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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页


  王莽手里捏着个半成型的望远镜。
  一下又一下地抛在手中。
  “陛下,这,莫要伤了守军将领此事……未免有些艰难。”
  身旁,此次莽军统领正在王莽身后,擦着汗无奈说道。
  这攻城无眼,总会有意外流矢之事,如何能保证在战事中不伤某一人?
  这难度太大了。
  王莽阴测测地说道:“我需要你来教我做事?”
  那统领心头一惊,垂下脑袋去。
  “刘秀,不能死。”
  王莽的嗓音宛如粗糙的沙石磨砺过,听来有些艰涩,“我要亲手斩杀他。而这件事若是做不到,你也不必回来了。”
  他甩着马鞭指着前头:“那是你最好的归宿。”
  “……卑职必定活捉刘秀!”
  此处是军营中的大后方,王莽从来都不出一步。
  十五日,二十日,二十五日……
  莽军在起初全力攻击新博宁,还有过招降打算。
  但是被王莽被否了。
  “他不会投降的。”王莽道,“若是能投降……”
  他微顿。
  像是想起了什么。
  王莽想起了历史中的记载,抬头望了望天。
  低低笑出声来。
  纵是有天道,又能耐他何呢?
  可能撑到二月末,属实超过了王莽的预料。
  莽军帐中所有弓.弩车与大炮,皆是他仿制后世历史中的造物。他也不是没想到打造冷兵器,在现世的时候,他本身也是碰过拆过,更知道其中构造的。
  可不管他如何尝试,如何驱使工匠发挥其才,皆是不成。
  于是王莽就知道,有些进程是无法超前过多的。
  索性这些已然足够。
  在二月十几日时,王莽军左右翼频频备受袭击。
  王莽知道那是被阻的援军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这与历史上的昆阳之战是多么相似。
  他阴鸷的眼睛死死盯着墙头。
  复望望天。
  两翼的骚扰不断,可王莽一心只欲强攻新博宁,甚至曾开放小口,想要诱引城内乱象,任由守军出逃。可不知究竟是畏惧莽军攻势,还是当真刘秀凝聚力如此强盛,那豁口竟是无人出逃。
  溃败的迹象迟迟没有看到,而底下的将领已经多次请求再加攻势。
  二月二十八,王莽允肯,下令强攻。
  一百架弓.弩车被推到了前面,冒着守城将士的箭雨架住。
  “发射!”
  每一架弓.弩车,都需要至少百名士兵操控,这整整一百架,就花去将近万人的调度。其奢侈与珍重可想而知,莽军给推到了阵营的最前头,赫然是一个信号。
  城墙上,残余的守军们依着残破不堪的垛墙往外望。
  垛墙上各种深浅不一的血色染着肉沫断肢,犹如涂上厚厚的颜料,也分不出究竟是敌军还是守军的。他们已经不知道打退多少次莽军的攻势,有多少次是他们以为是最后一次,却还是强撑了下去,疲惫不堪地与他们争夺城墙的占地。
  而他们的首领——
  刘秀也在此。
  是的,在莽军的多方宣传示威之下,他们的主公秦雨,或者说蔡文,又或者是刘秀……身上重重的马甲都给扒了下来。
  守兵们本该有欺诈的背叛感,可在面对着刘姓与刘秀身上诸多神异的事情后,却又好似成为某种天定的赞誉。
  刘秀一直与他们并肩作战。
  而在战场上,他如有神助。
  险之又险的处境,刘秀往往都能避开,仿佛无形之中有一只大手在操控着一切,又或者是上天垂怜于他。
  如同当初偌大的关东都遭受蝗灾旱灾,却偏偏只有新博避开一劫。
  这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奇异感,不知为何增强了守军的凝聚。
  他们坚信主公是天人。
  乃是最受上天眷顾的人子。
  不过再强大的信念,在莽军摆出最后攻势的时候,也不由得有些溃散。
  他们是吃过这批弓.弩车的亏,现在外墙上扎穿着无数弩.箭,莽军便是常常靠着这些强袭城墙,与守军争夺墙头的控制权。被打下去,又有人再度爬上来,城墙下的尸体不分莽军守军,都已经渐渐积堆上来。
  如果不是当初刘秀曾两次加强城墙的修筑,那现在甚至不需要攀爬,都可以直接踩着积尸爬上墙头。
  “齐射——”
  莽军吹响号角。
  整整一月,几十上百万的兵马强攻不下一座城,这无疑打击了莽军的信心。可这其中,也有王莽要求收敛的缘故。
  现在万岁下达指令,那便是可以放开手了。
  莽军统领与各部郡守牧守聚在一处,已经分化好攻击的范围。
  多番轮射后,便是炮火——
  连环的压制下,莽军推着攻城木逐渐逼近城门。
  角楼上有探子冒死查看,随即厉声呼和:“城门,城门——攻城木上了——”
  刘秀的手指止不住抽搐,那是用力过度后的痉挛。他强自按下,面上冷静地说道:“各处抽出一队去增援城门。”
  徐长平也握着刀,疲倦地摇头:“主公,没有人了。”
  如果抽调人手,那垛墙上就没有足够的守兵。
  “粮仓处加上当初阿绪调过去的守兵,还有三百人,尽数抽调过来。”刘秀慢慢地说道,“还有各处城墙各支出二十五人,一门百人。去——”
  他用力握刀。
  “我们便不是人了?”
