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身后的女子将一本东西递交给德妃,德妃又转交给皇太后,说道:"早前老太太吩咐臣妾抄的佛经臣妾已经抄好.请老太太过目."
皇太后将佛经略略地翻了翻,点了点头,便放下来"嗯,哀家知道了.没事儿就跪安罢."
德妃缓缓退下,但感觉她的脚步很沉重,全身紧绷,是还有什么话儿想说,却又不能说,舍不得离开.当皇上的眼光,噢不,是连皇太后的眼光也都停在德妃身后跟着的女孩身上的时候,德妃身心终于放松.
"慢."皇上喊住德妃,德妃的脚步在皇上叫停的那一刻以前早已停下,像是料到今天的一切是必然会发生的.
"你是新来的宫女?朕以前怎么没瞧见过你?"皇上稍微打量德妃身后那个长相一般,但气质独特的女孩,便疑惑地询向她问起来.
女孩表现的很无谓,没有因为得到皇上的注视而受宠若惊,而是淡定地回答道:"回皇上话,奴婢是德妃娘娘宫里的答应."
皇上身子一震,神色复杂,脸上多了几分尴尬,欣喜,还有一直我所看不明白的内疚.微微激动的声音问道:"你是德妃宫里答应?谁家的女儿?是哪一年入宫的?朕怎么没见过你?"
原来她是德妃宫里的答应.可是从前我入宫住德妃宫里的时候,却从未见过她,且她看起来也不过十八九岁左右,大概她比我晚几年入宫吧.
她一直站在德妃身后,垂着头,福着身,从容地说道:"回皇上,奴婢瓜尔佳氏于康熙三十六年入宫,入宫后因患病所以一直不得侍寝."
皇上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又接着问道:"哦,原来如此.那么你的病可是好了?瓜尔佳氏,若是没记错,朕记得朕有个答应也是瓜尔佳氏,可是你族人?"
她不作任何思考,就回答道:"回皇上,承蒙德妃娘娘照顾,奴婢的病已然康复,只是太医让奴婢需好生将养着.蒙皇上龙恩,奴婢却是有一姐姐在宫里,得皇上圣宠,于康熙三十四年册了贵人."
他问一句,她便答一句.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放她随德妃离开.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的眼光一直追逐着她离开的背影,是在叹息,在怀念,像是一种封沉的记印,忽然被翻开.他看她的眼光,也像是他丢失了的那张泛黄的照片上.多少年后终于寻回,如获至宝.
午膳后,我回到景仁宫里,他也跟着我回景仁宫.只是一路上,大家都没有发话.我在想,既然他对瓜尔佳氏都意,我是否该安排她侍寝?虽说翻牌子是他翻,可我是贵妃,后宫最尊贵的主位,这一点儿小事儿还是非常简单的.
"皇上."
"琳儿."
我们竟然难得有默契的同时说话,我想告诉他,我可以帮他安排侍寝.我知道他或许会担心,她只是一个小小的答应,从未得圣宠,忽然间,如果他翻了她的牌子,又会遭遇后宫陷害,担心她树敌太多.
"您先说,臣妾听着."他是皇上,我还是先让他说,或许他同我有同样的想法.
"过阵子就要阅选秀女,今儿在御花园里,你心里可是有数?"没想到,他也开始关心起秀女了.不知他是否又看上谁谁谁家的女儿,想暗示我留牌子?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心里是否有数?其实我也不知道,今天她们都垂着脑袋,甚至连她们的脸形我都看不清楚,更别说五官了.到时候看看哪个有才,哪个有美貌,我一定会为你留下.我说过,我一定会双手为你捧上最美丽的女子.
他舒适地靠在塌上,轻松地笑笑道:"这次选秀也不必太过劳累,尽管挑几个你上心的秀女,留着指婚给朕的阿哥们同宗室便可.只是你的侄女佟佳氏,得留着让朕作主."
我不解他的意思,选秀充裕后宫是例年来的规矩.怎么他这次不要秀女了?虽说也是为了给阿哥宗室们指婚,可是也不至于一个也不要吧?还有我的侄女,今年才十四岁,难道他看上我的侄女了?真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呵呵,朕知道你想什么.朕自有安排.今儿的事儿,你也莫放在心里.朕不是那个意思.往后你自会明白."说完,他便闭上眼睛,开始在他的御用塌上睡晌午觉.
我以为他看上了瓜尔佳氏,便会按捺不住,当天晚上就翻她的牌子.不料当天晚上,他也是准时地到景仁宫"报道".此后几日,除了偶尔翻了几位妃嫔的牌子,雨露均沾.可是半夜总是回到景仁宫,他那讨厌的靴子声总是扰了我的美梦.
而渐渐地,我仿佛也习惯了他每天晚上都来景仁宫过夜.那张放在我睡的床斜对面方向的贵妃塌,似乎成了他的御用皇帝塌.
