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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御史相继弹劾,两人一齐下台.徐处仁改知东平府,吴敏改知扬州.这不光彩的下台,也许是符合两人之私愿的,甚至也可能是他们早已默契在心,表现一番,就借此下台.如果这样,他们不仅瞒过了当代入,也瞒过几百年来历史的编纂者和读者,他们都可算得是第一流的相声演员了.以后他们的行动十分一致.诏书下来,不待办好接替手续,就搬运家人家赀,急急忙忙地搭上渡船,分别到东平府和扬州去履新了.

        以上就是太原沦陷前的靖康朝廷的概貌.

        (二)

        在两次东京保卫战之间的一段时期中,宋、金双方的军事首脑们始终着眼在太原一地.一方猛攻未下,一方死守待援,双方的军事布置也莫不以太原为中心.宋军几次解围不成,太原最后沦陷.不久,金军即两路南下,合围东京.如果说,太原一战,成为宋金战争之关键,太原一地,关系东京之存亡,揆诸当时的军事形势,这种说法完全符合事实.

        貌似强大的金军,其实实力有限.第一次进攻东京,斡离不的东路军渡过黄河后,在河北只有完颜乌野也率领的一小部女真兵盘据燕山府城.助纣为虐的常胜军不为金朝所信任,只让郭药师带一千人作为南侵的向导,其余统归完颜乌野也管辖,散驻燕山外围各州县,算是金朝的军占区.除此之外,河北一路,并无金军.这时在河北的大名府、中山府、真定府、河间府以及保州、邢州、赵州等各地宋朝的正规军总数加起来还不下二十万人.他们有的据城自保,如保州、中山府等,有的坐拥大军,观望迁延,如邢州、大名府等,有的在内部矛盾中消耗了力量,如真定府等,没有出一兵一卒,阻挠斡离不的后路,或进攻完颜乌野也在燕山的根据地,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

        斡离不回师以后,才开始经营河北地方以扩大和巩固他的根据地.

        在东京围城时期,宋朝政府已答应割让中山府、河间府、太原府三镇以求和.太原府属于河东地区,正在围攻中.中山、河间都在河北,这时斡离不派完颜乌野也率军前去武力接收.中山、河间的军民不愿投降,实行抵抗,这才开始了长期的攻守战.

        三月中,宋朝廷调整了军事机构,任种师道为河北宣抚使,驻在黄河北岸的滑州,统筹两河军事.任西军大将、姚平仲的父亲姚古为河东路制置使,将兵救太原,任种师中为河北制置副使,将兵救中山、河间各地.当时称为三大帅.

        姚古出兵后,先后收复隆德府与威胜军.降德之战,姚古部将王德率领十六骑突入府城,活捉伪知府姚璠,献俘朝廷.姚璠原为辽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曾接伴马扩,降金后出守隆德.渊圣皇帝临轩问他被俘的情况,他说:"亡臣为夜叉所获."想见当时王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入府城的威猛,从此王德就获得了"王夜叉"的雅号.

        河北围攻中山和河间府的金军,慑于种师中的威名.种师中大军才开到真定,完颜乌野也就率部自动退走了.

        河北、河东连获胜利,此时宋朝的军事颇有起色.只是太原城从去年十二月被围以来将近五个月.金朝的东路军从东京撤退,西路军围困太原,仍不放松.他们在太原外围修筑了逶迤数百里的夹城,隔绝太原与外界的联络,防止宋朝援军的突入,使太原的地位更加孤立.

        由于军事好转,这时在朝廷上的主战派同知枢院事许翰也比较好说话了,主和大臣,对他不敢十分掣肘.当时枢密院拟定了两路救援太原的计划.命种师中率部九万,从真定出井陉,突入河东路,命姚古率部六万,从威胜军出发北上,两军约在五月中会师太原,一举解围.

        这道命令中两军的人数都夸大了,譬如种师中奉命"护送"金军渡河时,手下只有秦凤军精锐三万人.现在朝廷明令中山府路兵马总管王璞、真定府路兵马总管王渊各以所部万人来会,事实上这两支军队都没有调到,这个好听的数字,无非存在于一纸空文的诏旨中,壮壮声势而已.种师中率领西征的援军,除了为数不到一万名杂牌军以外,还是他的基本部队三万人.姚古那里的情况也是如此,他的实际人数不超过二万五千名.

