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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平安夜前夕,  地星举行了试车会。
  距离最后一次比赛,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这段时间大家都在忙各自的事情,俱乐部这边不似以往热闹。
  上次生日会上,  IZZY与施浪大打出手,施浪不敌,  在医院住了好几天的消息不到半天就已经传遍了俱乐部包括其周边所有人。
  而今次试的那辆车,  正是在展厅里那辆IZZY花重金改造的GTR。
  放眼整个俱乐部,  唯一能与他抗衡的只有施浪从国外运回来的赛车竞品级911。
  关于打架事件的起因众说纷纭,有说是因为这两人看上了同一个女人的,  也有说是因为施浪不同意施悦和IZZY在一起的。
  由于两人一直没有和好的消息传出来,所以大家都很期待今天在赛车场上再次见面,他们又会擦出什么样的火花。
  俱乐部里轰趴声音被开到最大,  地下车场,施浪正在电脑上为自己的车做最后调试,  施悦在旁边心不在焉地看着。
  手边的对讲机突然响了:“IZZY来了!”
  施悦顿时精神一震。
  施浪也停了动作,扭头朝电梯间望过去。
  黑色赛车服、马丁靴、墨镜暂时架在头顶。言执那张冷酷的脸一出现,整个B1都开始沸腾。
  他从门后走出来,  一眼看见车道旁的施浪,淡漠的黑眸停顿一瞬。
  施浪从电脑前直起身,  远远回望。
  言执转身朝自己的车位走去。
  施悦不由起身,  脚步往前迈了两步,  又陡然停住。
  她忧心忡忡地望向施浪,  “哥,他好像很认真的样子。你行吗?”
  他鲜少做这样正式的赛车打扮,因为他很少遇上对手,  今天倒是给足了施浪尊重。
  她这胳膊肘往外拐了九曲十八弯,  施浪翻了个白眼,  “你是谁妹妹啊到底。”
  施悦抿唇不说话。
  赛车决胜的关键除了硬性条件外,更取决于车手本身的技术程度与心理素质。
  前两项硬件与技术,施浪倒是具备,但心理素质这一环节——他们反正至今还没见过比IZZY更不怕死的。
  沉稳果决是他的代名词,遇事不慌更是无人能敌。
  施浪一直好奇他到底是怎么练成这幅无畏性格的,可惜就算问了IZZY也不会说。
  赛场上,两辆车并排轰鸣预热。
  驾驶室里,言执摘下墨镜,侧眸,那优质的侧脸羡煞一干人等。
  施浪摘下赛车手套对他比了个国际通用手势。
  言执咧嘴一笑,乖戾尽显。
  施悦站在中间,鲜红色的丝巾飘扬在明晃晃的灯光下,血一样刺眼。
  “Ready!Go!”
  血色落下,两辆车子弹一般射了出去——
  *
  临近圣诞,又是周末,黑棘直接放了四天假。
  工作室里空无一人,唯余言真在楼上画室日夜赶工。
  谈怿见她这段时间辛苦,想带她出去吃饭,言真都不肯离开画室半步。
  温暖的室内,投影仪里播放着白噪音,言真手中画笔不停,画面中海月交接的一线,有细碎的银光微弱而闪亮,海中的少年已经浮出了半个身体。
  落笔在他眉眼间的时候,她笔尖顿住,下一秒,手机响了。
  震动打破了她的专注。
  言真微微呼出一口气,放下笔接了电话。
  叶明昌浑厚的男中音隔着电波略显沧桑,言真很容易听出了他是谁。
  “言小姐,现在有空吗?我想跟你见一面。”
  言小姐,现在有空吗?我想跟你见一面。
  同样一句话,五年前和五年后在言真听来都没什么区别。
  他还是一样习惯高高在上地发号施令。
  她眼色转冷,应下:“在哪。”
  “黑棘旁边有个茶室,不如我们约在那里?”
