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他这样写完了三封信,一齐交给这个受他保护的人,这一个在说了无数感激的话以后就走了。

            马阑先生办完了他的公事,回到了家里安宁地度过了白天的光阴,夜晚平静地睡了觉,第二天愉快地起了床,教人拿报纸来看。

            他打开来的第一份是一种激进派的日报,他读着:

            "我们的宗教师和我们的官吏。

            "宗教师的为非作歹的行动,我们说也说不完。某处有一个姓山杜尔的教士,曾经承认自己有过背叛现在政府的阴谋,且因为犯过种种值不得由我们来指出的不名誉事实曾经被人告发,此外还有人怀疑他是个由旧日的耶稣会教士变形的普通教士,某主教更因为他有种种被人认为不便明言的动机免了他的职,召他到巴黎来检查他的人品,岂知山杜尔找到了一个姓马阑的平政院评事做他的热心辩护者,这辩护者敢于为这个身着道袍的坏人,写了好些极有力量的介绍信,给共和国的一些官吏,他的同事们。

            "我们现在特地指出这个评事的不堪容忍的作风,深望内阁注意……"

            马阑先生一下跳起来,连忙着好衣裳,跑到他的同事白底巴先生家里,白底巴向他说:

            "唉!您把那个老鬼介绍给我,真是发痴了。"

            于是马阑先生慌张起来了,吃着嘴说:

            "不是的……请您想想吧……我上当了……那家伙的神气很像正派人……他骗了我……他卑劣地骗了我。我央求您,请您从严,格外从严惩办他。我就要写信。譬如要惩办他,应当写信给谁,请您告诉我吧。我要去找总检察长和巴黎的总主教,对呀,总主教……"

            于是匆匆地坐到白底巴先生的书桌跟前,他写道:

            "总主教阁下。敬启者,我新近为一个姓山杜尔的教士之阴谋及其谎语所欺,致受其害,特此奉闻……"随后,他在签了名和封了信的时候,回头瞧着他的同事高声说道:

            "您可看见,好朋友,这回的事对于您应当是一个教训,请您再也不要替任何人作介绍吧。"

        □  作者:莫泊桑

        勋章到手了

            好些人在生下地的时候,就带来了一种支配欲的本能,一种癖好,或者在刚一开始说话,开始想事,就产生了一种欲望。

            萨克勒门先生自从孩童时代起,装在脑子里的只有一个想得勋章的念头。稍许大一点,当然那还是很小的年龄,他如同其他的孩子们戴着一顶军帽似的,挂着好些锌质的荣誉军十字勋章,并且在街道上,扬扬自得地把手交给他母亲牵着,一面挺起他那个被红带子和金属的星型牌子所装饰的小小胸脯。

            他马马虎虎地读了几年书,却被中等教育考试委员会淘汰了,于是他简直不知道该怎样办;末了,他娶了一个漂亮的姑娘,因为他本有一点财产。

            他俩在巴黎住着,如同富裕的资产阶级一样,只在同阶级的交际场中来往,但是并不在交际场中鬼混,因为他俩认识一位有希望当上部长的国会议员,并且和两位师长做了朋友,所以得意洋洋。

            但是那种从萨克勒门出世的初期已经走进他脑子里的思想,不再和他相离了;并且由于没有权利可以在礼服上佩带一条有颜色的勋表丝带,他一直感到痛苦。

            他在城基大街上遇见了的那些得了勋章的人,常常使他心上受到一种打击。他抱着愤怒的嫉妒去侧眼瞧着他们。偶尔到了午后闲着的时候,他独自一人一个个地数着他们,自言自语道:"从马德来因礼拜堂走到德罗特街,我将要遇见多少佩勋章的。"

            他在街上慢慢走着,利用自己那副惯于从远处辨认那种小小红点儿的眼光,去考察人家的衣服,等到散步完了的时候,他因为好些数字吃惊了:"八个荣誉军官长,十七个荣誉军骑士。竟有这么多!用一种这样的方式滥发十字勋章真是糊涂。我们看看走回去的时候是不是可以找到同样的数目。"

            于是他转身慢慢地走回去了,到了拥挤的人群妨碍他的寻觅之时,使他遗漏了一两个,他不乐意了。

            他知道那些最容易遇见佩勋章的人的区域了。他们都集中于旧王宫。在歌剧院大街看见的不及在和平街看见的多;在大街右边比左边多。

            仿佛他们也常在某几个咖啡馆某几个戏院出入。每次萨克勒门看见成群的白发先生们站在人行道当中并且妨害交通的时候,他就自言自语:"这都是一群荣誉军官长啊!"他简直想向他们致敬了。

            官长们--他常常注意他们--有一种和骑士们不同的神气。他们的头部气派与众不同,旁人觉得他们具有一种更高尚的庄严,一种更崇高的威望。

            偶尔,萨克勒门也怒从心起,愤然反对那些得着了勋章的人;后来他觉得对于他们,感到了一种社会党人才会有的憎恨。

            他如同一个挨饿的穷人经过了大饮食店前面而生气一样,因为遇着那么多的勋章气坏了,于是回到家里就高声说道:"究竟到哪一天,才可以有人替我们扫除这恶浊的政府?"他的妻子吃惊了,问他道:"你今天有什么事?"

