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月姑,这个字是什么?”蒋泊宁捧着一册竹简,  膝行靠到旁边的月姑身侧,  指着上头的字道:“这一个。”
  月姑从蒋泊宁手中取过竹简,看了一眼,道:“这是梦魇的‘魇’字。”
  蒋泊宁哦了一声,  侧身坐了回去,  没过片刻,  又直起身来,  指着另一个问,“那这一个呢?”
  月姑道:“这个是龟甲的‘甲’字。”
  芈八子坐在殿中北侧的木案后头,啜饮了一口杯中的茶水,看着蒋泊宁那抓耳挠腮的模样,皱着眉头道:“泊宁丫头,你不是墨家巨子的孙女么?这打小跟着墨家巨子的,怎得还不会读书识字?竟还不及我这个楚国蛮夷的。”
  蒋泊宁撇撇嘴,她这有什么法子,  这两千多年前的秦书小篆,  便是距离秦始皇的改良版还有些出入,更何况她这个从小是学简体中文长大的高三学生?没被手机电脑豢养得提笔忘字就不错了!
  蒋泊宁不回话,  悻悻然低头去提起铜管笔来,将月姑教她的字用简体小楷记下来。这个“甲”字的秦篆,画得跟中国铁路的标识差不多,蒋泊宁只恨当初被父母推着去学书法的时候,只贪图玩乐,  不过学了入门的楷书与行书便哭闹着作罢了。
  真是——少壮不努力,穿越徒悲伤!
  月姑偏头看了一眼蒋泊宁写下的竹简,取了一片放在手中瞧了半晌,道:“你这写的是什么呀?像是字,却又怎么写得如此稀奇,我竟一个都瞧不懂。”
  月姑这样一说,芈八子也起了兴致,伸手朝月姑唤道:“来,拿过来我瞧瞧。”
  月姑领命称是,捏着那片竹简便提裙起身,往芈八子那面走过去,将手中的竹简双手奉上。
  芈八子接过竹简,放在手心上好好瞧了一会儿,倒笑起来,“哎呦呦!是我孤陋寡闻了,泊宁丫头,这可是你们墨家的密语?难怪你不晓得七国文字,原来是你们墨家还自创了一套?”
  蒋泊宁不愿被芈八子低看了去,扯着嘴角笑了两声,道:“正是了,这七国文书过于繁冗,大父自创了一套文字,教于我等罢了。”说罢,又抬手将月姑唤回来,捧着竹简去问另一个字。
  芈八子将手中竹简放回月姑的手中,扬扬手让她回蒋泊宁身边去,说道:“这秦篆不比外头六国的文字,笔画多得紧,也确实是难学,这本还是太医令的医案,晦涩难懂,算是难为你了。”
  蒋泊宁抬手又记下一行行书小字,换了一册竹简道:“无甚大碍,我不过认字有些难罢了,只消我把这一册认完,通读一遍便好。”说罢,又低头誊抄医案,一面抄一面小声喃喃,眉头越皱越紧。
  秦王这一年来的医案都已经被摆了出来,打年初开始,便是时常口腔溃疡,牙龈肿痛,嘴角起泡,难以饮食。太医令在上头的记载是秦王宵衣旰食,太过劳累。这倒并无什么异常,秦王正值盛年,仗着身体强健,熬夜办公也是有的,两日前蒋泊宁随着唐姑果入宫的时候,秦王不就是在夜间召见他们的吗?彼时书房之内还有大堆公文书稿,可见秦王是真的为秦国鞠躬尽瘁,直到现在还不愿意听从太医的嘱咐,时常处理政事到夜里。
  往后看,这位秦王倒真是头铁,该是一点也没有按照太医的嘱咐好好休息调理身体,药是吃了,却一点效用都没有,一个多月之后又添上了失眠多梦的病症,头也时常晕眩疼痛。直到最近这一两个月的医案,完完全全如同芈八子所言,不仅多疑易怒,更不时产生幻觉。
  蒋泊宁看着那医案,双手食指搓着,拧着眉头细细思索,若说是前面两三个月时,是秦王自己劳累过度,累坏了自己的身体,那些病症还说得过去。毕竟秦国那时处在如此关键的节点之中,北抗义渠,南下准备吞并巴蜀,东面又有五国联军,这秦王处在这样的高压和高强度脑力劳动中,这样的病症也正常。别说是这样的战国帝王,单是蒋泊宁知道的高三学子,便是精英班里头的,面对高考没有一点紧张,天天吃好睡好的,那是极少数,什么口腔溃疡,头晕脑热的,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可是到了后头,这边有些不对路了,药是照常吃了,开的方子也是清热解毒的,怎么一点好转也没有,反而还每况愈下,直到现在产生幻觉了呢?
