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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第四十一回 冷血痴情



                                    “孟家姐姐,我是陶空空!哥哥让我来诈降。”司徒湄乐呵呵道。

        “呸,老娘姓冷!卿哥哪来你这个妹妹?”冷银霜啐道。

        司徒少卿正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回去,听到这段差点一个踉跄。

        司徒湄被吼得一愣,半晌没敢动一下,隔着鬼面上的俩窟窿眼瞅去,她的未来“大姑子”正气势汹汹地站在对面。

        冷银霜柳眉倒竖,凶巴巴地瞪着大眼,鼓着一肚子气酝酿马上要做的事——啐鬼面女一身唾沫,然后痛快地骂道:好不要脸,头发都花白了还叫我的卿哥做哥哥。

        “烟山圣女!”司徒少卿朝擂台喊了一声,声音说高不高,却足以叫台上的人听见。

        冷银霜一时没反应过来在叫自己,只是听到司徒少卿的声音,下意识看过去。

        司徒少卿白净的脸上笼着一股黑气,双目直勾勾瞪着冷银霜,俨然一个高高在上的家长,用饱含威严的眼神来威慑一个犯错的孩子。

        见司徒少卿如此,冷银霜气焰顿敛。为了今天的登台,她怀着虔诚之心打开妆匣,蘸着白糯糯的香粉,小心翼翼盖住黑黝黝的肌肤,因为她的卿哥说过,做“烟山圣女”就该白净斯文。方才与第五剑一战,她早已浑头浑脑一身汗,不敢去想是何等失态!

        “烟山圣女”——她的卿哥可不是在叫她?冷银霜怯怯地望着司徒少卿,上一身汗才被风吹冷,又一身汗如热潮般涌起。额上、鼻头,皆湿湿的,黏黏腻腻好不难受,她轻轻抬起左手,努力做一副淑女的姿态去擦拭,不好,手指略下一抹白乎乎的黏糊。妆花了。

        妆该是早就花了。冷银霜气恼不已,擦了再多香粉又如何,黑的终究变不成白的。冷银霜就是冷银霜,一个粗鄙到骨子里的俗女子,不知哪天才能做到司徒少卿期待中的“烟山圣女”。

        “哎。”冷银霜低头一声叹,彻底失了与鬼面女吵嘴斗气的兴致。怪不到卿哥要用那种眼神瞧自己,连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姐姐,你不比武了?你怎的把脸哭花了?”司徒湄见冷银霜糊了一张哀怨的花脸,试探着凑了过来。她真心想去哄哄这个未来“大姑子”,孟郎快领着迎亲的队伍到了罢,到时候他瞧见她们“姐妹情深”的样子,定会感到欣慰。这样想着,司徒湄不由加快了脚步。

        “‘无面鬼手’陶空空,‘烟山圣女’在此候教高招!”冷银霜忽而抬起狼牙棒,马步一扎摆好姿势。这一刻起,她再也不要叫司徒少卿失望。别说是带着鬼面的女人,就算真是个鬼,她也当做是真的“陶空空”。她要做好“烟山圣女”——她卿哥心中期待的“烟山圣女”。

        冷银霜静静盯着鬼面女,一派交手前的庄严,却不忘偷个暇看一眼司徒少卿。她的卿哥脸上浮出一丝笑意,投来赞许的目光,只一瞬,便转身朝他的座位走去。

        只一瞬,冷银霜便从心底笑到脸上,这一瞬,梦幻般的美好,司徒少卿朝她笑了,貌似还点了一下头。冷银霜不舍地将目光游回到鬼面女身上,黑一道白一道的双颊上泛起两抹红晕。

        司徒湄又被唬得一愣,走在前边的那只脚抬了半天没敢放下,心里直犯嘀咕:“大姑子”怎的这般喜怒无常,这会儿又笑嘻嘻地要比武了。孟郎也是一样,一会儿恼她,一会儿又抱着她叫心肝。罢了罢了,还真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孟”字,孟家姐姐这样太正常了。

        比武就比武,反正“哥哥”吩咐只要随便打两拳就好,司徒湄就着抬脚的姿势摆一个“白鹤晾翅”,道:“陶空空在此恭候。”

        “呀——”冷银霜抡着狼牙棒冲了过来,以长长的吼声助威。

        “啊——”司徒湄并没有动,只是为了呼应“大姑子”而喊。

        “哇……”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叹之声。如此有杀伤力的对决,万众瞩目。

        章无技独自蹲在地上,绕过一只只脚背,来来回回地摸索,嘴里念念有词:“司徒湄,司徒湄,你送我去鬼门关游一遭,我得好好谢谢你不是?”

        “你在干嘛?”郑有涯见妻子在地下爬来爬去,亦蹲下身来看个究竟。

        台上“嘿嘿嗬嗬”的打斗声不绝于耳,想是战得正酣。

        “打呀打呀,你们可劲儿打。嘿嘿嘿嘿嘿……”章无技咧着嘴奸笑,整张脸因兴奋而不住抽搐,抽着抽着,渐渐变作一副苦相。

        “无技,你又在干嘛?”郑有涯不解。

        “地扫得这么干净?连颗细石子都找不着。我的暗器,我的暗器啊!”章无技满脸失望,聚玉山庄的地面也太平整了吧,摸来摸去蹭了一手灰,一颗石子都没找到。

        “暗器的话……这个可以吗?”郑有涯自怀里掏出一团鸭蛋大小的干面团。

        “咦?”章无技望着那团干巴巴的面团,好不诧异。

        “你易容时剩下的,丢在地下,我怕粘在鞋底留下脚印,就收起来了。”郑有涯一本正经道。

        “你……哎……”章无技哭笑不得。当时在白虎帮的厨房里揉了个面团,做了俩浮肿的眼皮和一条长长的刀疤,剩下的便随手一丢,没想到竟被郑有涯捡了去。“我怕粘在鞋底留下脚印,就收起来了。”他这一句最是可爱,扭捏着不肯做贼的金刀大侠,却是最有做贼的潜质。

        章无技刚要去拿,郑有涯却蓦地将手一缩。

        “你先说,你要打谁?”郑有涯问道。

        章无技听着擂台上“哇喳喳”的喊声,不耐烦道:“司徒湄啊,带个鬼面就以为我不认得她?不给她几下子难解我心头之恨!”

