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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提线木偶


  阮舟从前听别人讲过庄周梦蝶的故事,也就是岳满星给他讲的。
  他读的书少,偶尔翻到一本,极为好奇。
  岳满星便想了想,从完全不符合他年龄的沧桑说:“其实有时候,谁又说得清自己是蝶,还是庄周呢?乍看荒唐,但若是真经历了,就会……”
  那时的阮舟捧着书:“会这样?”
  “梦里不知身是客……”
  岳满星一字一顿,忽然又笑了:“一晌贪欢。”
  阮舟听不明白,但总觉得这也不是自己会经历的事,转而就不再去想了。
  可如今,他在一片黑暗中醒来,身上尽是血污,唯有远远的一盏灯照着,寂静地让人心慌。
  他此刻就很心慌。
  阮舟挣扎着想要起身,可锁链又把他拖回去,手肘蹭了一次又一次,最后还是无力地躺倒在地。
  牢房并不会,腐朽潮湿的味道像极了他曾经住的地牢。
  当过往经历归位,他才恍然发觉自己有可多笑。
  自以为是的坚持,就如瓷器一样,跌落在地,只剩碎片。
  过去他与世间,总像隔着一层雾,唯有母亲的话语才能让他有几分真实。
  于是为了这份真实,他什么都愿意做。
  因为自小如此,因为暗无天日的岁月中,只有母亲。
  可如今才知道,他曾经遇到过许多许多人。
  哀求他放过妻儿的侠客,先一步自杀的母亲,被藏起来求一线生机的孩子。
  以及第一个把他带回家,对他认认真真开开心心笑的满枝。
  这是第一个人,把名字留在了他的心中。
  是他毁了一切。
  满枝曾说过,她比他大,所以要喊她姐姐。
  阮舟当年没喊。
  如今,也再没有资格喊了。
  过去他对木鬼女的恨和追杀并不在乎,如今越想,越觉得难以启齿。
  过去他一直尊敬的母亲,原来有夫有子,原来他只是一个……被埋在地牢里的杂种。
  脚步声传来,阮舟勉强起身,借着微光去看外面。
  依旧还是那个圣女。
  圣女瞧了瞧他,慢慢蹲下来,仔细打量了一下:“啧,如今你的眼中,终于多了几分人性啊。”
  阮舟抿唇,垂眸避开她的眼神。
  圣女自顾自地说:“想起一切是什么滋味啊?你是不是觉得,过去一切都像笑话,是不是觉得迷茫未知?哈,那就对了,那不然,我做这些事的意义在哪呢?”
  “我辛辛苦苦琢磨忘尘蛊的意义在哪呢?”
  阮舟沉默良久,才干涩道:“我是谁?”
  为什么圣女会解了他的蛊,为什么这些人好像对他很了解?
  圣女笑了笑:“我说了,你该喊我一声姐姐。”
  阮舟禁闭的双眼忽然开始颤动,当他睁眼,只有破碎的光。
  “忘尘蛊,是何元恺从阳音教带走的,从我……或者从我们的母亲身边带走的。”
  阮舟不能理解这些话,他听不懂,甚至觉得可怕。
  “你那个好父亲,骗了我们的母亲,明明成了婚,坐上堂主之位。哈,结果除魔大会来了,就要放弃了,还把你偷走,啧啧,也是让我想不到呢。”
  “你现在这个母亲嘛,当然不是你的母亲……你猜那个男人为什么独独把你带走?因为他打心底里瞧不起女人,打心底里觉得女人都蠢都好骗,觉得我没有用处,所以带了你走。”
  圣女若无其事地说完这些话,然后又放肆笑了起来:“不过我得谢谢他,不然,怎么能让你这般痛苦呢?”
  阮舟张了张嘴,却又没说什么。
  他跟名义上的父亲本来就没见过,自然谈不上什么感情。
  圣女说的话还不如他不是母亲亲生的这个事实造成的冲击力大。
  “……你想做什么?”
  圣女意外挑眉,然后又觉得什么惊讶的:“也对,你和那个男人都一样,不要以为你过去所作所为都是因为蛊的作用……你就是个冷血无情的祸害,一个让我母亲这般痛苦又这般挂念的祸害!”
  “母亲……?”
  “住口!你不配喊她母亲!”
  阮舟像是被吓住,慢慢没了声响。
  “若不是你父亲,我母亲怎么会痛苦近二十年?若不是你,我母亲怎么还会心心念念?”
  “你最好记住,你活该。”
  “欠了我们的,都该你来还……去杀了何元恺,才是你最后能做的。”
  阮舟好像明白她想做什么。
  原来自己只不过是换了一个控制的人,依旧是别人的提线木偶。
  只是就像过去一样,他不得不做。
  别无选择。
  ……
  徐相斐再次踏入临川郡时,就发现身边多了不少人跟着。
  他没有打草惊蛇,只带着几人回到之前客栈。
  客栈居然把房间还给他们留着,伙计嘿嘿一笑:“几位怎么不说认识何家呢?我们掌柜说了可以给几位送些吃食过来。”
  何家在临川郡人人皆知,这些店家自然也想巴结一下。
  徐相斐笑了笑,给了他一些赏钱,然后招呼岳满星和姜浦回房休息。
  姜浦诶了一声:“这姓何的,还算做了件好事嘛。”
  居然给他们交房钱。
  不过也说明何盟主料到他们还会回来。
  岳满星丧得不行,只觉得哪里都累,草草说了几句就回房休息。
  徐相斐能够理解,只看着他背影轻轻一叹。
  姜浦又啧了声:“我说……你真没必要把他看得那么娇弱,就自己想不开,你一而再再而三惯着,反而让他想不明白。”
  “你这意思,是让我不管了?”徐相斐也摇头一笑,“哎呀,不知道是谁昨晚还拉着满星出去散心呢。”
  姜浦拒不承认:“也不知道是谁整天靠在别人身上。”
  而且他才不是拉着人去散心!