  “好。”
  “一会儿见。”
  四十分钟后,言真顶着寒风到了叶明昌约好的茶楼。
  服务生领着她去到楼上隐秘的包间,推开门,纯木质的包间内格调高雅,乐声悠扬。
  叶明昌正在泡茶,闻声抬眼,不冷不热地道了句:“言小姐。”
  “里边请。”服务生待言真进门后便带上拉门走了。
  包间里没有第三个人在,言真扫一眼座位布局,走到离叶明昌最远的另一端,与他对坐,两人之前隔着整张桌子,距离远到除非他们之中有人起身,否则她绝对喝不到他现在正在泡的茶。
  她来这本来就不是为了喝茶。
  叶明昌看出了她行为的抵触与潜台词,也不介意,专心泡他的茶。
  他不是专业人士,虽然动作看起来一板一眼,其实顺序全乱,上好的茶叶,最后泡出来的茶汤并不清亮。
  看样子他也不是为了品茶才来。
  言真不想同他浪费时间,一如五年前那般开门见山:“叶律师……哦不,您现在是叶总。叶总这次叫我过来,还是为了言执的事吧。”
  她语气不算温和,叶明昌抬起眼看了看她,透明镜片后那双眼睛泛着微冷的光。
  言真气定神闲,丝毫不为他眼中的冷意所动。
  半晌,叶明昌唇角勾出了个弧度,“言小姐还是这么直爽。”
  五年前,言真出国前,叶明昌曾与她见过一面。
  他同言真细致讲述了言忠与秦舒的过往,包括他们如何相恋又如何分手,秦舒如何嫁给严慎华,又最终如何被他逼疯。
  他不知言执已经将这些事情同言真全盘托出,他看言真的眼神中有种冷漠的怜悯。
  他说,作为言忠的好友,我应当对你多加照顾,这样才能慰藉他的在天之灵。我只能劝你别再恨他,他虽然抛弃了你,但也为你做过许多打算。你知道那份遗嘱里的五百万是怎么来的吗?那是秦舒从严慎华那里得到的补偿,青春损失费、精神损失费,还有一个儿子。秦舒病后除了医疗所需费用,根本用不到这笔钱,所以她转赠给了言忠,言忠又留给了你。你说,他是不是也很爱你?
  叶明昌彼时还是西城律师事务所的顶级精英,他极为擅长通过语言逻辑的重音来掌控一个人的心理状态。他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在言真脸上看到一丝激烈的情绪。
  他成功了。
  言真彼时冷静的神情一寸寸皲裂,她露出诧异与不敢置信。
  她一直以为言忠那份遗嘱是他自私的最大化,却没想到他不仅仅只是自私而已。他是为了她才自私的。
  叶明昌看着她年轻姣好的面容变得扭曲,他很满意。
  言真问他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
  叶明昌轻声说,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跟你爸爸一样,也够狠心。
  言真不懂他的意思。
  叶明昌接着说,言执那孩子还不知道这件事情,不过我想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他很依赖你,甚至将你当成他的精神支柱,但我不认为你也愿意这样做。言小姐,你知道当我告诉他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是什么样的反应吗?
  言真沉默不语。
  他说,他第一反应是不想让我将这些告诉你,他认为是他和他的妈妈造成了你的不幸,他不希望你受到第二次伤害。他完全不在乎他的母亲受过什么苦,却在意你是否受伤,你看,他有多在乎你?言小姐你呢,你也这样在乎他么?
  言真哑口无言。
  她想起那个晚上,言执坐在床边的地板上,他对她说了相同的话。可那时的言真只以为他是不想被迁怒,不想失去她占了他动机的大半。
  言真心中有什么在这个瞬间蓦地坍塌。
  她不知道叶明昌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她问他,你说这些是想要我做什么?
