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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佛前几多悲 (四) 杀了算了。


  琉瀛大乱,地方洲府无能为力,则上京城派出锦衣卫,倾力镇压。
  但必须把握分寸。
  因起乱者有触犯律法的暴民,亦有随行游街起义,但并未犯其罪的庶民,甚至大多乃青年儿郎。
  此事陛下全权交予太子殿下处置,信亲王辅之。殿下狠绝,小王爷仁怀,二人的性情在此事上倒是十分相契。
  “乱者一律当即斩杀。”
  殿下似方才历经一场巫山云雨,衣襟松垮,长发倾泻如墨。整个人懒散倦魅,外衣领下敞开的胸膛,隐约可见旖旎的痕迹。
  他单手拎着酒壶,不留情面地下杀令。
  “随乱者同罪。”
  “殿下。”
  纳兰忱抬袖微微施礼,纳兰楮毫不意外地看向他,眼尾携了似笑非笑之意。
  “此事不可单以附逆罪论处。”
  “小王爷言之有理。”
  温大人开口道,“琉瀛之罪,罪乱其洲,若附逆论处,无异一场屠杀。”
  纳兰楮拎着酒壶的指尖轻敲了敲壶身,踱步笑道,“琉瀛子民,如今早已从骨子里便不归我大郢,小小洲府,妄图立国。此为大逆,孤便是屠他满洲也使得。”
  “今日之祸,确非朝夕而就。琉瀛沦为失地太久,朝代更迭。加之不臣之心不死,子民从本质被净思,对大郢并无归属。”
  温庭之所言一针见血,纳兰忱叹道,“可悲是,国之未来儿郎,被根蚀废残。”
  “正是如此,所以,如何杀不得?”
  纳兰楮敞怀道,“琉瀛乃吾大郢国土,大郢子民,却早在吾圣土分裂吾国,难道不该杀之?此等废残子民后代,其罪何比侵略者轻之一二?甚至不比糟粕,弃之毫不足惜。”
  纳兰忱敛眸须臾,道,“殿下,臣弟觉得,对烧杀抢掠者可当即诛杀。对其罪轻者,暂留性命。若不从,即杀之。”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倒是令纳兰楮意外不小,他毫不掩饰地惊讶凉笑,“孤还以为你会说,人之性命至上,当不能轻易诛之。”
  纳兰忱回以温笑,恭谦道,“皇长兄又取笑臣弟了,臣弟虽秉承信念理义,却并不迂腐至善。”
  哦,看来以前是误会了。
  纳兰楮扬了扬眉,他还以为他的小皇弟是堪比菩萨心肠,容之一切的慈悲胸怀。
  温庭之闻言望向他,微微笑了笑,“小王爷通透。”
  他抚袖道,“微臣一直觉得,人之初,性溯本恶。”
  太子殿下扬了扬尾音,漫然地喝了口酒,  “温卿所言,倒是甚合孤意。”
  纳兰忱从未听过此言,但此刻想了想,却发觉颇有深意。
  “因为世间尘晦,干净的生性是至纯亦是至恶。所以要受制于框架,要以千卷书化净,要学识明理,去之本恶。”他说着恍然受教似的低眉,朝温庭之施礼道,“温大人仰止之境。”
  “不敢。”
  纳兰楮看着礼教颇深的两个人相互施礼,说两句话到底要施几遍礼?
  他忍不住皱眉,“你们读书人都这么糟糕吗。”
  *
  是夜沉深,漆黑墨色铺天盖地,不见星点的辰星月色。
  药碗破裂堪碎一地,汤药溅落,浸染了云纹衣角。
  “裴郁卿......你放肆!”
  她双眸透红,眼底连最后的光影都黯淡而隐。
  他掀袍单膝跪在地上,深敛的眉目清冷比月辉,一身不折气节,可让任何风雨皆挥散。
  纵宽袖下一双手轻颤愈紧,心口钝挫,那眉眼亦清风不拂。
  哪怕只见半分动漾,她都能觉出他的情绪。可是没有。
  “本宫......乃正统纳兰皇族氏公主殿下,你......你......”
  她指他的手亦在轻颤,便是清泪漫目,哽咽难泣,也沉着嗓音坚持最后的清贵。
  “裴卿,以下犯上......欺薄本宫,即长跪整夜,不得起。”
  她那时并不会隐藏情绪,更做不到裴郁卿那般,决然之意风雨不摇。
  裙袂轻扬,与他衣袖缱绻而过。
  这是他此生,离她最近。
  .........
  “裴郁卿......裴郁卿?”
