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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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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元殿,  南书房。
  萧珞正在临窗的案前批阅奏章,身旁却无人侍奉,整座乾元殿也空无一人,看着很不寻常。
  但萧珞的神情却很自然。
  遣开殿内宫人,  自然有她的用意。
  片刻后,  南书房外光影微晃,  有一道颀长的身影走入,径直来到萧珞面前。
  顾璟安安静静站在案前,  自上而下注视着这位统治东璜王朝近千年的女    帝,脸上的神情落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间,看着有些莫测难辨。
  而女帝直到这时方才停笔,  抬头朝顾璟微微颔首,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顾璟微微一楞,随后面色和缓下来,眼中露出了然的意味。
  “你认识我。”他开口说道,  语气很肯定。
  在这一个月的相处间,女帝并未有任何遮掩,顾璟自然也看出了其中不寻常之处。
  他与这位东璜女帝,  应当是认识的。
  而他与萧崇琰,或者说萧崇琰曾经的那个身份,  应当也是认识的。
  而他们相识的过往,曾经相处的种种经历,想必都在那段——被顾璟遗失的记忆里。
  “看来你也知道,  你缺失了一部分记忆,是吗?”女帝见到顾璟反应,  轻而易举便有了判断,“很多事情,  他并不知道。”
  “是的,而且我现在确认,我缺失的记忆就在沧澜大陆。”顾璟知道女帝说的“他”,指的便是萧崇琰,因此他只是略微停顿,便接着问道,“曾经的我可有留下过什么话?”
  女帝微微颔首,开口道:“唯有四字,顺其自然。”
  顾璟听到这四个字后,却像是骤然明白了什么一般,嘴角勾起微渺的笑意,叹息般轻声开口:“如此也好。”
  “既如此,那我便相信你们。”
  萧珞看着眼前身形样貌与曾经全然不同的少年,有些感慨,亦有些欣慰。
  八百年前,也有一个人站在她身前,说出了同样的一句话。
  “如此也好,即便忘记一切,那也没什么。”
  那个人一身白衣胜雪,负手立于山巅,遥遥望向九天。
  从来高坐云端,为整座大陆护道,从无半点私心的圣人,却是眼神决绝,要以一己之力对抗整座天地——
  “因为我一定会再次走到他身边。”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他是一个人。”
  只为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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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六部尚书官署所在,对面便是翰林院,沿着这条三元巷一直走到尽头,在东湖的另一侧,则是东璜官家的修道学府……”
  萧崇琰与顾璟二人走在皇宫前的朱雀大街,听着顾璟为他一一指出大街两侧的建筑,一时间感到有些恍惚。
  虽说自己在东璜皇城生活的时日确实不长,满打满算也不过六七年而已,幼时又极少出宫,确实对皇城很是陌生,顾璟说的他有大半都不知道。
  “……这些地方单看并不起眼,但于皇城却至关重要,因为它们每一处,都是皇城大阵的节点……”
  但顾璟先前应当从未来过此地,不过是住了一个月而已,怎得就这般熟悉了?
  “东璜王朝更重文人风雅,追求名士风流,因此皇城大阵隐而不显,布局极为精妙。但中洲则不同,中洲——”
  顾璟的神情间满是欣赏,显然对东璜皇城大阵颇有赞誉,但他接着自然而然说出“中洲”二字后,却是蓦地收声,在心底泛起疑惑的同时,眼前霎时闪过很多模糊不清的画面。
  在那些画面中,他看到另一座皇城与东璜皇城有些相似,细看却很不同。
  在那座同样威严深重的皇城中,有五爪金龙卧于长城脚下,十二根龙柱自皇城前的大街一路向远处而去,每根龙柱下都刻着皇城大阵的阵纹。
  极尽辉煌,更显庄重。
  顾璟极力想看清那座皇城的模样,在下一瞬间,眼前忽然再度晃过一道画面,赫然便是那城门——
  “顾璟,我想要那个。”
  这时萧崇琰的声音蓦地从身旁传来,顾璟回过神,正看到白衣翩翩的少年站在路旁,正目不转睛盯着小推车上的货物,一脸认真,兴致勃勃。
  那推车旁插满了形状各异,活灵活现的小糖人,一个身穿短打的中年男子正十指灵活地上下翻飞,不一会儿便做出了一只昂首挺胸的小京巴来。
  “这位小公子想要什么?”
  那商贩看到萧崇琰认真的模样,顿时笑了起来,说道,“想要什么样的,我都可以给你做!”
  萧崇琰思考片刻,回头看了眼顾璟,然后一本正经对那商贩说道:“我要两个小糖人,一个做成我这样的,还有一个……”
  他指了指顾璟,说道:“做成他那样的。”
  “好嘞!”
