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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怀淑 ◇


  ◎唔,你说得对◎
  她想起素蕊的描述:“手脚并用地挂在殿下手臂上。”
  谢青绾脸颊微微烧起烫意来。
  意境虽有趣,  与摊中千奇百怪的水车、木舆甚至小巧而精妙的机关鸢相比,却其实很不起眼。
  摊贩大约也想不到她竟会看上这样一个边边角角的小玩意儿,笑容中多了几分亲切。
  他道:“实不相瞒,当时用上品白木为一个大主顾刻了棋盘,  尚有余料,  一时乘兴所制,  实在算不得精巧。”
  那位红衣姑娘出手阔绰,一出手便包下了他大半个摊位。
  “承蒙贵人青睐,  也是难得,您的朋友已如此惠顾,  这小小一个雕件,  如何还能再收您的银钱。”
  摊贩小心捧起角落里的雕件,  那干净的软帕仔细拭去顶上的一点灰尘,  呈至这位淡青色纱衣的少女面前。
  “贵人您瞧,  这狸奴可以卸下来,挂在前襟、肩上,  也可伏在脚边,摆在屋里头也算有趣。”
  这位贵人嗓音很是清澈地哦了一声,  接过木雕的那双手细白晃眼。
  阑阳民风自由,  世家贵女结伴出游自是常事,  他在城中支摊已有些年月,所见名贵不在少数,却好像从未见过眼前这二位。
  暗忖间,那白得惊人的贵女已侧首唤道:“阿蕊。”
  素蕊已会意走上前来,  取了一样信物给他:“这是府上腰牌,  日后有甚么新鲜玩意儿,  也可送来府中,  银钱每月一结。”
  摊贩于是明白这是又添一位主顾的意思,惊喜地双手接过,应承了下来。
  素蕊上来替她收着那只木雕,却被谢青绾轻柔按住了手。
  她似乎稀罕得不行,又羞于旁人来碰。
  扫过一圈,吩咐素蕊买下摊位中一只雕花的木盒,先铺了手帕,才将那只雕件稳妥地放入盒中。
  素蕊见她珍稀,便亲自替人抱着木盒,未敢假手与他人。
  摊贩目送一行人渐远,才掂量着沉甸甸的一袋银子,低头瞧了眼素蕊给的那件凭信。
  上头赫然写着,“长街明华,摄政王府”。
  顾菱华同她相挽,另一手还捧着热腾腾的糖炒栗子,一无所知地问:“皇婶似乎很喜欢那个样式呢。”
  谢青绾目光闪了闪。
  她对醉酒那日的事情毫无印象,只是单单凭着素蕊所给的零星描述,莫名觉得同这雕件很是贴合。
  阑阳风雅,玉冠长袍是贵族名士中常有的仪服。
  大约是长久相处,谢青绾只扫一眼那极挺拔修长的身躯,便莫名觉得像一个人。
  她才鬼使神差地买了下来。
  谢青绾剥了颗糖栗子,拈在指间吹凉才亲昵地喂给她,自然又流畅地糊弄道:“瞧它质地很好罢了。”
  顾菱华点了点头,一知半解。
  她很快被旁的东西吸引了注意,牵着谢青绾去瞧另一侧的摊位,赏玩民间的胭脂水粉与钗环首饰。
  天色渐暗下来。
  谢青绾走得已是累极,话间都带着很轻的喘:“康乐,我们该回了。”
  顾菱华意犹未尽,听她声音单薄得有些可怜,才迟钝地转过头来:“皇婶?”
  谢青绾才要调笑几句,身后忽然有侍卫急匆匆地上前来回禀道:“殿下,怀淑大长公主府中来人传信,大长公主急病,昏睡未醒。”
  康乐同这位皇姑母一向交好,明日便要启程寒林寺祈福是早已定好的,若要探望,只能趁今夜。
  谢青绾看她面露急切,微微发力按了按她的肩膀:“别担心,有宫中御医在,必能安然无虞。”
  昭帝子嗣凋敝,膝下女儿却大多平安成人,宫中默认所谓的“神鬼之说”,只祸连皇子。
  平帝身为当年皇子中硕果仅存的几人之一,也是无端重病,不治身亡。
  与今日的怀淑大长公主何其相像。
  倒也难怪康乐忧心深重。
  谢青绾看着她急得泛红的双眼,叹了口气:“菱华。”
  这位一直同她亲昵却客气的皇婶,音色清澈地唤了她的本名,而非封号。
  她说:“我同你一道去罢。”
  车舆在大长公主高大的府门前将将停稳,顾菱华已有些急切地撩起车帷,矮身走了出来。
  外头不是何时起了风,抬眼便是黑压压翻滚着的浓云。
  阑阳城四月的天变幻无端,骤雨往往猝不及防。
  这样浓重的阴云反倒有些少见。
  尚不知这场雨何时会下。
  她身边的仆侍回府通禀过,直接到怀淑大长公主府上来接。
  谢青绾借着素蕊的搀扶下了车舆,仰头望了眼这座她从未踏足过的大长公主府。
  仆侍纷纷行礼,簇拥着将两人迎入府中。
  一入正房,先被院中跪了满地的御医震了下。
  顾菱华随手拎起一个面善的,劈头盖脸问道:“皇姑母如何了?”
  那御医不敢同她对视,颤颤巍巍道:“老臣无能,老臣诊不出缘由来。”
  谢青绾忙按住她的手腕,温和却有力地将人拦下,正色道:“御医此话何意?”
