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这样，你一碗水要端平啊，师傅好不容易来京原一趟……”
“反正今晚也只是吃个饭，”叶珣歪着头，用肩膀夹着手机，从钱包里拿出会员卡，“……《爱的赠礼》，两张。”
售票员愣了愣：“诶？”
“《爱的赠礼》，就六点四十那一场，两张。”
他耐着性子说了一遍，这才将手机拿回手里，无意识地往另一头卖小食的列队看了看。清司穿着件oversize的套头衫，领口竖着将下巴遮住，正仰头看挂着的商品表。他本就削瘦，适合这样的打扮，周围不少女性都悄悄盯着他看。
“……真的不陪师傅吃个饭吗，那你们在哪个电影院，我也来看！”
“你过来电影该演完了。”叶珣不客气道，“我先挂了，看完了我再打给你。”
看见他通话结束，售票员仍没有把电子屏上的界面跳转到选座上；叶珣疑惑地“嗯”了声，对方连忙道：“……确定是这个吗，《爱的赠礼》，黛凡、时宁昱主演的……”
“有什么问题吗？”
约莫是他冷漠的口吻听上去很不爽，售票员讪笑着赶紧操作：“啊不是，没什么问题，因为这个电影……女生看比较多……请选座位！”
售票员的话让叶珣有些迷惑——这电影是清司，或者说清司的姐姐推荐的，他自然也不会特意去看内容介绍。说到底看什么并不重要，对他而言重要的是和清司一起看电影这个行为本身。
他本想随手拿一份本月影讯的小册子看看，清司却刚好在这时候端着小食走了过来：“还没买好吗。”
“好了。”
售票员的神情更诡异了，想看到了什么好笑得不了的事，却又碍于职业素养不得不憋住。
清司将一杯橙汁递到他手里，自己腾出手来吃冰激凌：“……给你买的橙汁，我记得你不爱喝碳酸来着？”
“嗯，谢了。”
他们时间掐得很准，一出票他们便可以进影厅了。正如售票员说的，跟他们差不多时间进去的都是女孩，两个身高拔群还长相标致的男性，在其中格外显眼。
不少女孩都在看他们，看过之后立刻别开眼神，露出和售票员如出一辙的憋笑神情。
——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叶珣看了看旁边抱着爆米花的清司，他似乎很满意冰激凌的味道，小口小口地舔着，根本没注意到旁边奇怪的氛围。他们在影厅里入座后，叶珣随手把橙汁放在了两人中间那处扶手的置放台，低声道：“你知道这电影演什么吗。”
“嗯？”清司摇摇头，“我姐算是个作家，电影品味挺好的。……怎么了？”
言下之意就是，他完全相信姐姐的推荐，所以根本没有查过电影内容。
“没什么，随便问问。”叶珣道。
和清司一起看电影的次数很多，在电影院也好，以前在他家里看也好，清司看电影总是很投入，认真得像感觉不到电影之外的任何事似的。这次也不例外，从正式放映开始，清司便认真地盯着大荧幕，吃冰激凌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冷光映在清司的眼眸中，像诱人向往的星辰。
叶珣偷偷看了好一会儿才把心思挪回电影上，专心享受和清司待在一块儿的时间。
很快他便察觉到这电影的不对劲儿。
故事背景发生在学校，主要角色是两个男性，女角色倒不是没有，只是显而易见都是些路人或配角。反观这两个男性，无论是眼神交换，还是台词，中间总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暧昧。正当叶珣隐隐约约察觉到这里面的问题时，片中的两个主角忽地将话直接说开了。
“我喜欢你……我是说那种喜欢。”
随着这句台词的出现，电影院里明显地响起一阵憋笑时的抽气声。
——为什么他买票时售票员会觉得奇怪，为什么九成九都是女性观众，又为什么看见他和清司时那些女生都神情怪异。
这是部同性题材的电影。
叶珣瞬间便明了。
发现这一事实，叶珣的思维很难不往微妙的方向蔓延——清司知道吗？如果知道的话，还约他来看这部电影，他是否可以将这当成“含蓄的告白”。
叶珣的心跳猛地快起来，紧张感让身体跟着发热。
人的自我意识往往在这种时候过剩到惊人，他完全知道黑漆漆的影厅里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这点反应，却还是下意识地开始掩饰，克制呼吸尽量显得自己很平静。
他用余光窥视身旁的清司。
青年仍旧规矩地坐着，没像从前那样支着脑袋，想必是这电影着实对他口味。
如果清司不知道，并且在听到这句男性和男性的告白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如果他只是在专心致志地鉴赏一部拍摄相当高明的文艺片。
——那他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叶珣心里堪堪燃起的火，被自己脑内的凉水很快浇熄。
但影片中的两位截然相反，在确认两情相悦后，相处中的细枝末节都染上甜蜜，他们在教室里悄悄打着只有彼此才知道的暗号，在放学后的教室里亲吻，在宿舍的窗台上又危险又放肆地亲热。
随着这段满带欲情又画面唯美的激情戏出现，叶珣的若无其事也撑到了头。
影片里脸颊绯红，微微仰着脖子任由对方亲吻的漂亮男演员，在某一秒和清司的脸重叠。
——说他从没想过这些事，那必定是假的。
——喜欢一个人，就自然而然的想把他据为己有，想和他做所有亲密的事。
——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借助点动作把自己从电影和妄想的交缠中抽出来。
