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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2018


  “阿午。”宋淮礼静静地看着她,  眼神里含着一团望不穿的暗雾,“是夏至日正午出生,对不对?”
  时笺含泪点头,  随动作,脸颊跟着蹭了蹭他掌心。
  他仍举着臂,  她怕他这样会累,  便让他放在床铺上,  但仍旧紧攥着他的手指。
  “明天就是夏至了。”宋淮礼任她摆弄,  先是轻咳了两声,  而后温柔地说,  “想不想知道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时笺鼻尖酸意陡然上涌,  先是摇头,  摇完头反应过来他问的是“想不想知道”,  而不是“知不知道”,于是又很委屈地点头。
  越点头越委屈了,扁着嘴,漆黑透亮的眼睛晕出两汪水。
  到处湿漉漉,她的脸,  他的床铺,  他们相握的手,  连睫毛也是湿漉漉的,  一张弧度姣好的鹅蛋脸上鼻尖通红,  像是在晨雾里走失的可怜小鹿。
  “小爱哭鬼。”宋淮礼哑着嗓子轻笑。
  空气中寂静,  只余下气息声,  没有人说话。他很安静地凝视着她,  用视线一寸寸描摹她干净的轮廓。
  时笺只感觉到相触的指尖有温度,  其他地方的空气都是冷的。好半天才听他启唇:“阿午帮我把机器升起来。”
  “想坐起来看看你。”他说。
  这是一张自动升降床,  上半部分能够调整向上提起。时笺依他所言,小心翼翼地去研究操作按钮,但因为心急,试探中略显出一丝笨拙。
  “慢慢来,不着急。”宋淮礼低声。
  床铺上半部分逐渐形成一种仰卧的倾斜角度,不至于完全呈坐姿却能够让他更方便与她对视。
  时笺又坐回床头边的原位,她抿唇瞥过他放在被褥上的右手,距离变远了。心脏瞬间空落落,像一张缩水皱掉的白纸,她指尖蜷缩,有点拘谨地将掌心撑在膝盖上,咬唇不知该如何。
  “那个,”突然想起什么,时笺一下子又起身,很是无措道,“刚才忘记问了,你渴不渴?想不想喝点水?”
  宋淮礼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望着她,点点头,说好。
  时笺将刚才倒满热水的保温瓶递给他,待他喝完又放在一旁。
  她有些过于担忧,总是全神贯注盯着他一举一动,生怕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他凝视她须臾,喊她名字:“阿午。”
  时笺:“嗯?”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宋淮礼笑了:“别那么紧张,我又不是玻璃做的。”
  笑的同时将左手也轻微抬起来,将指节缓慢弯曲又伸直,示意自己也能够掌控,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吃力。
  时笺倏忽怔住。
  哪怕完成升降床铺这样简单的事情也需要借助外力,宋淮礼依旧从容不迫。他视线扫过她鬓边,弯唇道:“今天戴的发卡很好看。”
  他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这种缺陷,并能与之很好地和谐共存。根本,根本就不是律师说的那样——他明明热爱生活,并且善于观察藏在缝隙里的那些美好细节。
  时笺听到他的话,下意识抬手去碰今天出门时特意别在头发侧面的小雏菊。像是触碰到什么力量源泉,那种踩在钢索上摇摇欲坠的恐慌感终于消散些许。
  宋淮礼敛着睫专注看她。
  他眉目深邃英挺,眼尾舒展,只是简单的注视却让人觉得眼底蕴藏着细微的宽和笑意,像月下海潮,包罗万象。
  “比我想象中气色要好,体态也很健康。”他转而看向时笺纤弱的双肩,垂眸,“就是太瘦了——有没有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那样好好照顾自己?”
  时笺倏忽抬头,触及他视线又撇开眼,吸了吸鼻子:“我都有按时吃饭,作息也很规律,”讲到这里忽然忍不住哽咽,“我一直有听你的话,我……”
  眼看说两句又要哭了,宋淮礼唇边有些无奈的笑意:“不是在责怪你。”
  钟表滴滴答答地走着,分针和时针悄然旋转后又重合,停留在12点的位置。
  宋淮礼抬手摸了摸时笺的脑袋:“阿午,帮我去摆放郁金香下面的那个抽屉拿个东西。”
  时笺抽抽搭搭地扁嘴:“……哦。”
  这个房间足够宽敞,墙边放置一个米白色的雕花立柜,上面的花瓶中插着一束金黄的郁金香,按照花瓣的湿润程度来看,应该也是今天放上去不久的。
  时笺问:“第一个抽屉吗?”
  宋淮礼嗯了一声,低磁的嗓音里含着明晃晃的笑音。
  时笺未作他想,径直拉开把手——
  叮。仿佛午夜许愿盒被打开,里面五彩缤纷的蝴蝶哗啦啦飞了出来,如狂风般席卷了时笺的心脏。
  柜子中央,静静地躺着一艘船。
  用粉红色贝壳内壁材料做的帆船,舵轮和风帆一应俱全,经抛光处理后亮晶晶的,有如琉璃般漂亮,底座是檀木质地,刻着一行小字,时笺小心翼翼地端到与自己视线平齐。
  上面写着,【赠给我的小航海家。】
  时笺曾经无意中提过一句,她好喜欢粉色,因为感觉很梦幻很少女很浪漫,他一直记到现在。
  “生日快乐,阿午。”
  “是密西西比河的粉蝶贝。”宋淮礼讲话很慢,“天然的成色,我请工匠做的。知道你喜欢海。”
  少女背对着他没有说话,男人弯唇,温和询问:“喜欢吗?”