  是想要某人被灌了水的脑袋风干风干。
  “哎,我也知道,就算我不说,满星慢慢也会想明白的。”
  但是嘛,徐相斐还是想让岳满星知道,他并不是一个人。
  写给岳家的信已经送出,岳明镜很快就会知道一切。
  这对岳满星来说很残忍,一切复位之时,他好像就无处可去。
  但他也愿意做个了断,不是断绝父子恩情,只是不想再骗岳明镜了。
  姜浦也耸耸肩,按照徐相斐吩咐留在客栈里守着岳满星。
  而徐相斐和祝煦光去街上走走,何小公子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过了小半月,还是有不少人提起。
  只是说的都是何小公子有多可怜,何家莫名遭难,辛苦救回小少爷。
  何小公子也因此没再出过门。
  这对临川郡的人来说确实挺新鲜的,谁不知道何小公子喜爱交友,又喜欢去茶楼听书去青楼喝花酒,如今是什么都干不成了。
  遭此无妄之灾,何小公子也算是长大了。
  徐相斐轻声道:“怎么样?”
  祝煦光皱眉:“少了一些人。”
  跟在他们身后的人少了一些,却还是有人跟着徐相斐。
  祝煦光轻哼:“贼心不死。”
  若是怀鹿教只是想找回岳满星,他也不会如此。
  明显这些人不仅想要找到岳满星,还行继续针对徐相斐。
  两全其美之事,哪有这么容易。
  徐相斐:“哎,你别乱动手啊,上次都把满星吓到了。”
  他倒不是怪祝煦光对一直追杀他们的人动手。
  当初在雪地也是那人动的手,只是当时徐相斐和祝煦光都还太年轻,以寡敌众,实在是力不从心。
  不然也不会被逼进雪地,想另谋生路。
  要说怪,徐相斐还真无法怪祝煦光。
  师弟是什么性子他还不知道吗?
  “若是他还没回去,就向着怀鹿教,此后他与我们,也只能是对立面。”
  徐相斐掐了他手臂一下:“……又说胡话,满星是什么人你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他就是、就是,怎么说呢……”
  对从前的事有些胆怯罢了。
  岳满星很怕再经历一边发生过的事,估计祝煦光摆脱走火入魔重出江湖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上怀鹿教。
  再怎么说,怀鹿教的确和岳满星息息相关,他不怕才怪了。
  等等,这么一想……
  徐相斐喃喃道:“满星岁数是不是比我还大啊……”
  祝煦光:“?”
  师兄疯了吗?
  徐相斐越想越纠结,脸上都没笑意了,拿着把纸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自己手心:“这这这……”
  他还能肆意地捏满星的脸吗?
  之前他没在意这么多,如今一旦细想,就觉得哪里都不对。
  果然话本里都是骗人的。
  祝煦光让他自己纠结,只把人拉到一边,轻轻一搂:“师兄看那边。”
  徐相斐跟着看过去:“诶,那是?”
  不远处,一个身穿缎蓝衣服的女子拎着篮子,左顾右看一会儿,然后低下头假装挑选首饰,时不时抬头看看前方,然后立马往前走几步,到了另一个摊子上。
  一看就是在跟踪人。
  不过这女子也是他们见过的。
  之前在何府查探时,徐相斐看到她在何小公子房门前哭,还去墙角上香祷告,虔诚极了。
  徐相斐反手拉着祝煦光,一起上了高楼,凭栏眺望,看着那抹身影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进了家铺子,等午间后,才出门往何家的方向走。
  祝煦光想了想:“何家派她跟踪?”
  徐相斐闻言哈哈大笑:“她要是何家派来的,我就亲自上门让他抓了,这姑娘明显不会跟踪人啊。”
  不是何盟主,难道这丫鬟是其他人派出来的?
  想了想,那就只有……
  “何小公子。”
  ……
  何小公子在屋内来回踱步,着急地往外看,等其他丫鬟来敲门时又往床上一跳,哎哟几声:“我、我头疼,不许进来!”
  丫鬟们没了辙,只能抱怨:“也不知道菡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小公子等着吃四尚轩的桃花酥呢,路上怎么去这么久?”
  “催什么催,这不就回来了?”
  晴菡踏进门,一个一个点了点这群小丫头的额头:“小公子就是任性,我去劝劝就好了。”
  何小公子早就听见她的声,只假装闭眼在床上哼唧,等晴菡进了屋子关上门,又把篮子放在桌上,他才从床上跳下:“菡姐姐,我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说: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出自李煜《浪淘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