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在构成中国性革命的诸多方面,婚前性行为是最引人注目的。2

            我们的数据表明了这方面的3个明显趋势。

            首先,在婚前性行为中,男性比女性更富有进取性:在任何一个年龄组中,男性有过婚前性行为的比例均高于女性。从进化心理学看来,这只是“雄性进攻性”的表现之一。但是从社会性别理论看来,这主要是由于传统的“男女性道德的双重标准”所造成的。

            其次,改革开放以来,各种婚前性行为都在剧增。

            第三,在城市青年中,婚前性行为的增长超过农村青年。这是因:在城市的环境中,社会对于婚前性行为的控制已经被极大地削弱了。其中,“性交易”占了相当的比例,而这在农村很少存在。

            但是,无论我们使用什么样的统计标准,当今中国青年的婚前性行为比例,都远远低于美国的同龄人。在美国,在1963年到1974年之间出生的人里(1999年我们开始调查的时候应该是26-35岁),男性有过婚前性行为的比例是65.7%;女性则是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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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引自美国儿童健康与人类发展国家研究院2000年的数字。

            2比如在美国,婚前性行为很早就被不同的研究者作为可能的“性革命”的线索(埃瑞克森和斯蒂芬1999:67-86)。

            这说明两个问题:

            首先,中国青年中的“性革命”还刚刚开始。

            其次,与男性相比,中国女性,即使是年轻的女性,仍然对婚前性行为退避三舍。就这一点而言,男女平等还远没有实现,性革命的真谛――女性的性革命刚刚开始。

            仍然在残害女性的“贞操”

            “五四”运动过去已经80年了,可是仍然有一些青年无法实践它的理想:不是用处女膜的完好,而是用爱情的真挚,来判断女性的“贞操”。结果,当信奉爱情高于一切的青年生活在欢乐与幸福之中时,那些自己给自己绑上十字架的男女却痛不欲生。女性尤甚。

            最常见的有三种情况:1.所谓“失贞”的女性产生了严重的自责,无法解脱;2.这样的女性只好“破罐子破摔”,嫁给那个男人;3.如果那个男人“始乱终弃”,女性则不敢重新选择。

            凡是认为自己已经“失贞”的未婚女性,都是由于男方在不同程度上实行了强制,自己则是很勉强的。那么这些女性完全不必自怨自艾。因为问题的关键根本不在于女性为什么没有坚守住“最后一道防线”,而在于:男性为什么非要“强攻”不可。

            在“五四”主张男女平等近80年之后,在改革开放提倡个人独立性近20年以后,如果一个男性仍然不能明白:爱情的第一要素是双方的平等与互相尊重,仍然抱着“不干白不干”或者“先捞一把再说”的态度,那么责任究竟在谁呢?女性为什么不厌弃他,甚至痛恨他呢?为什么非要把责任拉到自己头上呢?

            那个男人的坏,并不是你的责任;他坏,只能说明你好;如果你也认为自己坏,或者变坏了,那就上了他的当了!

            一些女性认为,所谓“失贞”就意味着自己不得不“嫁鸡随鸡”。其实,这样的男性,只不过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弃儿,不会有什么大出息的。被强制的女性,干吗不多为自己今后的幸福想想?尤其是,你以为这样的男性就会和你一样义无反顾地投入双方的爱情吗?恐怕不会。你难道准备容忍他今后再去别人那里“强攻”或者“偷嘴”吗?

            在这一切问题的背后,是一个似乎不可逾越的障碍:还有谁会娶一个所谓“失贞”的女性呢?其实,许许多多女性早已充满自信了,她们说:“哪里是他不要我,根本就是我不会要他!”她们说:“嫁鸡还得养鸡,嫁狗还得训狗,多麻烦!我要找的是人!”

            当然,对于那些仍然由于所谓“失贞”而烦恼的女性来说,这些可能都是“远水”或者“空话”。那么就说一点实在的吧:

            笔者1991年、1995年、1997年和2001年所做的随机抽样调查表明:在北京市和全国所有的男大学生里,无论什么原因都不能容忍新娘“失贞”的人,在1991年时占18.5%;到1995年时已经下降到14.2%;以后一直保持在这个水平左右。相反,认为只要新娘现在真心爱自己,就根本不在乎什么“贞操”的男性,在1991年时占34.4%;到1995年已经上升到40.1%;到了1997年和2001年则达到将近一半。其余的男生则是可以不计较某些种所谓“失贞”。