  那老御医沉沉摇着头,叹了口气:“老臣与这一众同僚轮流诊过大长公主的脉象,不见有异,甚至因着大长公主有些习武的功底,算得上强健。”
  顾慈雪早年与夫君汪氏和离,稚子年幼,大约被乳母看顾在后院,以免冲撞。
  顾菱华推门而入,绕过屏风,见到怀淑大长公主惨白无一丝血色的脸——实在不像御医所说的那样一切平稳。
  屋内看护的御医似乎颇有资历,揩了一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问礼道:“见过康乐长公主殿下。”
  他转过头去,一时卡壳。
  顾菱华道:“这是皇婶。”
  老御医立时变了神情,肃整道:“见过王妃娘娘。”
  谢青绾淡淡免了他的礼,示意他继续回禀。
  老御医便说:“大长公主这回晕厥事出突然,老臣已及时化了归神散服下,很快便可转醒。”
  他处理起这样怪异的急症来竟似乎格外熟稔。
  谢青绾问:“您认得这病?”
  顾菱华闻言跟着看过去。
  老御医叹了口气,恭敬作揖:“当年宫中皇子暴病,皆是这样的症状,这归神散也是那时配出的方子。”
  话间,床榻里昏迷的怀淑大长公主忽然很低地咳嗽起来。
  顾菱华连忙去扶她起了身,听到她有气无力的声音:“康乐?”
  谢青绾于是跟着松一口气,起身见礼:“大长公主。”
  见她要起身还礼,忙走近了几分,温和道:“莫要拘礼。”
  她音色很轻:“可巧今日我与康乐同行,便一道过来看看,叨扰大长公主了。”
  顾慈雪尚在虚弱中,摇一摇头用气声道:“你坐。”
  谢青绾从善如流地在她榻侧矮凳上落了座。
  顾菱华一颗焦急的心终于放下,絮絮同这位皇姑母说了许多,被顾慈雪一一安抚。
  她稍稍安心,便听得皇姑母倚在榻上不轻不淡道:“康乐,你去替姑母瞧瞧,后厨的药膳可热好了没有。”
  顾菱华领了她的嘱咐,起身走出两步,忽然意识到甚么,回眸看到榻边温静而坐的皇婶。
  她这位皇婶年纪很小,近乎是皇室中难得能算上与她年纪相仿之人,脾性又软,水一样没个形状与棱角。
  顾菱华初初见她,使臣宴上被人引着直往上首而去,险些以为又是宫里钩斗的伎俩,才开口预备“救”她一回。
  皇姑母却是另一个极端,强势且极有主见。
  她这位皇婶留在这里,怎么瞧都是羊入虎口。
  顾菱华孩子气地央告道:“康乐听闻皇姑母急病,匆匆赶来,现下腿还是软的,皇婶便陪康乐一同去罢。”
  谢青绾听出她话中回护之意,侧首绽开一点笑意。
  顾慈雪直白道:“你皇姑母不是豺狼虎豹,纵使是,现下也没力气吃人。”
  顾菱华哽了哽,灰溜溜地去了。
  谢青绾隔着窗遥遥望一眼天色,外头已沉沉暗落下去,时有枯枝与沙砾打在窗沿,声响不绝。
  风声呼啸。
  是来时的路不好打马,所以府中的车舆才迟迟未来么。
  谢青绾想起摄政王桌案上堆成山的文折,连同掺杂其中的红色拜帖。
  他公务缠身,想必不会亲自来。
  悄悄藏起那点失落,谢青绾仍旧温和问道:“大长公主可好些了?我这里有温养的良药,改日差人多拣一些,送入府上。”
  顾慈雪坐起身客气道了谢,问她:“摄政王妃是在等人?”
  从她开口安抚康乐起,这位摄政王妃往窗外瞧了不知多少次。
  谢青绾倒不隐瞒,坦荡颔首。
  顾慈雪似乎是难以置信地嗤笑了一声,带着讥诮与嘲弄。
  谢青绾倒并不意外她的态度,只是缓缓道:“大长公主不妨直言。”
  顾慈雪低低咳了两声,音色更哑,在窗外幽晦的风声中有些吓人:“你可知,他究竟是怎样一个异类?”
  谢青绾于是自“煞神”、“杀胚”、“疯子”之后,又一个与顾宴容有关的字眼。
  异类。
  很不一样。
  谢青绾略一沉吟,点头颇有几分认同道:“唔,你说得对。”
  顾慈雪酝酿着的满腔嘲讽顿时哽了哽,不可置信道:“甚么?”
  谢青绾云淡风轻,像是赏花品尝一样寻常道:“我见过。”
  她埋着脑袋很专注地掰数手指,显得对她夫君的某些事迹如数家珍:“剜骨、剥皮、扭断脖颈、一剑穿喉……”
  少女抬起眼来,湿漉漉的显出恳切,显然是一句真心实意的总结。
  她说:“花样很多。”
  顾慈雪脑中嗡鸣,气窒发懵。
  她定了定心神,终于正色:“你所知的,不过冰山一角。”
  大长公主府高门之外,丫鬟奴仆乌泱泱跪了一路,目送摄政王玄袍玉冠、闲庭信步一般踱入府中。
  小厮来不及通传,便眼睁睁瞧见这位杀神如入无人之境,抬手要敲正房的朱门。
  长指屈起,动作却忽然一顿。
  略带讥诮和嘲弄的女声幽幽传来:“你见过幽庭那条暗渠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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