤禛还一如往常般深情,却突然有些疲累——一个人经历太多、知道太多不是好事。随着雍正四年越来越近,他的笑容越来越多无奈和恐慌。年家败,接下来就是以胤祀为首的八爷党。让他如何轻松?

            其实我们都有心结,当对窗遥望,胤禛也许就会以为我在思念故人;当他灯下皱眉,我又常常联想起年妃冷清的眼眸和光洁的额头。中间隔着许多人和事,我和他都有些劳心劳力,时常相对无言,唯有凄凄。幸而毓歆的怀孕让我专注的神经得以松驰,将自己整个的身心都放在照顾毓歆的起居饮食方面,倒跟着一块儿长胖些。不禁笑了,原来想得多敌不过吃得好,内心的痛苦纠缠,永远没有身体的受益来得直接。

            转眼又是一年冬,冷清的空气伴着冷清的身体,人在园内徘徊,灰的天接着灰的地,天地茫茫间,我们辛苦而又努力的生活。

            “公主,前头亭子里莫不是怡亲王爷?”春晓指着小山石上的花亭,看见胤祥熟悉的身影,厚厚的冬袄掩不他的风姿,虽然年华早逝,究竟还是那个飒爽不羁的十三阿哥。

            “怎么?今儿倒有兴致一个人对雪吟诗?”走过去,一面搓着手,一面哈着气,对面的胤祥淡笑着,冲我微一点头,“只是对雪,还未曾吟诗,总觉差了什么,若你来,就刚刚好。”

            “我。”点着自己的鼻头,“怕不是吧,语蓓来才刚刚好。”说着就近坐,看着桌小点心没什么食欲,吩咐宫人将绿茶换作普洱。

            胤祥始终笑着,撩袍坐在对面,“爷的东西,向来不和你的口味儿。我就知道会换成普洱,倒和八哥的脾性相似。”他立着住嘴,可其实话已说出来,从他眉间,能看见一抹深思、一抹不是矛盾的矛盾。

            我想,关于八爷党的一切正在无声进行,哪怕胤禛不说,哪怕谁都不说,还是可以从他们偶尔流露的复杂表情中猜测到端倪。

            我轻轻笑,看向远处,突然就想起年妃临死前求胤禛保全年家的话语。如果,如果换作我求他呢?求他放过胤祀?猛地摇头,反复告诫自己没有如果,一切都不存在,我之于他,虽然重要,奈何重要不过江山朝政。

            “吉雅。”

            “嗯?”转身看面前的胤祥,他的须发有些斑白,比胤禛更显老态,只有眼眸依然有神,看着我若有所思。

            “想什么?怎么我们能言善辩的怡亲王爷也有欲言又止的时候?”拿他玩笑,故作轻松。

            胤祥淡笑,“最近见你胖些。”

            “不好?”

            他点头,又摇头,“    精彩尽在txtnovel的下嘴唇破了,已不知道第几次混身汗湿。

            我拨开众人坐在她身后,撑起毓歆半边身子,在耳边低低道:“就快了,你和牧仁的宝贝就快降临了……”我反复低念着,她似乎轻扬扬嘴角,才欲说什么,又一阵阵痛来临,毓歆全身崩紧,双手拉住床架上的绷带,憋得满脸通红、双目圆睁,“嗯~”的一声长吟……

            “就快出来了,格格用力啊,奴婢已经看见小阿哥的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