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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进展 ◇


  ◎殿下受伤了◎
  这么一位堪堪十岁的小皇帝也算得上多灾多难,  登基之初便遭逢动乱,失了左眼,在位不足一年,又受所谓“神鬼之困”。
  自登基以来,  又频频觉察出异样。
  无论他上一瞬在习书、批阅奏折还是阖眸养神,  常会不可控制地神游天外,  全无知觉与意识。
  再回神时便发觉自己的坐姿、拿笔的手势甚至五官神情都浑似变了个人一般,与他自己截然不同。
  时间短则一盏茶的功夫,  长则足有半个时辰。
  而在此期间做过甚么,他却全无半点印象。
  这样的描述,  倒确乎与所谓的“神鬼之说”有千丝万缕的怜惜。
  谢青绾透过虚掩的门瞧见内殿辉煌灯火,  和扑面而来的厚重压抑之感。
  “丰琮终归少年,  望威而生怯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她仰头,  被顾宴容抚上侧脸,  指腹轻揉细嫩的雪腮:“不行,绾绾。”
  温和却笃定。
  他在某些事上从来不容置喙。
  从前是生杀予夺、一国纲政,  如今还要再加上一样,对谢青绾的绝对掌控与独占。
  浓郁,  深漩,  他总会在不经意间露出这样的目光,  仿佛要如藤蔓一般盘绕上来将她严丝合缝地吞没下去。
  谢青绾对此适应良好。
  她只是很想他早些回去,好一同安寝而已。
  窗外弦月一抹,雨后初霁时连云雾都不见,清明幽丽。
  谢青绾伸手去接如雪纱一般披落桌案一角的月光,  被他堵在胸膛间很是乖巧地道:“好。”
  她迂回道:“至少该是用晚膳的时候了,  过了这个时辰,  只怕今夜真要腹饿而眠了。”
  顾宴容玩捏着她腮间那寸温凉又软和的肌肤,  淡淡侧首。
  身后当即有内侍小跑着到玉珍房传膳去了。
  谢青绾又暗地里拽一拽他的衣袖:“殿下,叫丰家小公子一道。”
  顾宴容无甚波动地垂眸看她,谢青绾便牵着他的手轻摇:“饿坏了他,如何还能问出结果来,殿下何时才能回临山殿……”
  她眼巴巴:“我好困了。”
  玉珍房于是额外添置了一个席位。
  谢青绾如愿尝到了宫里最负盛名的一道甜汤。
  席间小皇帝愁眉不展,坐在左下席的丰琮更是一脸凝重与倦容。
  满席间资历最为老成的摄政王反倒格外闲淡,注视身侧人斯文秀气地用着那碗甜汤。
  谢青绾端详着手中通透如玉的青瓷碗,偏着脑袋问他:“殿下,传闻这道银耳汤乃是当年林夫人所创,林司工有消渴之症却偏又格外嗜甜。”
  她拿银匙拨着汤中红杞:“林夫人便将最是滋阴清热的枸杞以上乘雪蜜炼制,每次只以极少量入汤,便可使人在尝觉甜味的同时不至引发消症。”
  对侧丰琮似乎听得出神,端着这盏银耳甜汤发起呆来。
  顾宴容凉凉撩起眼睫,似乎只是不经意扫过对侧,目光便落回她身上。
  银匙搅起袅袅薄薄的白雾,像是话家常一样:“殿下觉得如何?”
  顾宴容很淡地答一句尚可,目光却从始至终没有分毫的偏移。
  与传闻中冷血残暴的形象不怎么相符。
  谢青绾嗓音始终清润,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着话,偶然瞥见对侧发呆的少年,自然而然地关怀道:“丰家小公子正是长身体的年纪,陛下赐饭,安心用过便是。”
  倒很有几分所谓“小姨”的慈爱。
  丰琮镇定了些,抬眼飞快扫过他小姨身侧的“小姨父”。
  似乎没有那样凶神恶煞了。
  饭罢辞谢了小皇帝,顾宴容牵她出了玉珍房,内侍掌着宫灯簇拥上来,明明灭灭间往临山殿而去。
  丰琮漱过口,听到身侧鬓发花白的老主簿提醒:“丰公子,王爷送罢王妃娘娘自会回来,劳您趁闲时再想一想,不过是些您与陛下一同读书时的日常之事,哪里算得上难题呢。”
  殿外有杂着水汽的夜风缕缕逸散,仿佛吹开了笼罩心头的乌霾。
  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
  临山殿寝房仍旧光火辉辉,谢青绾掩着袖子打一个呵欠,忽然听到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正满半个时辰。
  她只着单薄的一袭寝服,赤足歪在七零八落的软靠中间,像块软乎乎的糕点一样等着他来。
  顾宴容一踏进房门,先被那双灯下白而莹透的纤足晃了眼。
  身边两个掌事的婢女都未跟来宫里侍候谢青绾便格外肆无忌惮一些,连云袜都省去,披着亲柔的绒毯,拿水莹莹的眸子望他。
  是一块裹了糖纸的糕点。
  见他走近,细声问道:“殿下,可有进展?”