"琳儿想什么想得入了神儿?怎么还不歇息?平日这个时辰,朕回来可是见你已经睡着了."他说话,我才知道,原来已经那么晚了,他都已经过来了.
我站起来,微微福身道:"臣妾有事儿想同皇上商量."
"琳儿你就是个急性子.可是有什么事儿这般着急着同朕商量?就等不得明天了么?今儿的折子多了,朕批了一整日,朕也乏了,若是不打紧,便搁到明儿再议罢."说着,他熟练的解开自己的龙袍.在我这里,他已经"学会"如何自理了.因为我不服侍他,而他又不想让其他宫女太监伺候,所以只好自己动手.
我走上他跟前,征求着他的意见问道:"臣妾明白.只是明日便是上三旗的秀女阅选,臣妾是想请皇上您拿个主意.如果皇上您有看着合适的,或许欣赏的人选,臣妾可以……"
他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打断我的话,说道:"慢着.秀女之事儿皇额娘已交由你负责.且后宫的事儿朕像来不管,尤其是选秀女.明日你只管挑几个合你心意的即可.朕这儿,就不必了.在多的,朕也顾及不来.朕的意思,可是明白?"
我点点头.我明白,在后宫充裕的情况下,的确可以不必再选妃嫔.且说他的女人也确实不少.每日去这个宫那个宫的忙的像只小蜜蜂.如果后宫再进新人,他哪里还有那么的精力再去顾及她们.还是等老一届的人年老色衰的时候再说吧.
可是前几天他曾说过，我的侄女佟佳氏要留着，也没有指明是要封答应还是指婚给阿哥宗室，这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儿？他至今仍然没有告诉我。那么我该怎么办？于是我问道：“前一阵子皇上说了要留臣妾的侄女，不知是该怎么个‘留’法？”
他解好龙袍，穿着中衣，坐在塌上，说道：“嗯，琳儿还记着。朕想把她指给保绶。其余的秀女，你看着办吧。挑几个伶俐的指给宗室，其余的给各宫送去就成。”
“您不需要吗？”不知怎么地，我想也没想，问题就脱口而出。
我乖乖地站着，没有说话，他又笑笑道：“安歇罢，今儿是真乏了，真要了朕这老命。”
次日，在体元殿举行阅选。三日下来，果然没有选任何秀女入宫。最后一天阅选，他也在场，这一届秀女的质量也不错。尤其是最后一天参加阅选的秀女，个个貌美如花，且也都是京里数一数二的知名才女。可是竟都入不了他的眼，实是出乎所有人意料。
而选秀最后的结果也只是将我的侄女，佟佳氏，冠军使英舒之女指给裕宪亲王第五子，且也分别给大阿哥，三阿哥，五阿哥指了侧福晋，还有给今年的状元指了状元夫人。而我也挑了一个伶俐，年仅13岁的小姑娘--兆佳氏到我宫里。
选秀就这么结束了。而选秀过后，宫里又恢复了表面上平静，实则阴暗的生活。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素来好才女佳人的皇上竟会拒绝在场的所有女子。
选秀结束后不久，有人开始私底下讨论，皇上这么做是为了景仁宫的贵妃娘娘，担心惹了贵妃娘娘生气，也有人说是贵妃娘娘心眼儿小，不喜女子入宫，分享万岁爷。但是很快，传言又被平息了。
尽管有人讨论，但是我对这个结果却是极满意的。对我而言，可以少面对几个后宫的女人，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儿。至少后宫里的女人，还是那一堆人。她们也已经习惯我的冷淡，也少来招惹我。如果又来了一批新人，每日来景仁宫探探敌情，我真不知道又该如何应付。现在好了，我那些担心，都是多余的。
选秀结束后，我终于恢复安静的生活。可以像往常，闲下陪小瑜念书，或是将贵妃塌搬到院子里，躺在塌上，享受午后的阳光。
“朕寻不着你，就知道你定是又在这儿了。”他背手站在我面前，挡住了斜斜映射的阳光，我有些不满的撇了他一眼。
可是他却不在意，而是坐在贵妃塌边上，拉着我的手，温柔地说道：“琳儿，朕记得，几年前，朕曾应了你，要陪你一同学西洋琴。现下朕也得空，朕命白晋传授。明日便开始，可好？”
听完他的话儿，我激动得坐起来。西洋琴？他说的是真的吗？好象是有这么一回事儿。难为他还记着。我兴奋地看着他。他见我如此，便也欣喜地回视着我，像是找到了安慰。
我知道他欣喜什么。不知道已经多少年了，我对他的态度似乎一直都是冷漠，再冷漠，恭敬再恭敬，而我现在这样的表情，已经多少年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了。
我收起我的笑容，真诚地说道：“谢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