叶珣伸出手，十分心虚地去端他的橙汁。但他没想到的是，他摸到的不是冰凉带水的杯壁，而是一只温热的手背。
他下意识转过头，手就愣在原处。
清司也正看着他，在影片激情戏的背景音中和他突兀地对视。
两秒，或者更短的时间过后，清司慌忙抽走了手，压低了声音道：“我拿错了……”
“没事……”叶珣跟着别开目光，“你要喝吗。”
“啊不用，我还有……”
叶珣没再说话，喝了一大口冰橙汁，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电影的下半程，他们俩没再说过一句话，不知是因为清司看得投入，还是因为中途那次意外的接触，让两个人都觉得尴尬。
“要去厕所吗。”叶珣这么问了一句。
清司摇头：“不想去，直接回学校吧。”
“嗯。”
“总感觉电影院有点闷，”清司又说，“我都出汗了。”
“嗯，是有点。”
何止是有点。叶珣不必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的脸在发红，因为身边清司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个人混迹在女性观众的中间，随着人流一起走往电梯，谁也没试图找话题闲聊，更没人想谈论刚才的电影。《爱的赠礼》确实好看，艺术性十足，故事也不落俗套；可这实在不适合他们讨论。
他们沉默着跟随其他人上了电梯，丝毫没注意到带着女伴在休息区等候电影开场的张科。
佟清司？叶珣？！
张科看见他们从影厅方向出来，就惊讶地睁大了眼。佟清司什么时候考上京大了？而且还和叶珣单独出来看电影——好几个男生一起来看电影不奇怪，两个男生单独看就有点奇怪了。
尤其是他们俩的表情。
叶珣脸色发红，佟清司也一样。
张科皱着眉，一路看着看他们走进电梯里，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我去前台问一下。”
他跟身旁的女生招呼了声，起身往前台走，越过队列直接到最前列朝售票员问了一句：“刚才结束的是什么电影？”
售票员：“《爱的赠礼》。”
张科拿起旁边免费的影讯宣传册，道了句谢后便翻着册子往回走。在《爱的赠礼》漂亮的海报之下，写着导演、主演的名字，再往下是内容简介——“影片主要讲述高中时期便互相喜欢的同性恋人……”
“……恶心。”
——
已经过了深秋，再过不久冬天就要来了。
街道上的冷风一吹，叶珣的脸迅速降温，逐渐从刚才那种紧绷感里放松了下来。这里离学校不算远，徒步半小时能到；谁也没提出要打车回去，于是两个人便看似漫不经心地顺着街道往回走。
这是叶珣最惬意的时候。
和清司肩并肩的散步，从以前开始就是叶珣最觉得惬意的时候。对方只是存在他能感知到的范围里，就会没有由来地带给他安心感。
这种时候叶珣总能抽离掉暗恋中的忐忑，能够非常坦率的享受和他的相处。
清司身上浅浅的柠檬香时不时地传来，他垂着眼看脚下两人的影子，被一盏盏路灯拉长又缩短，如此循环往复。
忽地，清司说：“……叶老师，对不起啊。”
“嗯？”
“我不知道是说同性恋的电影。”清司坦言道，“我姐没有告诉我……你是不是觉得挺难受的。”
叶珣瞄了他一眼，说：“难受什么？”
“就是，会有点……恶心？”清司刚问完，又有些慌张地补充解释道，“就是，男的多少都会觉得……”“不会。”叶珣说，“电影而已。”
“啊对，电影……”
“挺好看的。”
“嗯，我也觉得挺好看的。”清司的声音低了下来，“画面太漂亮了。”
话匣子一旦打开了，不健谈的他们也总能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下去。等到了学校里，叶珣想着要如何找个借口送他回宿舍，但清司在那之前主动问道：“你住哪边。”
“西院。”
“哦，我住在北院。”清司说，“那我往这边走了，拜拜。”
“……拜拜。”
就像是完美看穿了他的心思，清司没有留一点“破绽”给他；而身在学校里，就连“晚上不安全，我送你吧”这样的借口都显得太不合理。
能和清司一起看场电影他该感到满足才是。
可分开的瞬间，叶珣觉得过去几个小时里被胀满的心，忽地空了出来。
也许人就是这样，贪心不足，满足了“一”就想要“二”；强欲的道路没有尽头，人类只会越来越贪得无厌。
男人不紧不慢地往自己的宿舍走，在脑子里安排接下来的行程——换身衣服，然后给纪轩打电话，接着出学校，打车过去找他。
出乎叶珣意料的，他才刚到宿舍，清司的短信便来了。
清司：「你周末都不回去吗」
叶珣：「不回去」
清司：「你们宿舍的人也不回去？」
叶珣：「这周回了两个」
叶珣：「怎么了」
清司：「没，随口一问」
他坐在电脑前，来回看这几条消息，却没急着回复。
清司很少会问及其他人的事，说起来也算是他的教养，他人的事从不议论。叶珣思忖了片刻，终于给清司拨了过去：“……怎么了？”
“没什么……”清司那边很安静，“你到宿舍了吗。”
“刚到。”
“哦，那早点休息。”
“……有事就说。”叶珣道，“没什么不好说的。”
接着他便迎来了长长的沉默。
清司的呼吸声通过电波传来，他将手机听筒的声音开大了些，只为了听得更清楚。
良久后，清司才支支吾吾道：“……我宿舍的人都回去了。”
“嗯？”
“……我忘带钥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