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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宋军全面暴露在辽军的攻击面前,形势确是十分不利的了.

        ①中亚诸国的统治者称为算滩,也作算端.明人译为锁鲁檀,都是苏丹一词的异译.

        ②突厥人称皇后为可敦,契丹人因之.

        ③尝敌是宋朝人特别爱用的军事专门术语,意思是先尝尝敌军的滋味,或者掉过头来让敌人尝尝我军的滋味,总之是一种试探性的进攻.

        ④航行队领头的第一艘船头上涂饰有鹢鸟,称为鹢首.

        ⑤宋自太宗伐辽失败后,即疏浚开拓边地河道,西起沉远泊,经泥沽海口,屈曲九百里.滹沱河、永济河汇注其中,深十余尺.称界河或塘水,塘外筑堤,沿塘设置二十八寨、一百二十五铺戌守,戌卒三千余人,乘船百艘往来巡逻.真宗时又植榆柳三百万株以代鹿角,曾作《北面榆柳图》示大臣.

        第十七章

        (一)

        五月二十六日下午,当辽、宋两军还在白沟河前线剧战之际,也正是马扩和辽方谈判使节王介儒一行人自北往南疾驰而来之时.

        燕京之行,马扩发挥了最高效能来执行任务,这就是说,他已经做了他能够做的一切,但并不等于他已经完成了他要求完成的全部任务.几年来的外交生涯,把他的思想锻炼得复杂、敏锐而缜密化了.经验告诉他,凡是一切军国大计,要涉及到许多人的利害关系,总是变幻莫测,难于捉摸的.没有到手的胜利决不能算是胜利,胜利在望并不等于胜利在握.眼前最大的障碍是萧皇后虽然决定降附,据他判断,也确具诚意,并经御前会议决定,但并未征得前线将领的同意.他们手握重兵,未必就这样容易就范.他们可能还有异议,可能要提出非常苛刻的条件来保存自己的实力.一场艰苦的谈判还在后面.辽军方甚至还有可能采取激烈的措施杀害双方谈判使节来破坏和议.各武各样的可能性都是存在的,马扩把它们都估计到了.他一路上不断和赵杰商量,并且提高警惕,加强保卫措施,以防不测之变.

        只有一种可能性被他忽略了,他没有想到耶律大石和萧干在接到皇后促降的手书以后,竟会发动一场出人意料的掩击战.

        他们在离新城不到二十里地的一个店铺打尖休息时,发现了不平常的气氛.他们看见居民们和店主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这不像是对他们这一行人表示欢迎之意,而是表示惊讶,像他们在去途中曾经碰到过的那样.这里面可能有些文章了.他派随从们去打听,居民们也是各说各的,莫衷一是,没有哪个可以作出权威性的答复.综合起来,似乎有这么一个印象:前线两军正在发生开战以来没有发生过的剧战.居民们也是从种种不寻常的迹象中推测出来的,当时他们也还没有得到确报.

        一句道听途说的话,把马扩吓了一跳,使他猛然省悟到这可能是真实的消息.其实战争的可能性始终存在,当马扩向童贯告别时曾再三提醒童贯要预防对方的突然袭击.他自己就带着这种警惕性首途出发来到辽境的.事后检查,他之所以会改变原来的想法,放松提防,主要原因是由于他经过辽军阵地时,看见耶律大石虚张声势,故作疑阵的布置,断定他决不会发动一场战争.他对这个判断如此执着,丝毫没有想到可能是错误的,或者可能发生变化.他为自己的神经过敏,因而受到耶律大石的愚弄,感到万分恼火.

        现在想来,问题是那么清楚,当萧皇后的一道令旨到达前线时,耶律大石等如果不愿投降(这个,根据他从李处温父子那里得来的情报也是毫无疑问的),他们又何必在使节们身上玩弄阴谋诡计?只消直截了当地发动一阵战争就从事实上破坏了和议,最清楚不过地表明他们的态度了:要战争,他们可以挑选的时机,也莫过于今天.狗急跳墙,人急跳梁,他们不会再有什么顾虑.这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地符合推理,马扩只怪自己没有进一步深思熟虑罢了.

        果然事情很快就得到证实,并且从最坏的一面来证实.傍晚时分,他们到达新城行馆休息,这里有更好的群众基础,居民们纷纷把我军战败的消息告诉他们.接着又看见约有六、七起辽军的告捷使者连续不断地向燕京方向星驰而去.他们趾高气扬地赍着报捷的奏疏和大捆从战场上缴获得到的军旗.军旗上的番号、统将姓名都是马扩十分熟悉的.其中有的属于西路军,有的属于东路军,说明辽军在东西两路都已获得非同小可的胜利.其中最触目惊心是那面白底黑字、镶着红缎边、垂着淡黄流苏的杨可世的认旗,从旗面上的摺皱纹和血污斑斑可以看出东路军受到打击的惨重.这个无可怀疑的结论好像一柄短刀猛然扎进马扩的胸膛.

