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何府化为灰烬,而府外那棵桂花树开了又落,寒风瑟瑟,最后也只余怅然。
挑着扁担的小贩路过,不由得看了几眼,又觉得过去那让人仰慕的何家好似一场话本里的戏,戏演完了,人也就没了。
孔曼语没给何小公子办葬礼,听说是决定回金乌阁再办,觉得这浩浩荡荡一大群江湖人打扰了她们母子俩的亲近,不愿意再被人烦。
管桑玉见徐相斐又过来了,只摆摆手:“来找我是没用的,你和阮舟,也算不上熟悉,早日撇清关系吧。”
徐相斐无奈:“前辈……”
管桑玉轻叹一声:“他走了。”
徐相斐一愣。
“金乌阁择日也要离开,后续盟主人选,我们无权干涉……我本也以为,师妹不会放过阮舟。”
“可他走了。”
“你若是实在想见,现在去找,应该还来得及。”
徐相斐连忙道谢,匆匆离开别院,路过何府时,看见那棵桂花树,不禁一笑。
他好像能明白孔曼语为何放走阮舟,又觉得这一切实在是荒诞不经。
想来想去,徐相斐又往客栈走,阮舟无处可去,之后大概是要去找何元恺的,不过走前,他应当会去跟岳满星道别。
走到巷口,一颗石子砸在徐相斐脚边,他眨眨眼,往空荡巷里看去。
木鬼女换了身白衣,带着兜帽,手腕上系着紫色铃铛,勾了勾手指,示意徐相斐进去。
“去找阮舟?”
“没想到姑娘又回来了。”徐相斐沉思良久,还不等他说话,木鬼女又笑出声。
“我猜猜,你是不是想说,阮舟要去找何元恺,我何必不等到他们父子相残后再动手?”
木鬼女冷哼:“我发觉你这人惯会说假话。”
知道她想杀阮舟,但并不会像其他人一般劝她放下,详说阮舟的不易,只是退了一步,用另一种方式让她也退一步。
徐相斐一笑:“可若是姑娘心意已决,我哪里劝得动呢?”
正是因为看出了木鬼女的犹豫,徐相斐才提了个想法,让木鬼女顺势答应。
木鬼女不想听到这话,说着就好像……她不想杀阮舟一样。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不想杀?
只是在动手之际,木鬼女又觉得还不够,还不到时机,因此才收了手。
究竟时机为何,她其实也不知道。
“……若不是我对你有几分优待,也轮不到你来劝我?”
徐相斐挑眉。
他之前便想问了。
他与木鬼女之前并没有见过,最多是听闻对方名姓罢了,当两人相见时,从木鬼女眼中,徐相斐居然看得出几分熟悉来。
这熟悉也不知从何而来。
“那姑娘可愿意告诉我,这份优待是为何呢?”
木鬼女眨眨眼。
“或许……该问你的母亲,岳霖。”
徐相斐更惊讶了:“姑娘认识家母?”
“不认识。”木鬼女觉得他是不是有点傻。
他们两人岁数差不多,徐相斐出生不久后岳霖带着他想上京寻夫,途中遇到山贼,便早早离世。
她怎么可能认识岳霖?
“或许你已经猜到了……何元恺苦苦寻求的那本秘籍,其实在我这。”
徐相斐面上没什么惊讶之色,只笑道:“姑娘说笑了,何元恺找的秘籍那么多,哪一本是?哪一本,都不是。”
木鬼女眼神复杂,也只好顺着他的话说:“是、是这样……我也是听我娘亲说的,我们一家迁到北方建满家村之前,曾遇到一次灾难……机缘巧合之下,徐夫人帮了我们。”
“我母亲看她是女子,性情又温柔,怕她日后去了京城不如意,就提出把秘籍给她,让徐夫人能有一傍身之物。”
“徐夫人拒绝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母亲只好先带着族人离开,后来十多年一直没有机会出去。我小时候,就听见她说徐夫人有多么温柔善良,说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带我去见见她……”
只可惜让满家娘子惦记多年的温柔姐姐,在她离开不久后就去世了。
而满家村也因一场大火化为灰烬,一段多年前还未开始的缘分,就早早消散。
等木鬼女只身闯荡江湖时,才辗转打听到岳霖此人,听完她苦难的一生,竟也不知道作何感想。
所以她当然知晓徐相斐,江湖人对恩情看得极重,遗憾藏于心中,虽然不至于让木鬼女处处帮着徐相斐一些,却也让她不由自主地多听了这人几句话。
有时候想想,觉得有理,索性就这么做了。
徐相斐久久无言。
木鬼女说完,又看了看他:“可惜了……你是个男子,若你是女子,如今在江湖中,也不至于这般无名。”
那本秘籍,若是有缘,给徐相斐也不是不行。
徐相斐闻言,微微挑眉。
从这几句浅浅的暗示之中,他似乎听明白了什么,不禁一笑:“该可惜的,应该不是我。”
也不知何元恺听了这句话,会有什么想法。
木鬼女也笑起来,忽然又敛了笑容:“从前,我的确有利用你们帮我报仇的想法,秘籍在我这里,可我却没有足够的实力用它……有缘人,既不是你,也不是我。”
“我只给了阮舟半年时间。”
“我会杀他。”
徐相斐走回客栈,面色凝重,满脑子都是木鬼女说的那几句话。
当他上楼之时,正巧遇见了要走的阮舟,千言万语,当看见他眼睛那一刻,徐相斐就默声了。
所有一切,原来都已注定。
那一眼之中,再无半分生机。
阮舟动了动嘴唇,只无声说了两字:“谢谢。”
谢谢,但不过不用了,他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需要别人再来掺和。
对于如今的他,活着才是折磨。
……
“满星?”
徐相斐看见躲在一边的岳满星,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唉,我知晓你不愿他走到这一步,不过有时候,也听听他自己是如何想的吧。”
岳满星眨眨眼,把眼中泪意逼回:“他跟我说,我很幸运。”
其实以前,他从未这么想过。
他一直在想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身世如此,为什么一夕之间便天翻地覆。
后来明白了,却也不觉得幸运,只记得命运弄人,而他只是被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棋子,如路边杂草一般不被人在乎。
所以看到无处可归的阮舟,岳满星才想着能够让他有另一个结局。
一个足够圆满的,美好的结局。
但当他这般说给阮舟听时,抱着重剑的青年只摇摇头:“于你,那是圆满,于我,不是。”
他只想尽早结束,也只想偿还一切。
是生是死,是否能被人原谅,在他看来并没有那么重要。
阮舟不是来让岳满星帮他的,只是来道个别。
或许跟岳满星一起去找人的那几个月,是他过去人生中最轻松自在的日子。
之前,是无知无畏的原罪,之后,是无边无际的折磨。
“不用来找我,不再相见,若你不舍……”阮舟想了想,“那便当我,还在外面寻找,只是没有落脚之处。”
所以无法停歇,也无法回头。
“大哥,比起阮舟,我还是显得脆弱了一些。”
徐相斐笑了笑:“满星可是我见过难得如此坚韧的人了。”
“大哥说话好听罢了。”岳满星鼓起勇气,“我不想再让你们担忧了,怀鹿教的事,让我自己解决吧。”
作者有话说:
木鬼女:可惜了,你不是女子。
(猜猜是什么意思呀,这本秘籍后面还有戏份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