        虽然如此,种、姚都是西军名将,麾下猛士锐卒如云,这时又挟连连战胜之余威,两路并进,势如雷霆.看来,这一仗要打胜的可能性还是不小的.

        种师中的一军出发前,已在真定府驻扎了七八天.种师中根据枢密院的檄调,要王渊率领真定军参加作战.王渊托病在家躲起来了,不敢出见种师中.原来他为马扩之事,心怀鬼胎,唯恐受到种师中信任的行军参谋马政打击报复,借故把他扣留,不敢露面.其实凭这一条,托故拒调,种师中就可以把他扣留起来,军法从事.不过,有刘鞈挡在前面,替他打掩护,刘鞈也不愿把自己的这笔本钱在一场战争中花光,他列举出许多理由,说明真定的防务还是十分吃紧,不但王渊,即使李质也无法随征.由于他的态度十分坚决,种师中也不能勉强,结果真定军没有一兵一卒参加西征.

        枢密院明文规定,这次种师中西征之师所需给养、辎重,还特别提到备作立功战士赏品的金牌、银碗等,都应该由真定府拨支应付.刘鞈一时拿不出这许多东西.枢密院督促出师之期已迫,种师中未便久候,最后只好同意刘鞈提出的先拨付一小部分,其余的加紧征集,随到随解的办法.

        这两项交涉都办得不顺利,种师中看在多年的老关系分上,宁可自己吃亏些,不为己甚.随他出征的参谋官黄友,统制吴革,亲信将领李孝忠等都感到愤慨,却也无可奈何.

        在真定驻军期间,种师中、马政都去监狱探视了马扩.这时奉朝旨"根勘"马扩一案的法司毕蟠已到真定开始审理.种师中作为一军的大帅,来便干涉司法,只好拜托刘鞈道:"子充乃忠义之士,岂能作过?此中必有别情,朝廷派人审理必能水落石出.在此期间,刘阁学务要好好护持他,为朝廷留个有用之才,为国家保持一分元气,"接着他严肃地警告,"子充如有不测,你我尚有何面目再见西军故旧?"一向温和克制的种师中,这话说得十分严重了,刘鞈自然只能唯唯诺诺允承下来.

        这时马政己与儿子见过面,备悉这场冤狱的原委.刘鞈与马政见面时,心中不无惭愧.马政以大局为重,不动声色,始终没有与他谈起儿子之事.

        马政再一次入狱探视儿子时,父子商定把亨祖从山寨中接来,一起参加西征之役,接人的差使自然又落到刘七爹头上,不两天他就把亨祖接来了.

        出征前夕,马政带着孙子,再一次入狱探视马扩.父子叔侄祖孙三代抑制了个人的感情,忘却了其他的一切,而把所有希望寄托于这次决战的胜利.马政、马扩都明白这一战不但要决定太原的命运,也将决定朝廷命运.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个人生死,家庭存亡都算不得什么了.

        最后临到辞别时,亨祖向马扩跪下,刚叫得一声."三叔!……"眼泪已在他嗓音中滚动,忽然抬头看见祖父的严肃的神色,急忙把眼泪制止.马政自己倒掉过脸去了.

        马政三次入狱,探望儿子,这个事实的本身就表现了他为父的感情.

        西征军出发前,马政已看到种种不祥的朕兆,这是在监狱中的马扩无法知道的.马政三次与儿子见面时都瞒住他不以实言相告.他心里想道;儿子已关在狱里,心情郁郁不畅,何必再叫他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让他高高兴兴地等侯捷报就是,说不定这一仗还能打胜的.

        用虚伪的安慰掩盖事实真相,这从来不是马政的习惯,今天他第一次这样做也表现出他的为父的感情.

        他制止孙子下泪,是因为他不习惯用眼泪来表达感情.这不等于说他没有感情.