  叶明昌道,我和你父亲是之交,与秦舒也是,按立场来说,我应该对你们两个孩子一视同仁,同时我也很欣慰你长成了如此优秀的模样。可言执那孩子还一无所有。我与你说这些没有别的目的,只是认为你已经足够成熟理智,应该知道怎么选择对你们来说才是最好的。我知道他最近一直在想办法留住你,但是言小姐,你真的可以为他留下来吗?放弃你梦寐以求的留学生活,放弃你的艺术生涯,就为了一个才刚刚高中毕业的小孩子吗?
  言真在这一大段话里渐渐冷静了下来,她告诉他,即便你不跟我说这些,我也知道应该怎么做。
  叶明昌微微一笑,这一点我很清楚,不过我还有另外一点要提醒你。你和他都是受害者,你并不比他高人一等。
  言真一直到坐上出国的飞机那一刻才领悟过来他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他是在警告她,她没资格伤害他,她不配。
  言真那时年轻,气盛到飞行的十四个小时里都没有合眼。
  谈怿见她精神异常抖擞,还以为她是出国兴奋所致。
  但飞机落地,看着海关那边满眼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想起家里那个不知道气得怎么在发疯的少年,她忽然又不气了。
  她想,既然叶明昌旗帜鲜明的是言执那边的人,那他对她出言不逊,也就约等于是言执对她出言不逊了。
  你气我一场,我气你一场,大家两两相抵,谁也别气了吧。
  言真想到那时自己的想法深觉幼稚可笑。
  两两相抵,这么容易抵的话,世上还有仇怨这回事吗?
  因为这件事,言真对叶明昌的印象非常差。
  不过倒也亏了叶明昌告诉她这件事情,否则她恐怕还不知要如何平衡自己的心理,还要如何对言执不留半点眷恋。
  自我安慰也好,自欺欺人也罢,总之在国外的头两年,她确实靠这些来稳定自己的内心。
  如今差不多的情景,差不多的状况,当年叶明昌是为了逼她离开,现在他目的是什么,言真心里大约猜到了。
  只是不知道他这次又要用什么样的真相来刺激她达到目的呢?
  茶泡好了,叶明昌独自品尝了一口,没有客套地问问言真是否需要,他放下茶杯做了评断:“茶香浓,入口倒不是想象中的顺滑。恐怕还是我不会冲泡的缘故。可惜了。”
  言真看着他装模做样的品鉴,面无表情。
  “果然啊,有些专业的事情还需要专业的人来做,你说对吧,言小姐?”
  叶明昌抬眼,商人的精明冷血,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言真猜对了。
  他是为了曳梵要收购黑棘的事。
  “想必那天的饭局上言执说的话你们都听明白了,谈怿是个出色的商人,相信他一定知道该如何选择才是最好的。”
  言真淡淡道:“谈怿是黑棘的创始人,他当然知道怎么选。不过你既然来找我了,也说明他并没有选择曳梵吧。”
  叶明昌微微一笑,赞赏道:“言小姐很聪明。”
  言真虽然也在黑棘挂了创始人的名号,实际却不过问任何业务上的事情,但即便如此,她也知道一旦被收购,就代表了要被曳梵予取予求。
  黑棘是谈怿这么些年的心血,他一定不甘就这样沦为曳梵的傀儡。
  默了默,言真问:“收购这件事,是谁提出来的?”