  不过片刻时间,两个糖人便都已经做好,萧崇琰一左一右将它们握在手中,走至顾璟身旁,十分理所当然地递出右手中的糖人,一本正经地开口道:“我请你。”
  顾璟看了看萧崇琰手中那属于自己的方寸物,一言不发地伸手接过,正要低头去看,眼前便再度闪过纷乱的画面。
  在那些画面中,有一个六七岁模样的白衣幼童,长得冰雪可爱,钟灵毓秀,和萧崇琰一般爱在集市里买糖人,也爱将糖人做成自己的模样,握在手中只是看着却并不吃上一口。
  那个孩子同样自小体弱多病,惹人心疼,却天生大道无情,适合修行。
  顾璟看着在自己身前举着糖人,东瞧瞧西看看,慢吞吞闲逛的萧崇琰,总觉得画面中的那个幼童若是长大,便会是像他一样。
  一样惊才绝艳,一样风姿卓绝。
  对于顾璟所想,萧崇琰自然一无所知。
  他只是握着手中的糖人,不自觉便想起了曾经。
  千余年前,自己还在流云巅修道时,师兄每每带他下山,都会在集市为他买上两个糖人,一个做成自己的模样,一个做成师兄的模样。
  而他一定会握着师兄模样的那个糖人,然后把做成自己模样的那个糖人送给师兄——
  萧崇琰脚步微顿,忽然怔住,心想眼前这番景象,岂不正与曾经一模一样?
  但是顾璟与师兄……
  他们二人,分明身份、长相、性格与招式习惯都不一样,甚至顾璟根本就不会剑。
  而萧崇琰的剑法却是师兄亲手教的。
  可这完全不同的两人,却又在很多细小的地方有着太多相似之处。
  例如那两颗蜜枣,例如这一对糖人,又如顾璟总是恰好到处知道自己喜好,两人间从来都默契非常。
  从两人见面伊始,他便对顾璟有着莫名的亲近与绝对的信任。
  这份理所当然与毫无保留,对经历过北地尔虞我诈生死博弈,流云巅上天下为敌的萧崇琰而言——
  便是最大的不同寻常。
  ……
  ……
  “哗啦。”
  有淙淙水声自遥遥夜色间传来,越渐清亮,在这其中,又有喧闹人声骤然响起,像是比朱雀大街更要热闹三分。
  萧重琰回过神,发觉他们二人不知不觉间已然走到东湖边。
  湖边到处都是放河灯的人——这是东璜王朝的习俗,在中秋佳节这一日亲手点上一盏河灯,写下自己的心愿,再将河灯置于东湖水面,任其顺流而下。
  若河灯能顺利飘至东湖的另一端,那便意味着心中所愿定能顺顺当当实现,若漂流而至半途却就此倾覆,那也不打紧——沧澜有云“好事多磨”,万般艰难后,终有到达彼岸那时。
  这种对未来的期许与憧憬,这种对人世乐观且充满善意的态度,便是东璜人历来崇尚的名士风流之姿,极美又极雅。
  “哎哎我告诉你们啊……东璜河灯还有一个说法!传说相爱的两人要是在东湖放下河灯……”
  这时两人身旁有三五个嬉闹笑语的少女正凑在一块儿说话,其中有人神秘兮兮地低声开口,顿时被一阵娇羞无限的嗔笑声盖住,只隐隐约约透出点声音来。
  “……若他们的河灯最终能一同汇聚在东湖另一端,那便是携手同归,终得白首,可是再好不过的寓意呢!”
  ……
  ……
  萧崇琰自然从未放过河灯,也对此并不感兴趣,相反还觉得这些传闻说法很是莫名其妙,丝毫不讲道理。
  他一脸漠不关心地穿过人群,正想寻条安静些的路走,却忽然感到背后有人靠近,接着顾璟的声音清清淡淡传来。
  “难得在东璜过一次中秋,不如我们也去放一次河灯?”
  顾璟想要放河灯?
  萧崇琰有些奇怪,朝身后看去,见顾璟神情郑重,像是仔细思量后作出的决定,便自然而然以为顾璟是想让自己能过好一个完整的中秋,不至再留下缺憾。
  两世以来,他从来最擅长拒绝别人,但唯独对两人例外,既然顾璟希望如此,萧崇琰于是便调转方向,往湖畔而去,也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啊,那我们一起放河灯。”
  两人这时已经走离放河灯的湖畔很远,迎面而来者,皆循着湖岸一路向下游而去,挤挤攘攘,有些难行。
  萧崇琰不愿以灵力驱散人群开路,正在皱眉,下一刻肩上忽然落下一道温暖的热度。
  顾璟不知何时走近他身侧,揽住他的肩,微微用力,像是一道无声的保证。
  ——我与你一起。
  于是萧崇琰眉头渐舒,眼中露出放松的笑意。
  “走吗?”