        前线确实发生大规模的战争,胜利属于辽方,大局已发生急遽的变化,不但和议的前途十分渺茫,就是他们一行人能否安全回去都很难逆料的了.面对着这个急遽的变化,马扩尽量抑止住悲愤的心情,免得在辽使王介儒等人面前暴露出自己的弱点.他冷静地考虑了半晌,然后得出结论:他认为个人安危得失可以置之度外,但是这次出使,千辛万苦得来的成果,以及他们多方面搜集到的辽方虚实的内情,都必须尽快地让宣抚司和统帅部知道,以便他们在一次挫败以后,仍能根据总的形势.作出正确的对策,而不致丧气堕志,一蹶不振.

        半夜以后,他把赵杰、沙真两个悄悄找来.

        "俺等离国,不过旬日,不想大局已隳坏至此."马扩下的结论,不难找到证据.就在此刻深夜之中,他们还听到辽使报捷的马蹄声.这种急如星火的奔驰.还有他们看见过的那些辽使的得意扬扬的神色,还有的辽使打听出他们的身分,故意把俘获的军旗展示出来向他们夸耀战绩,这一切都给他们构成一个深刻的印象.马扩首先征求他俩的意见,问道,"大哥,兄弟,且看今日之事,俺等应怎样处置才好?"

        "辽的内情,俺等知道得最清楚,"赵杰先分析了总的形势道,"它内外交困,分崩离析之势已成.今日纵为狼奔豕突之计,出此一战,也改变不了垂亡的局面.宣赞休得折了锐气.再则耶律大石诡计多端,这接二连三派去的报捷使安知非诈,前线胜负,究属如何,尚待查明."

        "我军旗号,俺所深知,非耶律大石所能伪造.前线失利,恐已属实,这个不用再加推敲了."

        "既然如此,耶律大石必不肯放宣赞南回."赵杰就势提出一个石破天惊的建议道,"宣赞何不就随俺兄弟进山去,共举义兵,以扰辽军之后?"

        "这个俺也想过了,"马扩考虑了半天,点点头道,"只是如今尚菲其时.俺受命出使,不对童贯,也须对朝廷有个交代.耶律大石不放俺,俺自有对付之策.当务之急,俺只怕被他扣住了,宣抚司、统帅部不明底细,一挫之余,遽荫退兵之想,这才真是不可收拾了."于是马扩提出自己的想法,要求他两位在自己被扣押以前.立刻潜回本军阵地,把一切情况转告种师道.

        赵杰有着非常复杂的想法,但他还是答应了马扩的要求,并且思虑周密地想到一些问题:

        "既是宣赞重视前线,俺等听命回去.只是俺兄弟两个都未见过老种经略相公,贸然前去,他岂不疑心是耶律大石派去的细作?须得带着宣赞的手书或信物前去,才能见信于他."

        "大哥想得周到.只是大战刚过,前线的盘查,一定更加严密,俺的手书倘被查出了,于大局更为不利.俺看两位兄弟潜回本军后,不如到小种经略相公军中去找俺爹,让他带去见种帅方妥."

        "俺等又不识令尊,在军备紧张之际,令尊也未必就肯轻信俺两个."

        "有了,"马扩点点头,从自己行囊里取出一双麻鞋说,"大哥且把这双新鞋换上.见到俺爹时,就说这双鞋是东京带来的,俺爹见到它的式样和针脚,就知道它是俺家之物,不会错疑了.万一在途中丢了鞋,二位照俺的话说:'父子俩一样的脚码,一双鞋做了,两个都可穿得.'俺爹听了这话,也就知二位与俺关系非比寻常,一定倾心延接,言无不尽的了."

        赵杰换过鞋,问道:

        "俺等这就动身,宣赞还有什么吩咐?"

        "大哥兄弟此去,如能回到南边,小弟自是放心."马扩看看赵杰似乎还有什么要说的,他先把自己的意思说出来了."如果一战以后,辽军盘查得更加严紧,大哥作速带了兄弟进山去参加义军,留得有为之身,以匡大计.休得在前线耽误了性命,叫小弟悬念不尽."

        "三哥容禀,小弟还有肺腑之言相告."

        马扩终于得到了他盼望已久的这一声称呼,眼睛里顿时有一股热呼呼的感觉.这是他们结识以来,赵杰第一次对他改变称呼.这个改变标志着从今以后,不论在什么处境中,不论他们在一起或分散两地,他们的命运已经紧紧联系起来,不可分割的了.从"宣赞"到"三哥",经历了多么不平凡的一段心理历程.接着马扩又听到赵杰的更加坦率的告白道:

        "小弟本是张大哥张关羽属下的义军,此番携带家眷南来,也是奉了张大哥的将令,为的要与南中豪杰结识,以便里外呼应,共逐鞑虏.此行如不得南归,自当与沙兄弟一齐进山去.这个,三哥尽管放心!"

        "大哥行止,非比寻常,俺心里早有敁敠,果真如此."马扩十分高兴地说,"大哥既奉张大哥将令南来,将来再回去,万一见不到小弟,可与刘参谋的儿子子羽见见面,就说是小弟介绍与他的.此人有血性、有胆量,端的可与共谋大事."

        "小弟牢记在心."

        "再有沙兄弟年纪还轻,这见世面,经风雨之事,虽要自己阅历,也靠有人携带,大哥多照顾着他."

        "这个俺自领会得,"赵杰挽着沙真的胳膊说,"在去燕京途中,沙兄弟已自与张大哥见过面了,他的心可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