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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雍正九年番外 美中不足



                                            雍正九年。

        皇后病故,大病初愈的他突然从浑噩中惊醒,身边知心的人,越来越少,朋友,敌人,爱人,都越来越少。

        于是,不知为何,他想起了一个很久没有想起的人,一个沉淀在心里,已经被岁月掩埋的故人。

        他的绒儿。

        他想起她,浮现一丝笑意,却突然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忘记了她的面容,十二年了,她在他怀里死去,已经十二年了。这十二年,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在哪里?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自己在累些什么事以至于多久了,再也没有写过忆绒小札?他心里对她,其实是对自己说,不是的,我不是忘记你,只是,记挂在心里,不再需要纸笔。

        无妨,他想,也许不久,他便能投身于来世,在来世再寻她。

        没想到的是,无需下一世,他却在第二年,有了意外的惊喜。

        曾经的狗儿、实任兵部尚书、太子太傅的李卫,还是点子多,想给近年诸多不顺的雍正添点喜气,于是,在元宵那日,在宫中办了个规模不大的西洋舞会,李卫挑选了几个年轻宫人戴上羽毛面具、跳起西洋宫廷集体舞蹈,当这些宫人跳完,摘下面具时,雍正却一眼看到第一排中间的那个宫人,让他彻底记起了绒儿的容貌。

        那一刻的狂喜,幸福让人目眩神迷,他站起来,觉得周遭的乐曲和掌声都静止了,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呢?原来她一直就在宫里,他却才发现她,对不起,我又忽略了你,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保证,他想着,湿润了眼眶,走到她面前,心里是惶恐的。

        刘氏偷偷撇了一眼李卫,按照李卫事先说好的,不卑不亢地向雍正行礼,没有透露出一丝一个普通宫女面对皇上的惶恐和不安。

        就是她,他更确定了。只有她,能让他惶恐。

        没想到,自己老了,还能再与她重逢。

        她不是绒儿,她不是完全像,心里的这些声音,都被他自己忽略,他只是需要一个抓得住的凭藉。如果这时,出现的是年妃,也许,他也会很高兴。是的,他只需要一个过去,而不是空虚的现在。

        当晚,他就幸了刘氏,第二日,便下旨册封她贵人。

        册封她贵人的那日,他拿着一个匣子,里面是他命人精挑细选的首饰,他第一个要弥补的,就是那件事。

        那是绒儿死后没多久,由于萱儿被毒害一事,他决定对内府的女人也多加留意,于是,定期会有他的探子来回报一些关于女眷的事,那日,他的探子说:“今日,福晋与李侧福晋等说起了御荣斋主子。”

        “她们说她什么?”他问。

        “回主子的话,那拉福晋说,绒主子很可怜,下葬的时候,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挑不出,于是,她自己匀了自己的首饰给绒……”

        “够了!”他大声喝道,觉得颜面扫地。

        他强忍怒火,打发让探子走。

        探子关上门,他一把打掉桌上的茶杯,心痛,内疚,气愤,惭愧,一起涌上心头。

        定是家里的无耻下人们,他们还是待薄绒儿,她的日常所需,都是她自己用首饰换的,怎么还是这样,自己连最基本的责任都没有为她担当。

        次日,他来到那拉房里,随便说了几句家里的事,喝着茶,对她说:“御荣斋主子是不是可怜,与你何干?你那样说,可是在指证我待薄她?”

        那拉愣住了,随即下跪谢罪。

        他把她搀起来。

        她不敢看他,她不敢相信,他连家里也有眼线,他变了,他的温情也许都随那人而去。

        “这件事,只有我自己,能审判我自己,”他说。

        “是,”她顺从地应道。

        那以后,胤禛也想过,再细心为绒儿挑选一盒首饰,可是,那又有什么意思呢?永远送不出去的心意。

        于是作罢。

        十二年了,遗憾变成了怀念,怀念变成了忆绒小札,登基后事务繁杂,忆绒小札变成了一纸回忆,回忆被散在岁月里随墨迹淡去,变成不敢、不愿、不忍想起的陈年往事,直到,直到刘氏摘下面具的那一刻,他死去的爱与去爱的悸动,全部从坟墓里苏醒,像嗜血一般痴恋着这个人儿,证明自己还活着,证明自己那些被残酷的现实所粉碎的誓言。

        是的,他看着身下的“绒儿”,心中狂喜,誓言,我对你所有的誓言都不会背弃,我不是假仁假义而虚伪,我现在是天子,这个身份,我可以给你一切,他低头吻住他的“绒儿”,脑海里飘过四个字,自欺欺人,不要紧的,也只能如此了,如此,至少我这一生是完美的。

        因为,你就是我心里的一根刺,你是我的美中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