  叶明昌眼尾褶皱渐深,他仍然微笑地看着她。
  她既然提出这个问题,说明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他也不介意再复述一遍:“是言执。”
  “他是个很出色的孩子,聪明,有头脑,做事很果断。如果你当年没走,应该可以看见他是怎样说服严慎华更改了遗嘱的附加条款,又是怎样把那笔庞大的资金交给我,让我并购曳梵。我活了这几十年,还是第一次对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刮目相看。就连上次的饭局。”
  叶明昌说着,不禁停下来,笑着摇了摇头:“说起来,我都半截入土的人了,却还要为了你们小年轻创造见面的平台和机会。也是挺有趣的。”
  叶明昌说的每一个字都在言真的意料之外,又似乎都在情理之中。
  她早知言执是一早就开始策划这一切,就像他当年能在她身边隐忍蛰伏、装聋作哑。
  这段时间以来,工作室里风平浪静,言真在画室闭关,谈怿每每上来看她的时候都很正常,他再也没跟言真提过曳梵的事情。尽管一切看起来都在照常运转,但言真知道,谈怿还没想出比这更好的办法。不然他就会告诉她,他已经拒绝了曳梵。
  言执知道黑棘是谈怿和她的心血,他要通过收购这样的手段来恶心谈怿、报复言真。他真的很会算计。
  见言真脸色变冷,叶明昌再度端起茶杯,意味深长道:“你现在心里一定觉得言执很可怕吧。”
  言真眉心微动,“我没有。”
  叶明昌不以为意她的回答,“你确实不应该有。你没资格。”
  又来了。
  又是五年前那种态度,那种让言真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罪人的嘴脸。
  她皱眉,重重咬字:“你不觉得你这样说话很没风度么,叶总。”
  “风度?”叶明昌轻声哼笑,茶杯底碰到桌面,磕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响:“要说风度的话,当年他伤重入院,你高高兴兴上了飞机的样子,倒是很有风度。”
  言真面色一变,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什么伤重住院?”
  *
  地星。
  试车会不是比赛,本来没有赢家一说,但因为过程过于精彩惊险,当两辆车几乎以相同速度冲过终点的时候,B2层还是爆发了一阵足以掀翻房顶的欢呼。
  两个车手刚一下车,就被人簇拥得水泄不通。
  施悦跳上施浪的后背,叫得他耳朵都快聋了:“啊啊啊哥你好厉害啊!我还以为你输定了!”
  “就你看不起你哥!”施浪费了一番功夫将这小妞从背上拖下来,抬眼,见对面那辆GTR也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IZZY一惯冷脸、冷态度,没人敢上去碰他,便都围着那辆车吱哇乱叫,问他到底是怎么改车的,怎么过弯那么厉害!
  言执摘了手套,余光瞥见施浪的目光,他掀起眼帘。
  施浪一抬下巴,给了他个“老子厉害吧”的神情。
  言执唇角一勾,还了他一个国际手势。
  施浪一看,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试完车,施浪心情大好,一心要去嗨一嗨。等他到楼上换完了衣服准备叫人转移阵地,下来一看,言执已经不见了,不仅他不见了,连施悦都不见了。
  他一愣:“人呢?”
  俱乐部外,言执点了烟朝车边去,施悦从身后追上来。
  “IZZY、等等!言执!”
  他停下脚步回头。
  她在他身前停下,问:“你要回去了吗?”
  言执一双眼睛被烟笼着,只瞧见一点浮浮沉沉的碎亮,“有事?”
  施悦到现在仍难掩对他的欣赏与迷恋,凑近闻到他身上的烟味,她便一点都不觉得这冬夜太冷了。“没事。嗯…就是想问问你,现在跟言真姐姐怎么样了。”
  她叫言真姐姐,言执顿了一下。
  施悦见他不说话,有些意外:“你们还没和好吗?”
  言执将烟从嘴里拿下来,“你知道我们吵架?”
  施悦点点头,“上个月我们见过面。就是你生日那一天。”
  上个月,生日……
  言执眉心微动,“她跟你说什么了?”
  施悦说:“她跟我说了你们之间的事,还跟我和我哥道了歉。”她说着,眨了眨眼睛望着他,“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你们是……抱歉,之前以为你是单身,所以才……”
  不知道她道的哪门子歉,言执没说话。
  施悦深吸一口气,自嘲道:“希望没给你们造成困扰。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困扰吧?毕竟你们感情这么深。”
  “深?”言执像听了个笑话,哼笑,“是挺深。”
  施悦从他冷漠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试探着问:“你们还要这样冷战多久,是不打算和好了吗?”
