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都市言情 > 午海颂礼 > 第17章 2018

第17章 2018


  兵荒马乱的一天,  时笺累极,一觉睡到自然醒。
  她睁开眼的时候,窗外雨已经停了。
  玻璃窗光洁如新,  微微透过灿烂的阳光,照见床头柜放着的那艘漂亮的粉红贝壳船。
  时笺对这个礼物爱不释手。虽然宋淮礼没有详叙它的由来经历,  但她也能想到制作过程一定很难得。
  今天是她的生日,  夏至。
  时笺抱着膝坐起来,  怔怔地望向窗外的蓝天白云。
  她给姚乐安打电话,  请对方帮忙,  联系搬家公司先把寝室里自己的行李搬到对方家里,  姚乐安不知发生什么事,  关心道:“昨天怎么了?我看你急急忙忙就跑了。”
  时笺说:“没事儿,  就家里有点事。”
  姚乐安哦了声:“有需要随时找我。”
  “好。”
  时笺安静一瞬,  将脸颊歪过来贴在膝盖边:“安安,对不起。”
  “啊?怎么啦?”
  “和你们约定的毕业旅行,我可能去不了了。”时笺顿了顿,“家里面走不开。”
  初入行需要打拼,需要全身心投入精力,  还有两个月入职,  她担心以后没有更多时间陪他,  只有现在。
  姚乐安沉默了一会儿,  很快扬起声调,  口吻轻松道:“没事呀,  你忙你的事。我们还有大把时间,  以后再约嘛。”
  “你真好。”时笺垂下脑袋,  抿唇,  “我会跟小芸和唯唯解释的。”
  “嗯嗯没事儿,  我和她们说也行。你先顾好你的事!”
  挂了电话,时笺看一眼时间,竟然已经是正午。医生说要卧床休息24小时,到现在正好届满,不知道他醒了没有。
  迅速洗漱完毕,她将临时穿的病号服脱下。幸亏昨天多带了一条雾蓝色的连衣裙,时笺将干净衣服换上。
  时笺在宋淮礼的房间外敲了敲门,里面很快传来:“请进。”
  探头打开房门的时候,她倏忽愣住了。
  宋淮礼刚在阿明谨慎的帮助下坐上轮椅。他已穿戴完毕,身着绅士笔挺的西装,领结系得一丝不苟,黑色的漆皮皮鞋光洁发亮,从上到下显得落拓而矜贵。
  被素净窗帘柔化过的光线穿过绿植撒进室内,男人俊逸出尘的眉眼落在那种朦胧失真的光晕里,轮廓分明的侧脸更显清隽好看。
  “不是说要留院观察至少两周吗?”时笺瞠大眼眸,“昨天医生交代我,要继续抗凝治疗,注射静脉点滴。”
  宋淮礼的脸色虽然仍旧苍白,但已经比昨日刚做完手术后好太多。他的皮肤色调原本就呈冷白,衬衫挽起来,露出一截肌理紧致的漂亮手腕,宽肩窄腰,西装裤勾勒出修长双腿,能看出并未因常年卧床而损害形体的优美。
  像他这个年纪的男性往往疏于保养,但他不一样,即便岁月流逝,看上去也还是很年轻。
  在时笺的眼中他就仿似神明,她崇拜他,觉得他无一处不完美。
  “是要住院。只不过今天先临时‘出逃’一下。”宋淮礼朝她展颜,低醇嗓音悠然道,“我想带你去外面过生日。”
  他说后半句话的时候尾音扬起,有种兴味而漫然的感觉。
  那一瞬间时笺觉得立柜上金黄郁金香的颜色好像更明亮了,风扬起帘幔,男人额际细碎的黑发随之轻拂动。
  时笺怀里抱着粉红贝壳船,心脏怦然而动,呆呆地转而看向阿明——她的感情已经跃飞出窗外,理智却总觉得他此刻应该说几句话阻止。
  “先生就是这样。”阿明在宋淮礼面前说话从来无需顾忌,一副老生常谈的无奈模样,“如果打定主意今天出去,谁也拦不住。”
  私人医生早上来过两趟了,苦口婆心劝谏,先生微笑着应好,会注意的云云,让人好生放心。结果人一走,就变成这样,简直原形毕露。
  此刻的宋淮礼看上去很有活气,仿佛回到了意气风发的往昔。没有谁能对这样的他说出拒绝的话。