        郑有涯踌躇片刻,想那司徒湄确实可恶,是该教训教训,再说让章无技那点功力,还不至于用块面疙瘩将人穿个孔去,便松了手将干面团递了去。

        “好嘞!”章无技霍地站起,左右手忙不迭将干面团颠来倒去,隔着人缝瞅瞅擂台,借窥探时机的功夫将阴谋酝酿。

        擂台上,两个身影好不忙碌。

        冷银霜举着狼牙棒横抡纵劈,司徒湄挥着双臂左跳右闪。

        司徒少卿一定在看着“烟山圣女”!让卿哥满意,便是“烟山圣女”最宏大的志愿!

        冷银霜正是怀着这样一个宏大的志愿,拼一股狠劲儿来应付对手,打败“陶空空”,打垮鬼面女,最好一棒子下去穿她一身窟窿,透出一线线光来,照着她和卿哥一路从黑夜走到天明。

        司徒湄一路窜跳着躲闪,犹如一个跳梁小丑,阴森的鬼面霎时间变得滑稽无比,那滑稽的面具下,掩藏着她惊恐的表情。

        “哥哥”叫她随便打两拳,输给“大姑子”就好,谁晓得“大姑子”却不用拳头,她舞着那样一件恐怖的兵器,每一次抡下,周遭的空气会被搅得嗡嗡作响,甚是吃重的样子,要是身上哪里被砸一下,岂不是要皮开肉绽?“大姑子”赢了才会开心,孟郎才会更喜欢自己,只能输,绝不能还手!可是,怎么敢在这满头尖牙的大棒子下输?越想越怕,司徒湄竟有些手足无措。

        “孟家姐姐住手!陶空空认输了……”司徒湄边躲边求饶,一步步朝台下退去。她可不愿被狼牙棒砸一身坑,她还想漂漂亮亮做孟郎的新嫁娘,干脆嘴上服个软闪人算了。

        “疯婆娘,逃哪里去?”章无技将硬邦邦的面团朝空抛了几回,眼神一凛,抬手朝擂台上抛去。

        司徒湄差一点就可以退下台去,忽而一物飞来砸中侧腰,不算疼,却震得她浑身一滞。什么东西?司徒湄愣愣瞧去,手脚动作渐停,不觉间露出破绽。

        冷银霜杀红了眼,根本停不下手,瞅准此处空当横手一划,棒头上的牙尖擦着司徒湄的腹部拉响凄厉的裂帛之声。

        司徒湄惊然后退好几步,低头看向腹部,白白的亵衣横开一道口子,眨眼的功夫,口子里涌出一股热烫的红液,无声无息地在白布上蔓延。

        “疯婆娘,你这下真是输了!”章无技在底下看得兴奋,发“暗器”的那只手握拳一挥。

        “你……哎……”郑有涯莫名地想起当年章无技对雪衣女的那一战,不由得摇摇头。

        “哼,这疯子命硬得很,肠子又没漏出来,包几圈就没事了。再说那一棒又不是我抡的。”章无技不以为然,继续关注擂台上的形势。

        一招得手,冷银霜信心倍增,乘此间隙重新摆好姿势,一动不动候着鬼面女。

        司徒湄摸摸腹部,又将一手腥红凑到鼻子底下嗅嗅,嘤嘤地哭了起来。

        仲裁人“郑有涯”见状,大声喝问:“陶空空,你可是认输?”

        司徒湄也不理他,只顾哭泣。

        “郑有涯”不耐烦道:“哭什么?你若认输,这回合便结束,不认输的话再打过。”

        司徒湄一把一把抹着腹部的鲜血,抽泣道:“孟郎,我们的孩儿……死了……叫人给杀了……一刀劈死了,丢河里溺死了。不不,在我肚里的时候就死了……呜呜呜……”

        “你疯得不轻……到底有几个孩儿?怎么有那么多种死法?”冷银霜见状,直觉得背脊发凉,忍不住多嘴道。

        “你剖了我的肚子,你把我的孩子拿去哪里了?”司徒湄定定地看过来,痴痴问道。

        “什么?你一把年纪哪有孩子?”冷银霜双腿开始发虚,疯女从鬼面窟窿里射过来两道寒森森的目光,空气里飘着血腥的气味。

        “我有!还我孩子!”司徒湄伸出两只沾满血污的手,癫狂地扑了过来。她眼里再没有“大姑子”,只有夺她孩儿的大恶人。

        迎面阴风阵阵,冷银霜惊恐地瞪着双眼,仿佛被定在原地,只能软弱无力地等着厉鬼来索命。

        “哐当——”狼牙棒直挺挺落地。

        “嘎啦啦——”冷银霜的身子腾空而起,乘着眼珠还没翻白,她看见司徒湄将自己的左臂扯落,白白的筋骨上挂着红红的血肉。

        紧接着,左腿根处也传来撕裂的感觉,这一次,冷银霜还没来得及去看白骨红肉,就已先看到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