  言执吸尽最后一口烟,“我心里没跟她吵过架,不存在和不和好。”
  施悦一怔,一时不会言语。
  在这儿风口上站久了,冷风跟刀子似的刮得人脸上生疼。
  言执踩灭地上的烟头,淡声道:“没事了吧?没事我走了。”
  施悦呆呆望着他转身走向车边,拉开车门上去的时候,她突然醒过来,“言执!”
  言执上了车,听见她叫,车窗降下来,眉眼间隐约有点不耐,“又怎么。”
  施悦在车下望着他,没头没尾说了句:“我觉得你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言执拧眉看着她,似乎在问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施悦说:“我看得出你们对彼此都很在乎,但好像有什么东西横亘在你们之间,致使你们互相没办法看清对方真实的情感。”
  言执默了默:“什么真实情感?”
  施悦看着他的眼睛,郑重说:“其实她是爱你的。”
  言执倏尔怔住。
  *
  茶室里,服务生敲了敲门,礼貌地提醒了闭店时间,得到即将离开的回复,服务生没再打扰。
  包间内,只有叶明昌一个人。
  面前的茶早已凉透。
  他摘下眼睛,那变得浑浊的茶汤里飘着一片浓翠的茶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用手指将茶叶捞起来,他细细端详。
  刚才言真离开的时候,眼角闪过的那抹水光,是泪吗?
  ‘五年前,你联合梁飞做局骗他,以便你能顺利离开。你想过梁飞为什么要帮你吗?还是你想过为什么言执那么紧张、愿意入这个局吗?
  梁飞是跟他同一个孤儿院长大没错,但他早就已经入了歧途,他觊觎言执拥有的一切,朋友、酒吧、包括你,而他只有一个妹妹,他为了这个妹妹愿意豁出一切。可惜,梁飘被他娇惯地不成样子。她砸了那家奶茶店,被店主认出来报了警,警察查出她做过许多类似的案件,最关键的,是她已经在梁飞误入的那条歧途上染了毒瘾。梁飞自己或许都不知道,烧掉他家的那把火是梁飘自己放的。
  言执与他们兄妹不说感情多深,至少他不想看见那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女孩变成她哥哥的牺牲品。他放任店家报警,以她哥哥的身份出面要求把她送进少管所强戒。他知道梁飞会因此恨他,但他无所谓。他早就被他妈妈恨透了。
  你走的时候,他明知道这可能是梁飞的陷阱,但还是会因为怕梁飞伤到你而甘愿替你去赴约。你以为他是幼稚、偏执,以为他这么好哄、容易上当,可你不知道梁飞是故意利用你,他打算在奶茶店里杀掉言执再自杀吗?
  梁飞策划好了一切,他们在街上扭打。言执彼时得知你的飞机马上要起飞,无心恋战,只想赶去拦住你,哪怕再见你最后一眼,结果……他身中七刀。一度险些丧命。’
  这段过往连叶明昌都觉得离奇,他不明白言执到底为什么愿意为了言真做到这个地步?
  他这几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直到半年前他们知晓了黑棘的困境,而言真即将回国的消息更让言执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叶明昌看着他阴沉的侧脸仿佛看见了当年离婚后陷入疯狂的秦舒,他突然就理解了,所谓切肤之痛,大约是无法轻易忘怀的,尤其是他们这样偏激的性格。
  当言执告诉了他收购计划的安排,叶明昌就更加深刻明白,言执曾经有多爱言真,现在就有多恨。
  看着言真呆滞怔然的模样,叶明昌声音冷到极致:‘很惊讶吧?你从来不知道这些事情,因为他担心你被牵连,所以这些事情都是瞒着你进行的。’
  他不再客气地称呼她言小姐,而叫她的名字:‘言真,我说过,你没资格恨他,更没资格怪他。造成你的不幸的人那些人已经死了,而言执,他从来不欠你。’
  或许是叶明昌从来没有过这样强烈尖锐的情感,就连当年对秦舒,他也是节节败退然后远走高飞。
  他在刚才之前都还只为言执觉得不值,可看见言真眼中那细微的光亮时,他恍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恨是真的。
  可没有爱,哪里来的恨呢。
  言执是。
  她也是。
  *
  画展延期了。
  多亏谈怿在营销上手段高明,各界不仅没对延期产生反感,反而都很期待曾经得到艺术周刊大力赞赏的《黑海》的续系列会有多么惊艳。
  言真延长了闭关期,中间言执来找过她两次。
  一次去了酒店,她不在房间,给她打电话才知道她在画室。
  那是他生日后一天。
  她在电话里听起来有些疲惫。
  “我最近很忙,忙得都忘了你昨天生日。迟来的生日祝贺,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他在酒店房间门外,背靠着走廊,看着对面墙壁上的壁纸花纹,侧脸冷淡,眼中神情却异常温柔。“只有口头祝贺?”