        (三)

        种师中、姚古两路大军分别从冀西、晋南出发,出援太原,这是一次朝野瞩目的重要决战.由于种师中在西军中的声誉、威望和过去的战绩都非姚古所及,加上秦凤军一军在数量和质量上也都超过熙河军,因此在当时人的心目中,一致认为种师中是这次出击战的主帅,在两军之中,又以他的东路军为主.

        但对种师中本人来说,则他考虑的决不是主次从属、而是正兵、奇兵的问题.换言之,他考虑的不是个人地位,而是两军的作战任务、作战性质、以及怎样根据作战性质来完成这个任务的问题.

        在种师中看来,既然枢密院明确规定两军各自为战,互不统属,那么彼此之间只有相互配合而没有从属的关系,再提为主为次的问题已失却其现实意义.何况姚古现在的官衔是河东路制置使,种师中的官衔是河北路制置副使,姚古还要比种师中高一级.如果要讲主次,那也应以姚古为主,种师中为次.一向谦虚谨慎,顾全大局的种师中,特别对于与他们种家成见很深的姚古,更是小心翼翼地应付,决不愿在这个容易导致矛盾,造成纠纷的敏感问题上去惹怒姚古.由于种师中的坚持,这个麻烦的问题小心地避免了.姚古体面攸关,十分满意.

        不过种师中心里十分清楚,主次可以不分,奇正却一定要弄明白.古代作战,重视正兵、奇兵的关系,一般是以正兵为主,奇兵为辅,有时出奇制胜,奇兵地位的重要性又超过了正兵.就这一战役而论,姚古的一军是正兵,他的一军是奇兵,他们有着不同的任务.

        姚古之一军所以成为正兵,因为过去宋朝几次出兵救援太原,都取道晋南北上,那里已吸引了金方的重兵.粘罕的副帅娄室此时正在这一带布防,阻击宋军.大家都知道娄室是个经验事富、指挥老练的可怕的敌手,甚至比粘罕本人更难对付.估计姚古收复隆德府、威胜军以后,就要与娄室正面对垒,那时再要北进,夺取每一里的土地,都要付出重大的代价,姚古的任务显然十分艰巨.

        金军的分工,粘罕本人指挥围攻太原的军队,对晋东一带,不甚措意,看来种师中要(禁止)金军的后方,靠拢太原,任务还是比较轻松的.不过最后不免要与粘罕恶战一场,迫使娄室撤军来救,这样就间接减轻了姚古一军北上的压力.到那时他们两军齐头并进,只要能攻破太原外围金军修筑的夹城的任何一段,与城内张孝纯、王禀取得联络,里外夹攻,战争就会有胜利的希望.

        根据这种战略设计,姚古的一军是正兵,要采取常规化的作战形式,逐步取得进展.他种师中的一军是奇兵,要用突击奇袭的作战形式,出敌不意,(禁止)其心膂之地,然后选择有利的时间和地点,进行决战.两军任务不同,性质也有区别.

        朝廷负责军事布置的枢密院对两军的性质、任务没有进行很好的分析研究,就贸然下令,河北河东两军于同一天从各自的所在地出发,约期半个月后,在太原会师,与金军进行决战,实现解围.这道纯凭主观臆断发出的命令是脱离实际的.

        在种师道、李纲两人都受到排斥,被挤出政府的情况下,同知枢密院事许翰是当权大臣中唯一的主战派,在一段时期中,分兵河东、河北,力图救援太原的一切军事布置都由他负责主持.在这样一个关键性的重要战役中,他竟出之以急躁的情绪,下达了这样一道毫无军事常识的命令,使种师中十分震惊.他接到命令后,立刻派参谋官黄友入京,赍去一封他亲笔写的回禀,备述按照不同的战略任务,他与姚古一军同时出发不妥之处,要求把本军的出发期限展缓七天.乘金帅注意力集中在姚古一军之机,他的一军才能达到出其不意,袭取心腹之地的突击任务.

        尽管回禀的措词十分婉转,许翰还是认为它触犯了上级,有损他个人威严.他接见黄友时态度傲慢,回答的尽是一派官话.说什么枢密院给两军的命令早已发出,姚古昨来回禀,准期出师,种师中何故又生别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