  耳畔似远似近的声音,将他从梦魇彻底拽了出来。
  裴郁卿蓦然睁眼,眼前光明亮丽,一时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他手撑着桌子轻抵额角,坐在这儿本来只想阖目养身,不想却睡着了。
  秦书见他醒了,依旧失神般地怔在原地,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怎么了,你醒了吗?”
  他心口涩然一片,方才的梦境分明深刻真实,醒来却只记得零碎空白。
  裴郁卿按了按眉心,胸口有些闷。
  “梦魇。”
  “小憩也能梦魇?你真是操心的很。”秦书拍了拍他,“快起来收拾一下,明天我们就该回去了。”
  她说着喝了口茶,停了停改口道,“不过好像也没什么要收拾的。”
  他们带的东西并不多。
  梦境......
  裴郁卿拧眉苦想,其他的记不清,只记得了自己似乎很混蛋。
  梦里是他和殿下。
  怎会如此,那样真情实意的感受,在梦里都觉心疼。
  他怎么会......
  不可能,梦境大抵皆是相反的。
  正因他和殿下关系太好了,所以才会做那样乱七八糟的梦。
  裴郁卿肯定地默许了这个想法,抬眼定定地看向秦书。
  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端着茶杯,细颈线条柔美流畅,肤色白皙,整个人拢着光晕,美不自知。
  他现在,似乎能理解一些‘喜欢’的意义了。
  特别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
  因为他怎么看都觉得,这世上似乎没有比殿下还要好看的女子了。
  殿下看他应当也是一样的。
  裴大人对自己这副皮相,没多大在意。唯一一次觉得有用之地,便是女儿节有意无意地勾引殿下。
  他能看出来,她是喜欢的。
  便是没有其他的情义,对他这张脸,一定是喜欢的。
  殿下喜欢长的好看的男子......
  那她以后会不会想要养面首?
  裴郁卿思及此,觉得不太妥当。
  十分不妥当。
  “走了,又该——抄经礼佛了。”
  秦书双手合十,十分虔诚的朝他鞠了鞠躬。
  裴郁卿回过神来失笑,起身过去,十分自然地牵她的手,“嗯,走罢。”
  秦书已经懒得和他计较了。
  就当和小狗握手了。
  “小王爷是不是已经从琉瀛回来了?”
  “嗯,回来了,正辅太子平琉瀛祸乱。”
  秦书笑道,“论用人,还真是佩服陛下。”
  她目光扫过路边含苞待放的一树梅花,忽然想起来,“再过不久就是温大人生辰,他虽不爱大操大办,但一些场面礼节应当还是要的。裴卿,回去准备准备,得将礼物备好。倒戈温大人说难不难,但绝不可操之过急。”
  裴郁卿听了她一大段话,重点只在了温大人生辰。他偏头看向她,“殿下怎知温大人生辰是何时?”
  她竟知道别的男人的生辰。
  竟如此暧昧。  莫不是她当初不止调查了他一个人......
  还是说把看上的男子都给查了一遍?
  秦书若是知道他想这些,定要气的狠狠踩他一脚。她一辈子就他一个男人,亏也亏死了。
  “......听说的。”
  秦书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她随口敷衍,但很显然裴大人没那么好打发。
  他目光凝锁深深,“那殿下可知微臣的生辰?”
  秦书睨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回答,“南吕初二。”
  裴郁卿扬眉,满意地收回目光。
  “也是,殿下之前将微臣调查的那样清楚,必然是知道微臣的生辰的。”
  秦书侧目看向他,眸色微深,“那你呢,你知道我的生辰吗?”
  “清和十二。”
  裴郁卿脱口而出,自己都有些意外。
  这个日子,好像就在他脑子里,想也不用想。
  秦书低头弯了弯唇,心下却是怅然若失。
  原来他这个时候就是知道的吗。
  她只知道后来每到她生辰那天,门外总会有一枝徘徊。
  也只有那一天,秦书才没那么讨厌他。
  她想着想着,心口就发闷。
  赌气地挣开了裴郁卿的手。
  她脾气来的莫名其妙,裴郁卿怔然。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心慌意乱之下,觉得这时候倒打一耙能够浑水摸鱼。
  他清了清嗓子,也不去牵她,“殿下,你还没告诉微臣,是怎么知道温大人生辰的。”
  “管得着吗,我乐意,我在乎温卿,怎么了?”
  “你......”
  裴郁卿拽住她,微微眯着的眸子有些危险,短短四个字秦书甚至听出了咬牙的味道,“你在乎他?”
  在乎温卿......
  在乎......
  裴大人压下肆火,想着回了上京,干脆改变计划,不倒戈温大人了。
  直接杀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