  “有礼物的。”言真说。
  “是什么?”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生日都过了还不能告诉?”
  言真在电话里顿了顿,沉吟道:“可以适当给你一些补偿。你现在有什么想要的?我可以买给你。”
  “想要什么都行?”
  “你说说看。”
  “我想要你。”
  耳边安静了下来。
  走廊的灯光下,言执眼中暗芒浮动,深沉又璀璨,“言真,我现在就想见你。”
  言真没有回话。
  挂电话之前,他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同一个问题,你问了我两次。现在我想问你。”
  “什么?”
  “你爱我吗。”
  手机里长久的沉默让他眼中的光亮一点点消失,他再度变得晦暗。
  言执主动结束了通话。
  第二次,是言执收到了她的“礼物”。
  圣诞节那天,言忠遗嘱里的五百万出现在了他的账户。
  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言执疯了一样赶去黑棘。
  谈怿的助理说,言真暂时不见客。
  言执皱眉,不想听她说什么狗屁,推开她就要硬闯。
  谈怿这时赶下来,带来了一幅画和一本画册。
  他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她让你先回去,她需要一点时间冷静。”
  言执不懂她到底要冷静什么,她明明都已经冷静成那样了还要冷静?!
  他不信谈怿,仍然执着要闯进去。
  直到言真打来电话。
  她在电话里只说了两个字:“听话。”
  言执觉得她大概是会什么巫术、催眠,否则为什么他回回都能任她摆布,不管他情绪再凶再猛,面对她的时候他总是连一点点还手的能力都没有。
  他负气砸了工作室门口的两个花瓶,走了。
  回了公寓,他气得连抽两包烟,还不解气,余光瞥到桌子上摊开的画册和那卷画布,他没好气地走过去看。
  画册里有很多她之前的手稿。
  砖块、皮革、大理石……她画了很多死物,中间隐约闪过一张人像。
  言执翻回去看,竟然是他自己。
  黑眸一怔,手指不受控制地接着往后翻。
  从这张画之后,画册里开始出现花草树木,虽然仍是灰白的画面,但这些东西明显活了许多。再往后,又是他。一直到这本画册的结尾,全部都是他一个人。
  侧脸、正面,坐着的、站着的,睁眼、闭眼,就连他倚在阳台栏杆上的背影,她都用画面记录了下来。
  气性瞬间消失,他唇角紧紧抿住。
  原来她也在这些他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他。
  再看向那幅单独的油画,言执觉得眼熟,拿着画布到客厅里,地上那幅36寸画框里的画跟手上这幅果然是一个场景。
  地上是他从沙利文那赢回来的,标题是《神秘十字》,手里这个则是她最新创作的《十字之死》。
  他一眼认出来,这个十字跟自己手臂上的是同一个。
  她从前就喜欢抱着他的手臂画这玩意。
  言执看向手里的《十字之死》——幽暗的环境里,捆绑着十字墓碑的藤蔓通通褪去,陈旧的石碑呈快要倒塌的姿态。
  他不懂欣赏艺术,但他懂言真。
  他心头隐约有了一个微妙的预感。
  他拨了电话给她,她没接。
  他又发微信。
  [和好了?]