  刘秀亲率剩下的将领,堵在了第一线。
  徐长平心中凄然,领命而去。
  “砰——”
  沉重的撞击声!
  攻城木强行架在城门口冲锋,血肉之躯紧紧压在城内,不过是力与力的抗衡。
  “一二三——”
  “加把劲!”
  城外在喊,城内也在喊。
  再古老的城门,在多日的袭击中,也隐是撑不住了。
  它颤巍巍地发出支离破碎的声响,仿佛是最后的悲鸣。
  人力犹在,世事难为。
  徐长平也在推城门的人中,他下意识抬头,望着颤栗越强的城门,心中是不住的绝望。
  分明已经走到这一步,却仍无法阻止即将发生的悲怆狼藉——
  如之奈何!
  夜幕不知何时垂下,徐长平的腿肚子抽抽起来,疼得他失力摔倒在地。而他好像没有力气爬起来了,怔怔地看着漆黑天色,倒垂在他眼中的星辰是如此明亮。
  等等,星辰?
  徐长平踉跄着爬起来,跪倒在地,怔然地看着天上。在他眼中,好像有无数流星坠.落,宛如一场盛大而无声的葬礼。
  “流……”
  他的喉咙里咯咯作响,好像有什么堵塞其中,勉强发出气声。
  “流星……”
  他说了出来。
  “流星!”
  徐长平大声叫了起来。
  正此时。
  距离大军最后方的王莽蓦然放下手中半成型的望远镜,头一回露出惊讶的神情。
  “果然……吗?”
  他喃喃自语,不如车驾外莽军的慌乱。
  王莽从车辕起身,抽出随身佩剑,厉声说道:“慌什么!左右统领,按之前的命令迅速撤离——”
  虽不知所以,可慌忙之中,左右统领确实想起了之前陛下的命令,大声呼叱命令着王莽手下这十万亲信兵马迅速撤离。
  陛下难道是提前知晓的?
  这样的想法,即使是在危急时刻,也忍不住撞进他们的脑子里。
  车马慌乱,人翻马仰。
  尽管他们的速度很快,但星星更快。
  坠.落的流星仿佛是看中了此处为星墓,欣喜欢悦地狂轰乱炸起来。就像是一场只属于星辰的盛宴,以无数人血人肉做祭——
  “跑!”
  “快跑啊……”
  “躲起来躲起来!”
  “这是什么?”
  “天啊,是天神震怒了!”
  “娘……”
  莽军仓皇失措,抱头而逃。
  新博军自然也是紧急躲藏起来,毕竟这流星群可是不眨眼的,也多有落石砸死的士兵。
  有将领去拖刘秀,试图把他也带下墙体掩护,却被刘秀拒绝了。
  他的手指抖得厉害,却把刀柄按得更重。
  刘秀站在城墙上,望着不过几里地之外如同灭世的惨状,眼底满是冷漠。
  偌大的墙头之上,唯他一人独立。
  遥遥望着远方逃窜的人马,如同在千军万马之中,扎在了王莽身上。
  王莽下意识捂住了眼,不知为何胀痛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