  时笺还是担忧,挨挨蹭蹭到他面前,左右仔细看看,宋淮礼骨节分明的手掌放在扶手上,向她宽和地微笑:“我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不会逞强。”
  时笺有些不安地绞住自己的手指。阿明观其神色,插嘴道:“时小姐放心,先生的确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我们都比较有经验。”
  能看出他颇为习以为常,已经选择躺平开玩笑:“我们只要在12个小时内回来,及时打针就好。”
  宋淮礼笑而不语,只弯唇看着时笺。
  “怎么样?现在出发,正好去吃午餐。”他循循善诱地揭晓自己的“出逃”计划,“等到下午太阳不晒的时候,我带你去京郊新开的游乐园,晚上随处闲逛一会儿,或许能听一场露天音乐会,正好12个小时。”
  麻药药效已经过了,时笺害怕他会疼,一张小脸紧巴巴的发愁。
  宋淮礼凝视她片刻,温柔道:“我想陪你过一个难忘的生日。”
  时笺眼睫微颤,感觉心里好像有一滴水落下来,在湖面漾开涟漪。似有雾气浮起,她在低眸的时候迅速敛去,低而含糊地应:“……噢。”
  虽然阿明体魄强壮,也得心应手地跟在宋淮礼身边多年,但是看时笺实在不放心,临走时男人还是通知了私人医生,叫他一同跟上。
  私人医生一脸“我早知如此”的表情,四人前往附近预定好的米其林餐厅。
  先前已经通知经理包下这一整层,私人医生和阿明选了个角落就坐,离他们几桌远的距离。宋淮礼仍旧脊背挺拔地端坐在轮椅上,和时笺面对面。
  阿明叮嘱她:“时小姐,请你照顾好先生。”
  是很有格调的高雅法式西餐厅。
  面前烛火摇曳,玫瑰插花换成了郁金香,男人立体英俊的五官轮廓被光影细致描摹出来。时笺的视线全部被他吸引,挪动座椅,坐到了宋淮礼的身边。
  距离很近,近得能闻见他身上的沉香气息,来自某种古老馥奇的木质。
  时笺今日穿的裙子和他的西装三件套看上去很搭,和周围的环境也没有任何的违和感。
  真奇怪,这裙子并不昂贵,和跟陆译年父母见面穿的那套没什么不同,但时笺却感觉很安心。
  午餐菜单由主厨决定,按照流程依次呈上菜品。冷盘是鱼子酱,前菜是佩瑞戈里松露鹅肝和cake  sale,帕马森奶酪配海胆刺身,汤品是扇贝蛤蜊海鲜浓汤,主菜是澳洲和牛及酥烤鲷鱼,甜品是草莓榛果慕斯。
  时笺无需开车,宋淮礼差人给她上了一杯唐·培里侬香槟。
  即便是以前和陆译年在一起,时笺也没有来过这样的餐厅,上菜流程很慢,每道菜摆盘都精致又高级。
  侍应在一旁低声介绍配菜的时令和制作巧思,宋淮礼浅笑着凝视时笺:“尝一尝,看看喜不喜欢。”
  医生嘱咐手术后只能吃低脂少盐的食物,因此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主菜前菜之分,只有卖相很庄重的蔬菜白粥。好可怜。
  时笺的面前都是新鲜诱人的佳肴,舌尖味蕾享受的同时又忍不住偷觑他。宋淮礼怡然自得,含笑与她对视,仿佛如果她吃得开心,他连白粥也觉出美味一般。
  那一瞬间时笺觉得自己仿佛望进他眼底。
  深色的眼眸,月下连绵不绝的海潮,舒缓而温柔,与现下厅中这一曲德彪西恰为应和。
  他的脊椎最好不要呈前倾角度,左手又不着力,这样将调羹举高用餐不太方便。时笺放下自己的刀叉,捧住他的碗,低声道:“我来吧。”
  宋淮礼低敛下眼,看着她替他吹吹勺子中的热粥,然后又递至他唇边:“温度应该合适的。”
  她仰着脑袋望着他。
  少女的眸光澄澈纯粹,只是神情有些小心紧张。宋淮礼启唇,任由她喂自己喝粥。
  尽管双腿失去知觉,但是还保存了部分触觉和嗅觉,宋淮礼能够闻到时笺发间传来的那种香气。她头发乌黑,浓密又柔顺,倾泻在颈间,随她凑近有几缕飘至他的肩头和胸口。