  对面过了许久才回:[闹掰过?]
  言执彼时在洗澡,听见房间里手机铃声,他飞快地从浴室里冲出来,看见这三个字,还滴着水的眉眼一点点绽出笑来。
  这之后,他们仍然保持着三天两头的联系。
  他偶尔会计较她不肯跟他见面,但这种不爽每每都在她回过来的三言两语里迅速化解。
  他觉得自己实在太好哄。
  一直到今天,他难得到曳梵开股东会,会上看见黑棘发布的画展延期通告,言执眉头一挑,给言真去了电话。
  很意外,她今天的背景音听起来很嘈杂,跟以往在画室的都不一样。
  他好奇:“你在哪?”
  言真:“在机场。”
  他后背一紧,冷汗瞬间出了一层:“——机场?!”
  *
  言执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五年前在医院里醒来,得知言真的飞机已经落地国外,他身上那种痛究竟有多痛。
  伤口痛,心也痛。
  心痛大概是伤口痛的十倍百倍吧。
  他很无力,无力到连睁开眼睛都不想。
  如果没有言真,他活着和死了到底有什么区别?她就这么想让他恨她?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灌输给他仇恨?
  他不服,很不服。
  他在活还是死之间不断挣扎。
  最后他决定活着。
  活着至少还有机会见到她,死了就连恨都无法让她知道了。
  五年前是怎么熬过那段黑暗时刻的,言执至今还记忆犹新。
  他绝不允许她再一次将他推进那种境地。
  就算是绑,他也要把她绑回来!
  言执是这么想的,他也是这么做的。
  他在候机厅里找到她,冲过去将她的双手用领带束在一起。
  他粗鲁的动作将言真吓了一跳。
  她眼睁睁看着他突然出现,满眼的不敢置信:“言执、言执!你在干什么?”
  “你为什么要走、你到底为什么总是要抛下我?我究竟有多么不值得被爱,才让你一次又一次地想要离开我?我们不是和好了吗,你不是给我看了画册、让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吗?言真,我不要你离开,我已经受够了你不在身边,我不要再一个人在黑夜里醒过来,你不要走,我求求你,好不好?”他一边飞快地说着,手上的动作一点没有停下。
  确定她无法再挣开这个束缚,言执捧着她的脸深深吻下去,他扣紧她的腰肢,恨不能将她压进自己的身体,好像这样就能留住她。
  初时的惊慌过后,言真感觉到他的颤抖,她没有挣扎,任由他一遍遍吻她。
  周遭其他人都看着他们,但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感觉到怀里女人的顺从与配合,言执缓缓松开了她。
  他紧皱的眉眼间压抑的痛苦那样深切,让言真都跟着心痛起来。
  她靠在他肩上,轻声说:“傻瓜,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走了?”
  他看见她眼中流出的温柔,他蓦地一怔。
  “那你……”
  “我是出差,懂吗,出差。”
  他不懂,他现在什么都懂不了。
  他紧紧将她抱在怀里,一遍遍问:“你有没有骗我?万一你是骗我怎么办?你已经骗过我一次了,言真,你这个没有信用的坏女人。”
  这简直是污蔑。
  言真在他肩上失笑,“我是坏女人?你看看你对我做了什么,哪有坏女人是被绑的?绑你还差不多。赶快给我松开。”
  他不听,仍抱着她不动。
  “言执、言执。”言真叫了他两声,他也不理,她只好软下声来,“既然你来了,我有话跟你说。你不松开我是会后悔的。”
  言执整个人都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巨大落差中,最听不得的就是威胁。
  他一口咬在她颈项。
  言真吃痛倒吸一口凉气:“嘶、你要死啊!”
  “对、我就是要死!最好拉着你一起死!让你不能再这样折磨我,你知不知道我们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见面了!该死的女人,你怎么能忍心这么久不见我?你知不知道我想你想的快疯掉了!”