  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秒,时笺将礼物轻放在郁金香旁边。
  “是啊,我喜欢海。”她望着那处出神,呢喃之中有些微颤抖,“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就好。”男人说。
  她没有说谢谢,而他已经很习惯——他们之间,从来不必说这些。
  时笺站在老式摆钟下低头拭泪,背影看起来娇小惹人怜。长久的安静过后,时笺转过身来。
  一双黑漉漉的杏眸还很是湿润,但较刚才更清澈明亮,映出浅浅的雨后弧光,稚气而有光彩。窗外落雨声依旧,但不可否认这是一个极致温柔的夏至夜。
  就算希望渺茫,也要为之努力不是吗?这个道理还是他教与她的。
  “我决定了。”她说。
  “决定什么?”宋淮礼浅笑。
  时笺背过手,抿唇低头,矜赧地晃出两步,来到他床边。她沉吟许久,决定保留秘密,睫毛眨了眨:“之后再告诉你。”
  宋淮礼喜欢她偶尔冒出的这种孩童个性,没说什么,按铃唤护工进来。
  “时候不早,先在这里歇息一晚,明天再回去。”
  他原意是让时笺住在隔壁的房间,护工也说:“时小姐,您先休息吧,这里交给我。我来照顾先生。”
  时笺脚步未动,咬唇迟疑道:“我想留下来。”
  “……”
  她恳求地看向宋淮礼:“就再加一张陪护床,可以吗?我想学着照顾你。”
  宋淮礼微笑着看着她,没有立即应声。倒是护工有些为难地小声说:“夜里……可能会不太方便。”
  他说得很委婉,但时笺一瞬间想通什么,蓦然局促不安起来。
  她考虑得太不周到了,顷刻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但这种情绪还没来得及被发酵放大,就听见宋淮礼温声说:“囡囡就去隔壁吧,听话。”
  时笺无措地点头:“……好。”
  小姑娘抱着自己的粉红船安顿下来,宋淮礼的病房也熄灭了光,只留一盏小夜灯。
  肺栓塞术后需要静养,他刚才罔顾身体状况说了太多的话,但护工能感觉到先生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故而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只恭谨地在一旁密切观察情况。
  房间内时不时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很快被窗外倾覆的落雨声盖过。
  护工辗转反侧,恍惚间听到先生低声叫自己的名字:“阿明。”
  “先生,什么事?”他很快从床上爬起来。
  “没事,只是睡不着。”宋淮礼声音很轻。
  阿明抬起头,看到雨滴扑簌簌打在玻璃窗上,又呈游鱼般的流线型滑落。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先生的时候。
  那时他刚来北京,独身一人,没文化没资历,只好到4S店去打工。干最脏最累的活,做日薪150的修车工,一整天下来浑身都是油漆和铁屑的气味。
  得知母亲病逝那天,他在工作中不小心犯了错。
  他换油的时候,不小心弄脏污了人家几百万的豪车内饰。经理得知之后一顿狠批,当天就要炒他鱿鱼。
  阿明向他求情很久,经理始终冷脸,他就差向对方下跪。
  没了这份工作要怎么在北京生活?他不敢想。
  房租马上要交了,家里还有个弟弟要供学,重担压弯了他脊梁。他曾经半夜三点爬起来去高速公路抢修,因为车况紧急只是草率停在路边,一辆辆高速夜行的车呼啸而过,阿明握着扳手飞速处理,到现在还记得当时手脚发抖。为了这份工作他没日没夜,如今只因为一个小失误便满盘皆输。
  后来车主来取车,经理赔笑说明情况,并再三保证一定会处理掉这个工人。
  阿明万念俱灰。
  车主看起来沉稳持重,听闻此言并未作声色,只说:“稍等,我打个电话。”
  原来这不是他的车,车主另有其人。免提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嗓音听上去很温和。
  “弄脏内饰?”
  经理说:“您放心,我们会把他开除的。”
  “不用,他也不是有意的。”那头说,“不过既然是他工作上的失误,还请让他帮忙一同清洗我的车,可以吗?”
  这话是变相要求经理把他留下来。
  当时的阿明听懂了。
  北京入冬,屋外寒风凛冽,他却觉得没有那么冷了。
  “你跟着我,有十年了吗。”黑暗的屋内,宋淮礼问道。
  “有了,先生。整整十二年。”往事浮上心头,阿明垂首。
  “这些年你有后悔过吗?”宋淮礼语气平静,“跟着我这样一个,什么也做不了的人。”
  雨声在这一瞬间黯淡下去,小夜灯只照见一片寂寥。
  阿明摇头。
  “没有。没有后悔过,先生。”
  “您不是……您不是什么都做不了的人。是您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给予我帮助,没有您我那时也许就真的走投无路。”阿明鼻酸,“如今能为您多尽一份心力我已经很感激。从未后悔。”
  “是吗。”宋淮礼的声音低到只余气息。
  他仰着面望向天花板,呼吸逐渐平缓。阿明许久没听到他出声,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察看情况,发现先生已经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他宽慰地、惭愧地、害怕地知道他自己也是一个幻影,另一个人梦中的幻影。——博尔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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