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盛夏清晨,骄阳似火,  蓟城城郊之上,  但见水蓝燕国旌旗猎猎随着夏风卷起,燕兵身着皮甲,列队夹道。队列尽头,  燕国礼官手捧礼器,  恭敬从燕王职手中收回铜爵。冕冠上的九旒晃动,  上绣日月黻黼的衮袍轻轻抖动,  燕王职拱手朝公子稷一躬,道:“公子质燕多年,愿公子不弃,视燕为乡,归秦之后,望两国修好,不以刀兵相见。”
  公子稷正正衣襟,躬身回礼,  直起身来,  “稷定不负燕王拥立相送之恩,归秦之后,  当即送来结盟国书。”
  燕王职伸手引向路边车马,道:“本王送公子上车。”话音一落,燕王职身后武将一声令下,两队士兵当即绕道往马车前开去,骑兵在前,  步兵在侧,将三辆马车护卫得如铁桶一般。
  公子稷颔首,随着燕王职往第一辆马车走过去。车夫放下马凳,公子稷先行登车,后头赵荧扶着蒋泊宁,正要往马凳上去,却听后头燕王职声音蓦地响起。
  “泊宁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蒋泊宁动作一顿,回头来看向燕王职,面上尽是难以置信,都到这紧要关头了,怎得这燕王还是不死心,直叫蒋泊宁觉得那句“臭流氓”没有错骂他。
  公子稷掀起车帘的手一顿,眉头紧拧,瞪向燕王职,正想开口驳斥他,却见蒋泊宁的眼神,嘴唇轻轻抿住,将口中的话咽了回去,顿了一顿,往外喊道:“白起何在?”
  车马一侧,白起闻声,手中缰绳一拽,引马到公子稷眼前,回道:“白起在。”
  公子稷道:“本公子与车马先行,你留下护卫宁姑,稍后速速追上车队。”说罢,公子稷望向蒋泊宁,见她轻轻点了点头,童稚脸庞上那不悦方才收敛一些,朝燕王职一点头,反身进了车内。
  蒋泊宁正要走,却被赵荧拉住手腕,赵荧目中忧虑重重,嘱咐她说:“你一会儿赶上来也别太着急,小心腰伤。”
  蒋泊宁一笑,拍了拍赵荧手背,自然而然道:“有白起在,不用担心。”说着,放开赵荧,提裙走到燕王职身旁。
  马凳齐齐收起,但听马蹄声响,随着青铜马车轮毂转动,前头秦燕两面旗帜招展,带着车队浩荡往西开去。
  白起翻身下了马,牵着缰绳走到蒋泊宁身后,一身黑甲黑袍,面上冷若结霜,目中更是如冰似刀,攫住那燕王职一寸不移。
  燕王职抬起眼皮瞧了白起一眼,抿着唇压下心中不悦,看向蒋泊宁,柔声道:“今日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泊宁姑娘,本王留下泊宁姑娘,只想请泊宁姑娘细细想,燕国国后的锦衣玉食,华宫车马,都不足以留下泊宁姑娘吗?”
  蒋泊宁只微笑着摇头。
  燕王职眉头微皱,又道:“若是本王许以燕相之位呢?若泊宁姑娘愿意,以女子之身位列朝堂,本王愿意排除众议,尊泊宁姑娘为相。”
  “燕王昔日问泊宁,何以留下贤才,泊宁答燕王以名利,现下细细想来,该是泊宁说错了。”蒋泊宁看着燕王职双眼,郑重道:“若士子为名利归附于燕王,燕王许以名利,自然没有错,可是泊宁心中所想却并非是名利,所以泊宁不能留下来。望燕王原谅。”
  燕王职长叹一口气,偏头看向那远去的车马旌旗,道:“泊宁姑娘所求,唯有秦可许吗?敢问姑娘,所求到底是什么?”
  蒋泊宁心中答案清明不过,此刻却无法对燕王职言说,只低头想了半晌,回头一瞧白起,正对上他炯炯目光。那眼中尽是关切与担忧,却蓦地叫她心安下来,扭头来回答燕王职道:“泊宁所求,不便对燕王说,只眼下看来,唯有秦国可以。”
  燕王职点点头,面上一瞬释然,忽地轻轻笑起来,自嘲道:“是本王无福了。”
  “燕王敬贤礼贤之有目共睹,他日必定有八方贤才来燕辅佐燕王。泊宁相信,燕国与齐国之仇,必定得报。”说罢,蒋泊宁拱手朝燕王深深一躬,“泊宁愿燕王得偿所愿。”
  燕王职颔首,亦拱起手来对蒋泊宁一躬,“职亦愿泊宁姑娘得偿所愿。”
  蒋泊宁直起身来,心下一松,转身看向白起,笑道:“走吧,白公乘!”说完,一看白起身后,才惊觉奇怪,皱着眉头,低声道:“你这个木头!怎么只牵了一匹马来?还得我向他们讨一匹马不成?”