  他一声声控诉,有委屈、有愤怒、有不甘,一股脑塞进言真心里,一时间让她胸腔下又酸又涩。
  她直直望着他的脸,忘了说话。
  她这副模样暂且平息了一些他心头的怒火,他没好气地低头咬她的手,“你不是有话要说,说啊。”
  “我把在黑棘的原始股份让给了谈怿。”
  指间的唇齿一顿。
  言真缓缓垂下眼帘,看见他眼尾略带错愕的神情,她眼中清透,有丝柔软的光亮攀上眼角。
  “我知道你是因为我才要收购黑棘,也知道谈怿是顾虑我才无法快速做决定,言执,你知道我很讨厌被任何人限制,也不想被任何人利用,所以现在我退出。接下来不管你要继续收购也好,还是谈怿要回绝也好,都不再关我的事了。”
  言执闻言,眉眼陡然转冷,“你为什么这么做?别告诉我你是为了谈怿。你爱他吗?我警告你言真,你不要以为你刚才……”
  他实在不擅长威胁人,尤其是威胁言真。
  他那双眼睛根本骗不了人。
  言真踮起脚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言执顿时像被点了穴一样定在原地。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以为什么?”言真淡声说:“我不爱他,我只爱我自己。不过现在,可以再加一个人。”
  言执黑眸陡然一紧,扣在她腰间的手越发用力,“什么意思?”
  他患得患失的神情让言真的心软成了一团,她轻轻安抚他:“我这个人很自私,讲求的公平大约也是对自己更有利的,不过我愿意为了你做一些相对公平的调整。你要不要听?”
  他张张嘴,却发不出声。
  “言忠和秦舒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一直以为你是他强加给我的拖油瓶,就为了完成他心中伟大的爱情,我说过不会迁怒,架不住还是有一点点膈应。后来我晓得他留下的那笔钱是你妈妈的,他对秦舒无私了一辈子,最后对我自私了一回。我想我可以不恨他了,前提是你。我把那笔钱还给你,同时也退出黑棘,我们之间不再有恩怨、利益的纠葛,我们公平一点,就像那个下午,我只是单纯的言真,你只是单纯的你。”
  顿了顿,言真眼色渐深,她一字字问:“现在我问你,如果我们只是我们,你会不会爱我?一直爱我。”
  言执心脏狂跳,血液流动的速度比任何时候都要快。
  他紧紧看着她,深怕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
  他问她:“那你呢,你爱我吗?”
  言真故作沉思地想了一下,只一下,他脸上的神情就变了。
  她不再逗他了,浅笑道:“爱吧,我也不确定。你介意吗?我的爱不多。”
  言执久久没有说话,久到她怀疑他是不是高兴过了头,他才好像恍然回神。
  那双浓郁的黑眸里极尽温柔。
  “再问我一遍。”
  言真:“……什么?”
  “上一个问题。”
  “上一个……”她还未说完,便被他抱进怀里整个吻住。
  他爱她,爱到不可自拔,爱到即便天翻地覆,他也依然爱她。
  而她的爱只要哪怕一点点,就足够让他的世界里黑夜变白昼、深海变平原。
  他是被囚禁在海底的人,但他愿意为了言真冲破一切上岸。
  只要她留在他身边。
  *
  言真。
  我会用一切生命来说这三个字。
  你听好——
  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呜呜这本写了好久好久好久,中间经历了断更、重写,重写阶段我一度要放弃这本文了,还好我坚持了下来~
  真的非常抱歉在更新期间做了这种任性的决定,影响到了大家的阅读体验,再次跟大家说声抱歉~对不起(鞠躬!
  真挚cp到这里就要告一段落了,我很高兴,弟弟从开始到现在非常非常的爱姐姐,他是我心目中的满分弟弟!希望他们能够狠狠幸福!番外视情况会补充一些甜蜜日常~(也许不会……
  再次感谢大家在更新期间对我们仨的支持和包容,爱大家!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