            所以,你有充分的机会去寻找这40%多的好儿郎,或者另外40%多的可以商量可以讲理的凡人。至于那14%的夫权殉葬者嘛,躲他们远点就是了;而且,像鲁迅说的那样:连眼珠都不转过去。

            很快,烦恼和痛苦的,就该是他们了。

            技术上的处女:社会的耻辱

            大约从1994年起,中国又出了一件“新鲜”事,一些医院开始做起针对处女膜的手术来,仅湖北就有十几家(《南方周末》1995年3月10日)。一开始,有人把这种手术叫做处女膜修补术,后来有人出来更正,说是应该叫做处女膜再造术。

            其实这玩艺一点也不新鲜,早在19世纪前半期的欧洲就曾经大大风光过一阵。它是为妓女而发明而服务的。因为当时的男人风传,跟处女性交有某些妙不可言的滋味,于是处女妓的身价扶摇直上,达到过一次100英镑的高价点,相当于当时的一座中等商店的价值。许多卖淫老手看了眼红,就投资给一些医生,促使医生用羊肠子等物在她们的阴道口缝上一圈貌似处女膜的东西。一些妓女还做了缩紧阴道口的手术。

            在当时和后来的西方,这个行当一直被叫做处女膜伪造术或者人造术。跟现在中国人的叫法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却是两种性观念的表现。中国人说的“再造”和“修补”,大概是想使劲地往“再生”和“再现”那里靠拢吧?而西方人说的“伪造”或者“人造”却突出了“假的就是假的”。

            可惜,这个行当的好景不长。到了1880年代,由于工业化进程加速,贫富差距拉大,大批真正的处女涌入卖淫业。同时,男客的心理也从购买“初夜权”转向购买性技巧,而性技巧恰恰是处女妓所无从出售的。于是处女妓的价格就一落千丈,便宜到一次只卖5英镑,比其他妓女多不了多少。当然,处女膜伪造术也就跟着烟消云散了。

            但是它并没有失传,而且到了1960年代又在日本东山再起。当时的日本,正处于从战后恢复向经济起飞转变的历史时期,性文化则是一种“黎明前的黑暗”,对处女膜的崇拜还非常普遍和强盛。但是在当时的西方,性革命已经开始,日本自己的婚前(跟别人的)性交也有较大的、但隐蔽的增长。为了避免又要性自由又要贞洁牌坊的苦恼,许多准新娘就再次求助于这种处女膜伪造术,使它又一次兴旺起来。

            不过时代毕竟不同了,人人都明白那不过是样子货,于是就出现了一种开玩笑的话:“你是不是推迟两个星期结婚啊?”它说的是,伪造处女膜以后要休息两个星期,才能开始性交。如果一个新娘要求推迟婚期,那么她“奉献”给新郎的那片薄膜就大可怀疑了。

            这个玩笑表明,当时的日本青年已经开始怀疑和否定处女膜的价值和意义。果然,1970年代以后,日本的婚前性行为日益增加、日益公开,处女膜伪造术当然也就越来越日薄西山。

            大约是由于跟当年日本同样的原因,这种手术又一次在1990年代的中国找到了自己的复兴基地。它实际上是一种心理安慰术,是试图用纯技术手段,在个人自由与社会定规之间寻找一条生路,哪怕明知是虚幻的也罢。

            国内已经有一些人批评这种伪造术,但是往往并没有说到根子上。批评者一来往往去指责那些非要那层膜不可的新郎们;二来常常纠缠于医生该不该施行这种手术。这些都对,都应该说。但是如果我们深入到性活动与性别权势关系的层次上就会发现:传统的父权社会并不是欣赏处女膜本身,而是用它来压迫女性。

            处女膜被说成男女性构造的唯一区别1,因此女人的这个天生之物被说成是女性生来低人一等的证据,是社会格外压抑和束缚女人之性的天然理由,也是社会对男女实行不同的双重性道德标准的“生理依据”。毫不夸张地说,如果一个人、一个社会还在相信处女膜有任何价值,那么这个人或者这个社会就一定仍然是男女不平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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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即使从“纯生理”的角度来讲,笔者认为,处女膜的唯一功能也仅仅是一个“信号接收器”。它的破损可

            以启动女性的某些功能,为受孕做好准备。

            在1990年代的中国,那些自愿伪造处女膜的女性,实际上是自寻枷锁,甘愿为奴。尽管她们都有各种各样的令人同情的具体理由,但是这种自甘卑下的客观结果却是无法逃避的。至于那些鼓吹或者纵容这种手术的人,客观上是为虎作伥,至少也是留着清朝的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