  顾宴容居高临下,从裁锁精致的领缘间瞧见她清丽俊秀的琵琶骨,肌肤玉质无暇,药香古旧,整个人透出温软的意味来。
  他瞳仁里有墨色暗腾,目光定定凝在某处,颔首道:“对,绾绾。”
  谢青绾眼睛都亮起来,攥在手心里的绒毯一角被她揉皱,玉趾微蜷在雪色的绒间。
  她不无期待地问:“那殿下日后还会这样忙碌么?”
  顾宴容立在桌案旁侧,没有坐下也没有再近半分,临风赏景一样凝视她:“不会了。”
  他抬手将少女披落的一缕乌发绕在指尖,没头没尾道:“绾绾很聪明。”
  谢青绾舒展的笑意顿在眉间。
  她目光闪了闪,咬字芡糯又含糊:“殿下在说甚么啊。”
  顾宴容在她否认的瞬间敛下眼睫,将那缕发凑至鼻尖轻嗅。
  “会骗人了。”
  谢青绾往绒毯里缩了缩,忽然察觉他竟没有抬手把她揪出来,于是自觉拱出来一些。
  她坐在书案旁,发尖只堪堪及至他腰带处,仰头时一缕长发仍旧被他拈起闻嗅着。
  乌浓如藤枝。
  谢青绾竭力仰头,给他瞧自己最诚挚的目光:“我知错了,殿下。”
  暗地里认真记好,逃躲不许,拒绝不许,撒谎也不许。
  那缕长发在指尖如细沙散落,以为要落下时又被他尾指拢住,擒纵间总逃不过他手掌。
  他问:“绾绾错在哪里。”
  谢青绾一双水眸干净润亮,似乎格外诚濡:“不该欺瞒于殿下的。”
  顾宴容目光从她仰起的纤颈描至那截藕白的手臂,最终仍旧落在雪绒间那双足上。
  他喉间几不可察地滚了滚。
  谢青绾被这样颀长的身形挡尽了灯火,昏暗中瞧不清他的神情。
  见他不语,便小声絮絮叨叨:“殿下总有理不完的事,多久没能一同用过早膳了。今日分明就可以早一回的,丰家小外甥胆儿小,容他静下便是……”
  顾宴容垂在身侧的手忽然捧上他侧脸,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扫过她下颌清秀流畅的线条,却始终没有来掐她整个下颌。
  谢青绾一时竟有些不大适应,又听到他沉沉道:“想把绾绾关起来。”
  嗓音近乎是阴郁的。
  上回听他这么说,似乎是从大长公主府回程的路上,不像他仍旧惦记。
  谢青绾手指绞着绒毯,很是为难:“这是殿下的愿望么?”
  顾宴容神情不变。
  愿望?
  求而不得的才叫愿望,这样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不该叫愿望,而该叫恶念。
  他怀着恶念哄骗她:“对。”
  谢青绾于是面临两难的抉择。
  一面是四季中变幻不同的日光、树下摇椅、枝上风蝉,阑阳城岁岁年年不尽相似的烟火与花灯。
  文人雅客称之为风雅自由。
  另一面是他墨海一样翻涌不可丈量的目光,他温暖掌心连同清哑悦耳的嗓音。
  谢青绾喜欢他用这样的嗓音唤她绾绾。
  她不知作何回答。
  更不知男人的目光是如何仿若浓稠的浆火,黏滚过灯火间她每一寸可见的肌肤上,又张开无数黑雾凝成的蛛网,将她层层拢织其中。
  她正偏着脑袋,全无知觉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顾宴容今日盥洗似乎格外久些。
  谢青绾原本乖巧规矩地掖好了被角勉强撑着精神等他。
  帐外留一盏昏灯。
  她等了许久,迷迷糊糊好像小睡过去一会,醒时听到一点异响。
  那动静又瞬间寂静下去,檐外坠雨滴答,夏虫渐开始鸣响。
  似乎一切如常。
  谢青绾打低低压下一个呵欠。
  她气血不足,华衾又格外温凉,一时便很难暖得动。
  谢青绾如今不大习惯这样的感觉,又张着眼不知耗了多久,抵挡不住困意,歪头即将再度睡着。
  忽然之间,她听到外头清晰可闻的一声闷.哼,带着难以掩盖的呼吸声。
  像是有人受伤了一样。
  谢青绾尚有几分迷糊地睁开眼睛,愣了不知多久,又听到一声似乎是刻意压低过的:“绾绾。”
  她这回彻底清醒过来,带着几分担忧披衣纳履。
  哦,她是被顾宴容一手抱回去安置的,鞋履落在外间。
  谢青绾于是索性没有穿鞋,缓步朝那声音所在的位置走。
  她这回真真切切地听到呼吸声,和不知杂着怎样情绪的:“绾绾。”
  殿下受伤了?
  为甚么要瞒着她呢,谢青绾眉眼渐有些忧郁。
  一向警惕的摄政王似乎伤势严重,连她的到来都没有察觉。
  她悄无声息地绕过屏风,开口要唤“殿下”,抬眸却当即被眼前的景象钉在了原地。
  满池的热水渐近凉却,平日里氤氲的白雾都散开不少。
  顾宴容靠在她平素惯倚的那颗圆石上,手中属于她的巾帕皱地不成样子,水面荡开的层层波纹尚未平息。
  情势骇人,那杆不容忽视是其中骇人之最。
  谢青绾脑中轰一声惊雷,待反应过来,转身便往外跑。
  她脚下一滑,重重摔在地上。
  身后哗一声,是顾宴容从池中站起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