  时笺动作很慢,眼神专注,见他喝下小半碗,先暂缓,自然地拿餐巾欲替他擦嘴。
  宋淮礼笑了,握住方巾下半边缘,指节将将就挨到她。
  他没说话,但时笺知道他的意思。她松了手,让他自己来。除此之外,她还读出一点别的意思,带着些许隐秘的亲昵。
  胸口处蝴蝶在飞,时笺切下面前的五分熟牛排放入口中,浓郁的迷迭香气自舌尖绽放。
  她也拿餐巾擦嘴,在白色遮掩后忍不住偷笑。
  “笑什么?”宋淮礼弯唇。
  “不知道。”时笺老实回答。
  是真的不知道。
  看到他就好开心。
  秉承着来这里只能喝蔬菜粥实在可怜的想法,时笺很努力地大快朵颐,大有要替他尝尽美食的架势。
  差不多饱腹时,侍应推过来一个漂亮的雪域芝士蛋糕,上面插着一根金黄色的蜡烛,火苗摇曳明亮。
  “生日快乐,阿午。”宋淮礼嗓音低缓,又道一遍。
  很久没有这样过生日。
  时笺闭上眼睛,认认真真地许愿。
  睁开眼发现他仍在专注凝视着她,时笺说:“我许了一个很棒的愿望。”
  “是吗?”他轻笑。
  一顿饭优哉游哉地吃了两个多小时,恰好下午三四点。宋淮礼要带她去几十公里外的新开的大型游乐场。
  他们完全不计较路程和时间成本,哪怕是耗费光阴也很快乐。
  ——耗费光阴本就是目的之一。
  时笺一路上始终在密切观察宋淮礼的状况,他一直表现得很轻松,心情不错,没有出现剧烈咳嗽或者胸腔疼痛的情况。
  阿明和私人医生尽心尽力,所有动作都放缓了来,反正他们也不着急。
  其实游乐场的项目宋淮礼几乎都不能参与,但主要是想让时笺高兴,褚芸他们早就嚷嚷这儿有多么多么好玩,她还一次都没有来过。
  下午才入园有些不值昂贵的票价,时笺心疼白花的钱,但是看宋淮礼并不在意,也就按捺着没说什么。
  毕竟是开业不到一年,人比想象中还要多,有些热门项目非常拥挤,他们沿主路游览,不少路人频频侧目。
  尽管知道对方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好奇,但时笺还是非常不喜欢那些人试探地注视宋淮礼的目光——虽然他显然未放心上。
  时笺害怕有莽撞的小孩无意中冲撞到他,就按照地图特意挑选了一些比较冷门的路线去走。
  比如说大型旋转木马。
  都是家长陪着小孩子,一轮下来还有不少空位,宋淮礼将轮椅停在栏杆边,让阿明陪时笺去乘坐。
  阿明确认般指指自己,一米八的魁梧大汉咽口水:“先生,您说我吗?”
  宋淮礼温和而肯定地点头。
  私人医生在旁边补刀:“别看我啊。我要在这里盯着先生的情况。”
  行吧。就当哄小孩。阿明跟在时笺身后排队。
  时笺临进闸口,又回眸去寻宋淮礼的视线。他遥遥望着她,好看的琥珀色眼睛弯起浅笑:“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时笺一步三回头上了旋转木马。
  如果放在以前,她肯定会选南瓜马车,因为想当公主。但是这次,她一眼相中一匹雄赳赳气昂昂的高头大马。
  时笺没玩过这个,踩着脚蹬,有些费力地爬上大马。
  机器开始缓慢转动。
  周围兴起稚童阵阵新奇热闹的欢呼声。身侧是阿明扒拉着一匹小马、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窒息脸。
  时笺扬着嘴角笑起来。
  一圈,两圈,三圈。每次一转到闸口那边,她都会下意识侧眸,视线隔空搜寻什么。
  时笺没有失望,心口怦然充盈。黑发随风吹起来,觉得自己也要飞起来了。
  ——宋淮礼始终端坐,穿越人潮和她相望,仿佛从未移开过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