  蒋泊宁抬眼看向芈八子,想着这芈八子时常陪伴秦王,说不能讲出一些秦王的日常作息来,让蒋泊宁找找线索,她刚想开口,却听见外头脚步声传来,一个婢女停在内殿帘下,道:“八子娘娘,王子稷来给您请安了。”
  芈八子一听,这一颗心当即就被牵了过去,茶碗啪嗒一声放到了桌上,扬手道:“是稷儿回来了!快,快叫他进来!”
  月姑见状,立刻起身走到芈八子身侧,扶着芈八子起身,又替她理了理鬓发衣裙,主仆二人满脸都是笑意,看得蒋泊宁也觉得心暖。
  蒋泊宁刚刚放下竹简起身,便见到外头一个尚未束冠的男孩子快步跑了进来,衣袍随风摆动,如同一只小燕子一般,一瞬扑到芈八子怀中。
  芈八子咯咯笑着,打怀里捧起儿子的脸颊,心肝宝贝地哄道:“稷儿我儿,可是回来了,让母亲瞧瞧,可是瘦了?”
  公子稷抬起脸去看芈八子,竟满脸都是泪痕,却仍是笑着,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稷儿……舅父待稷儿很好……不过山长水远,路甚是难走……稷儿也想母亲了!”
  芈八子伸手揩去公子稷脸上的泪珠,拉着公子稷的手臂后退一步,将他上上下下看了几回,笑道:“也好也好!我儿虽是被晒得黑了,却是壮实了许多,这一趟没有白走。”
  公子稷似是恍然大悟一般,这才拱手给芈八子深深一躬,道:“稷儿高兴过了头,竟忘了礼数了!”
  芈八子与月姑竟是哈哈大笑,便是蒋泊宁见这小男孩这样可爱的模样,也忍不住掩唇笑了起来。芈八子将公子稷搂紧怀中,点点他的鼻子道:“此处只有我们自己人,少些礼数也不甚要紧的。说起礼数,母亲倒问你,你可去给你父王请安了无?”
  公子稷又是一脸恍若大悟,跟着便红了脸,挠了挠耳朵说:“稷儿只想着母亲,还未去找父王呢!”
  芈八子拍拍公子稷的脑袋,道:“你舅父带你去巡视秦西,这是公事。你外出归来,这是私事。先公后私,往后记住了无?”
  公子稷拱起小手来,朝芈八子一鞠躬,朗声道:“母亲教诲,儿子谨记在心!”
  这一副庄严肃穆的模样,倒叫蒋泊宁忍不住多看了这公子稷两眼。历史上的秦昭襄王,虽然当秦王当得一半英明一半昏聩,但作为芈八子的儿子,他却真的是做到了一个帝王可以尽到的“孝”,纵使芈八子晚年时,秦昭襄王与芈八子那一干外戚斗得多么凶狠,也终究没有直接诛杀,也算偿还了芈八子养育他的一番辛苦。
  公子稷放下手来,又道:“那稷儿便先告退,去前朝寻父王了。”说着,便要转身往外头走去。
  “王子留步!”蒋泊宁匆匆喊道,公子稷脚步一顿,回头来,这才发现了内殿之中多了这样他不熟识的面容。公子稷上下打量了一番蒋泊宁,见她长发高束,穿着一身黑白双色的束袖衣衫,心下正疑惑不解,还未开口来问。
  蒋泊宁走到芈八子身侧,道:“娘娘,看着这些医案,并不能看得多仔细,既然王子正要去面见王上,可否让我跟着一同前往,也好看个真切,或许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若是旁人问起,我便说是娘娘让我陪伴在王子身侧,教习王子墨家的典籍。娘娘意下如何?”
  芈八子一听,略思忖片刻,便点头允诺,转头对公子稷道:“这是墨家的弟子,乃是我们秦国的客人,唤作泊宁,这些天陪在你身侧,可好?”
  既是母亲的安排,公子稷没有一刻犹豫,当即转身回来,朝蒋泊宁抬手一躬,道:“多谢宁少姑。”
  受这未来秦王的一拜,蒋泊宁一瞬忍不住想要拜回去,下意识抬起来的手拐回来,摸了摸鼻子,笑道:“王子多礼了。”
  蒋泊宁侧身来,朝芈八子拱手道:“泊宁告退。”
  芈八子轻轻颔首,道:“你万事小心。”说罢,拍了拍蒋泊宁的手背,便看着蒋泊宁跟着公子稷一同往外走去,看着看着,忍不住往前跟了两步,一直走到廊下,眼瞧着一大一小两人迈出眼前那道院门,拐入宫内长廊。
  月姑跟上来,双手叠在腹前,道:“娘娘,将此事交给墨家泊宁,当真合适吗?奴婢看,不过是个十多岁的丫头,实在不够稳妥。”
  芈八子长长叹了口气,看着那空空的院门,道:“自然不合适,不过掩人耳目罢了。不知明镜入宫了没有?事情查得怎么样了?你派两个手脚利落点的,跟着稷儿,一旦有事,立马禀报。”
  月姑颔首道,“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