  “不必。”白起说完,伸手将正要转身过去的蒋泊宁拉过来,双手架在她腰间,一个用力便将她托举到马鞍上坐好,自己一扳马鞍,翻身上马,双臂一拢,将蒋泊宁牢牢收在身前。
  马下燕王职忍不住双眼瞪大,抬手便指向马上白起,斥责出口:“你……”
  白起只当未闻,脚下一夹马肚,黑马嘶鸣,驮着两人扬开马蹄跑上官道,将城郊众人并那燕王职远远甩在身后。
  马蹄渐缓,白起这才说道:“你往我身上靠着借力,马上颠簸,免得你腰伤疼。还问我为何只牵一匹马来,要是让你一个人骑马,只怕等赶上公子,你这腰就断了。”
  蒋泊宁也不反驳他,这一小段路骑马颠着走过来,她的后腰就开始隐隐酸痛,纠结来纠结去,还是咬咬牙往后靠在白起身前,这才感觉腰上松乏好受了些。
  两人沉默中走了半晌,蒋泊宁只觉怎么望也看不见公子稷的车队,心中不免有些焦急,问道:“咱们赶上公子他们还需多久?别到日落也看不见他们的马屁股。”
  白起声音沉稳如旧,没一丝急躁,“大队会在燕赵边境的武阳停下修整,明日再往前走,今日天黑透之前,我们必定能赶到武阳的官驿跟他们会合,公子稷有燕兵护卫,你莫要担心。”
  蒋泊宁一听,却又问道,“这样停停走走,还要多久才能到咸阳?不是还要去邯郸拜见赵王吗?不得个把月才能回到秦国?”
  白起轻轻笑起来,“你从鬼谷到蓟城,难不成一日就能到吗?这回咱们已经是走近路,不过函谷关,先南下去邯郸,接着北上越过太行山关隘,经赵国的中都回秦国,过少梁回咸阳。算下来,十日上下足够了。”
  蒋泊宁嘟囔道:“要是在我那个时代,从蓟城去咸阳,最快一个时辰上下便能到了。”
  白起沉默半晌,说道:“千年之后,如此也不足为奇。”
  说起家乡,蒋泊宁渐起了兴致,扭头对白起道:“千年后中原一统,都城便定在蓟城稍稍往北,不过那时已经改了名字,叫做北京。”
  白起也乐得与她闲扯,“那咸阳呢?咸阳还在吗?”
  蒋泊宁靠在白起身上,眯着眼睛瞧那燕北平原上旷阔原野,笑着点点头,道:“在。咸阳也还叫咸阳,是个很漂亮的地方。”
  白起侧了侧肩膀,叫蒋泊宁靠得舒服些,手中缰绳扯了扯,引得身下战马缓下马蹄。白起问她:“你家呢?若是换在如今,应该在何处?
  “贴着淮河,如今应该在楚国境内。小时候听长辈说,我家的族谱往上追溯,应该是蒋国人的后裔。”蒋泊宁一瞬想起来,又说道,“啊,我来到这儿之后,还没对任何人说起过,我本名也是泊宁,蒋泊宁,也是算巧了。若族中长辈说的是真的,那样算下来,我也是姬姓族人,还真不能嫁给燕王职。”
  白起听了竟低低笑起来,那笑声爽朗,只叫蒋泊宁觉得与这微热日光正好相配。
  “更何况我那时的人,不似你们如今这样,十五六岁便可以成亲生子,男子得二十二岁才能娶妻,女子二十岁才能嫁人,我现在才十九,不论是按你们的规矩,还是按我们的规矩,都不该嫁去燕国。”
  白起道,“燕王毕竟是一国之王,你在燕国不论当王后还是当燕相,若是被他知道你真正的来处,只怕对你不利。公子年幼依赖你,辅佐公子,要比辅佐燕王也许要好些。且你不是说过,百年之后,是秦国吞并六国,一统中原。”
  蒋泊宁点点头,“虽说如此,可如今的事情也与我所知有不少出入,就只是公子稷入燕国为质子,本不该这么早。以后的事情如何,也许也只走一步看一步,慢慢推断罢了。”
  说着,蒋泊宁扭头看向白起,“你既然知道我的真正来处,怎么一点儿也不好奇你的未来?我说的不多呀,你就不想知道?”
  白起摇摇头,手攥缰绳看向远方,“既是未发生的事情,时机到了,便依随时机而动,问心无愧便是了,又何必问这么多,徒添烦恼。”白起低头看向蒋泊宁,笑道:“难不成,你背史书还能背到我娶了哪家的女子为妻?”
  “这肯定没有。”蒋泊宁低头细想,白起后人在史书上并无记载,便是强说有,也是数百年后的人附会白起战功,为自己找个名气大的祖宗罢了,并不可信。
  “既然如此,你所知的,我若问了,也并无太大用处。若是我真如你所说,成了秦国的护国柱石,你这小脑瓜子里头装的东西,才真真切切对我有用。那时我若带兵打仗,一定请你当我的军师。”
  “哟,那白大良造从今儿起可得挑条好的牛皮绳了,我如今可不是能随随便便被你绑在腰间带走的丫头了!”
  白起笑声低低,“好,明日便去集市买绳。”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宁姑娘,你对白起冷面阎王的称号怎么看?
蒋泊宁(撩头发wink):有些人不是不甜,就是不对你甜~
白起:……咳咳……山竹男了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