            他回答:"我对于各处发现的不公道的事,很为生气。哈!巴黎公社党人当初真有道理!"

            晚饭以后,他依然又上街了,后来考察了那些制造勋章的铺子。他仔细看过了一切不同的图案,各别的颜色,真的想一齐占有过来,并且在一个公共的典礼当中,在一个满是宾客的和满是惊奇者的大礼堂里,自己挺着胸脯,上面挂着无数垂在彼此重叠如同肋骨一样的别针之下的光辉闪灼的勋章,领着一队行列,挟着一顶折得拢的大礼帽在胳膊下边庄严地经过,在一片赞美声中,一阵敬佩声浪中,自己的光辉简直像是天上的星斗。

            他没有,真糟糕!他没有任何名义可以接受任何勋章。他想着:"一个从没有担任过公共职务的人想要搞一个荣誉军勋章真是过于困难的。倘若我设法为自己去搞科学研究院官长勋章呢?"

            但是他不知如何下手,于是把这件事情和他那个一直莫名其妙的妻子商量。她说:

            "科学研究院官长勋章?为了这东西,你曾经做过了一些什么事?"

            他气极了:"你要懂得我的意思。我正寻找应做的事,你有时候真笨。"

            她微笑道:"对呀,你真有道理。但是我不知道,我?"

            他却得着一个念头了:"倘若你向众议员罗士阑先生谈谈这事情,他可以给我一个好主意。我本人,你懂得我差不多不敢向他直接谈这问题。那太微妙,太困难,若是由你开口,那就很自然了。"

            萨克勒门太太照他要求的话做了。罗士阑答应向部长去谈。于是萨克勒门叠次去烦扰他了。末了,这众议员的回答是应该先做一次申请,并且列举他的头衔。

            他的头衔吗?问题来了。他连中等教育毕业的头衔都没有。

            然而他却用起功来,预备编一本小书名叫《人民受教育的权利》。因为思想贫乏,他没有能够编成。

            他找了好些比较容易的主题,并且接连着手了好几个:最初的是《儿童的直观教育》。他主张应当在贫民区域里专为儿童设立一些不收费用的戏院样的场所。从很幼的年龄,父母就引他们进去看,院里利用幻灯使他们获得人生一切常识的大概。这可以算得是真正的学校。视官是可以教育头脑的,图画是可以刻画在记忆里的,这样就使科学都成为看得见的了。这样去教授世界史、地理、自然科学、植物学、动物学、生理学等等,哪儿还有更简单的方法?

            他把这册子印好了,每个众议员,他各赠一本,每个部长,各赠十本,法国总统,赠五十本,巴黎的报馆,每家赠十本,巴黎以外的报馆,每家赠五本。

            以后他又研究"街头图书馆"的问题,主张国家制办许多和卖橘子的所用一样的小车,装满许多书籍派人在街上来往推动。每个居民,每月可以有租阅十本书的权利,共取一个铜元的租金。

            他说:"人民只为寻欢作乐才肯走动。他既然不肯主动去接受教育,那么就应当让教育来找他们吧……"

            然而这些论文在各方面并没有发生任何影响,这时候他上了他的申请书。有人回答他,说是已经在注意之列,在研究之列了。他确信自己的成绩了,一心等候着。却仍旧一点什么也没有。

            于是他决定从个人方面运动了。他要求谒见教育部长谈一次话,然而接见他的却是一位很年轻而举止庄重并且有权力的机要秘书,这位秘书如同弹开钢琴一样,按着一组白色电铃钮儿不住手地传召收发、勤杂人员,甚至科员之类。他向这位求见的人肯定他的事情进展顺利,劝他继续这种值得重视的工作。

            萨克勒门先生于是重新从事著述了。

            现在,众议员罗士阑像很关心他的成绩了,乃至于常常给他许多高明而合乎实用的意见。并且罗士阑是一个有勋章的人,不过大家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这种特别荣誉会落在他的身上。

            他对萨克勒门指点了许多可以着手的新研究,把他介绍到好些专门学会,会里专注的是种种特别深奥的科学问题,目的正是想得到荣誉。他并且向内阁保举了他。

            有一天,他走到了他朋友萨克勒门家中吃午饭(这几个月以来,他常在这个人家吃饭),他握着他朋友的手低声说:"我刚才为您得着一个大的喜信。历史工作委员会有件事情委托您。任务就是要到法国各种图书馆去搜求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