  “走。”
  人群中,有两人逆流而去,一路同行。
  ……
  ……
  片刻后,两人在湖畔站定,手中各自拿着一盏河灯。
  萧崇琰向旁看去,见顾璟正专心致志地以灵力落笔,在河灯内写下心愿,看起来极为郑重。
  他想了想,以剑气为笔,先后于河灯内落下两笔,恰与顾璟同时放下河灯,看着它们飘飘荡荡,一路向下游而去。
  两人也一道起身,顺着湖岸一路而下,按照这场仪式所言,要去东湖另一端。
  只是这夜东湖放灯的人实在太多,湖畔沂水而行者的队伍越聚越庞大,在行至一半,恰遇上最狭窄路段时,萧崇琰脚步略慢了一拍,便与顾璟被人群冲散,在人群的裹挟下,被带着过了桥,到了东湖的另一侧。
  如此一来,两人却是分散于东湖两岸,唯有行至最后,才能于湖的末端汇合。
  湖对岸,顾璟的身形已被完全淹没在人群里,两人之间并未有任何心湖言语,萧崇琰却很笃信顾璟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于是他收回视线,继续向前。
  既如此,那便往下走。
  他一边走着,一边想着方才自己落于河灯的两行字,心意越发平静。
  于萧崇琰而言,修行自是在处处问心,先前在沉铁狱内窥见秦柯然心意,已让他有所感悟,而这番河灯落字,本是不经意为之,却误打误撞让他对自己的心意更明晰一分。
  心意愈明,则心境愈宁,境界自然更进一步,萧崇琰闭上眼睛,只是心念微动,而后便一步而至东湖对岸,无声无息,并未惊动身旁百姓分毫。
  一动一静,皆在一念之间,这便是至虚。
  只是一场夜游东璜,放灯河畔,萧崇琰便轻而易举从知常境迈入至虚境,足足跨越了一整个大境界。
  他收敛心神,接着睁开眼睛,恰看到顾璟站在身前,正朝自己望来,眼中露出清淡笑意,显然已感知到他的境界提升。
  两人并肩而立于湖畔,身前是一片飘荡在东湖湖面上星星点点的微光,那是数千盏河灯跨越十里东湖,最终到达湖畔。
  在那上千个明灭不定的光点中,有两盏河灯似乎看着格外显眼。
  它们初时分开在湖面两侧,飘摇不定,离得极远,后来却不知不觉越靠越近,最终打着转儿渐渐汇聚到一起,互相贴着彼此摇摇晃晃着便来到了河畔。
  这两盏灯上各有八个字。
  其中一盏灯写着“盛世太平,得偿所愿”,前四个字一挥而就,似是不假思索,后四个字却笔锋极重,像是落笔时极为郑重。
  而另一盏灯正中央,则写着“得证大道”四字,在那四个字旁,又有更新的墨痕落下,写着“天下大安”,仿佛是后来才添的一笔。
  那正是顾璟与萧崇琰两人放下的河灯。
  跨越数千米距离,同时而起,同时而至,曾于半途彼此分离,却最终汇于一起。
  “我听说啊,一对东湖河灯能一路而至最后的,不在少数。但若是一对河灯中途分离,最后却依旧能汇于一道——”
  压低了声音的嬉闹笑语自人群间遥遥传来,那些先前议论着河灯传闻的少女掩嘴轻笑,彼此望向对方的眼睛里都透着无限的光亮。
  有人和着流水淙淙,曼声说道。
  “大道殊途,却终究能殊途同归。
  “背道而驰,依旧能携手同归。
  ……
  ……”
  人群中,不知是谁憧憬又羡慕地感慨道:“那可真是……神仙般的姻缘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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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是沧澜大陆的中秋佳节,人族各地高挂彩灯,家人团聚,共赏明月一轮。
  而在从不过中秋节的北地,血月依旧半残,十万山的那头一片沉寂,黑夜的深处渐渐蔓起仿佛无穷无尽的血腥气。
  一个青衣女修施施然跨过边城哨口,眼中紫色魔纹疾速旋转不停,她踏入城门,回身而望,秀气漂亮的脸上沾着一抹妖异的血红。
  黏稠的血从她的衣角滴落,一路而至城门口,短短数十步距离间,尸横遍野。
  秀禾微笑着看向掌心,漫不经心地舔了舔指尖。
  在她的手中,赫然握着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靡丽妖艳却也诡谲至极的魔族少女柔柔一笑,张口咬下掌间心脏,似是有些嫌弃地叹息一声,神情间很是遗憾。
  “竟然没能得到秦柯然的心脏,真是太可惜了……九转以下的心脏,果然很不好吃……”
  她竟然生生吃下了那一整颗心脏!
  “这么多年过去,北地如今就剩下这群废物?”
  魔族少女的脚下踩着一颗双目怒睁的头颅,领口有赤红领圈镶边,绣着个极为繁复的纹样,正是第一魔将门下,这座边城城主的标志!
  一位守一境巅峰的武修,在这个少女手中被挖去心脏,死不瞑目!
  秀禾,隐藏身份留在秦柯然身边的那个魔族大修行者,竟是在清梧卫的追杀下横跨东璜一洲,直抵十万山北地边境,极其嚣张地杀人越关,就此逃入北地——
  “萧……崇琰?”
  她轻声呢喃着开口,语气极其温柔小意,话语中的意思却可怖至极。
  “没想到你竟然一直在隐藏实力……仙人资质的心脏,想想便令人忍不住期待呢!”
  “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萧崇琰。”
  秀禾踏着满地鲜血而行,青衣在血色印染下渐渐蜕变,化作一袭深紫长袍。
  紫色魔纹渐渐自她瞳孔间蔓延,爬上她的额角,长出了一对小小的,紫黑色的犄角。
  “在成为我的养料前……你可千万要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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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