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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想到母亲那日从国公府回来,叫他死心的那些话,李越只觉心如刀绞,想要割舍却又百般难忘。

        谢伯缙看着这一腔赤诚的青年人,沉默片刻,才道,“你还是早些回去吧,莫要让伯父伯母担心,我权当今日没见过你。”

        说罢,他也不再看李越一眼,径直牵了马往城门去。

        李越握着柳枝失魂落魄地退到路边,目光痴痴地看着那缓缓经过的马车。

        在第三辆马车时,他瞥见一抹洁白的手指飞快的放下宝蓝色织锦车帘。

        这便是永丰二十年的深秋,他对初次爱慕的少女最后的记忆。

        城门守卫查过公验,很快就放了这一行车马出城。

        琥珀掀帘往外看了看,松了口气,小心翼翼觑着自家姑娘的脸色,“姑娘,咱们已经出城了。”

        云黛轻轻嗯了声,稍顷也掀帘往后去看。

        只见那书有“肃州”两个浓墨重彩大字的高耸城门在车马的扬尘里渐渐地远了,最后变得模糊不清,化作一抹小小的点。

        她想,别了,肃州。

        ***

        车马每行一个时辰,都会停下歇息一炷□□夫,人要喝水方便,马也要喝水吃草料。

        马车离肃州城越远,一路越是荒芜旷寂,渺无人烟。

        “咱们陇西啊,在南边那些人的眼中就是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地盘虽大,但大都是荒地、戈壁、深山老林,出不了物产,又住不了人,能不穷么。”谢叔南这般感慨了一声,又从手中抽出一张叶子牌放下,催道,“二哥到你了。”

        谢仲宣扫了眼桌案上的牌,眉梢稍挑,放下一张牌,笑得风轻云淡,“惭愧,我又赢了。”

        “你怎么又赢了?跟你玩叶子牌也忒没劲!”谢叔南顿时哀嚎起来,伸手就要去搜谢仲宣,“你是不是出老千了?”

        谢仲宣将他的手拍开,“二郎,注意些风范,云妹妹还看着呢。”

        谢叔南立刻收了手,尴尬的搔了搔耳朵,“云妹妹,咱俩又输了。”

        云黛放下手中的叶子牌,轻笑道,“玩牌本就是闲时娱乐,输了便输了,算不得什么。”

        虽然这已经是她和谢叔南连续输的第六把了——午后在路边小店用过一顿简单的餐食后,谢叔南和谢仲宣就跑到她的马车上玩叶子牌,旅途冗长无趣,大家一起玩玩牌说说话也好打发辰光。

        “大哥,要不你来玩吧,二哥他总是赢,我和云黛都输了一个月的月银了。”谢叔南从车窗探出头,对外头骑马的谢伯缙发出邀请。

        谢伯缙淡淡乜了他一眼,“你确定要和我赌?”

        谢叔南在谢仲宣这边已经输到毫无信心了,连忙点头,“来嘛,大哥你骑马也骑累了,来车上坐坐。”

        谢伯缙沉吟片刻,应了下来。

        接下来,他面不改色的连赢了谢叔南和云黛六把……

        谢叔南脸都绿了,云黛也没好到哪里去,赶紧将牌推给了谢仲宣,小声求饶,“二哥你玩吧,我兜里已经没钱了。”

        谢仲宣朗声笑了两下,指着谢叔南对云黛道,“管三郎要钱去,都是他出的馊主意!”

        谢叔南苦哈哈摊手,却也不好在妹妹面前跌份,便道,“等下了车,我去箱子里取钱补给你。”

        云黛哪好意思要,连连摇头,“愿赌服输,咱们这次权当吃教训,下次跟大哥哥二哥哥玩牌时,还是谨慎些吧。”

        见他们不玩了,谢伯缙放下牌,“我先下去了。”

        忽然间,他似是想起什么,扭头看向云黛,“你可要骑马?外头人烟稀少,路途平坦,很适合跑马。”

        云黛一听,黑眸发亮,“可以吗?”

        谢伯缙颔首,“可以。”

        云黛跃跃欲试,身旁的谢仲宣柔声道,“云妹妹不熟悉路,惯骑得那匹石榴也没带出来,跑马会不会有些冒险了?”

        谢叔南也有些担心,“二哥说得对,还是坐马车比较稳妥。”

        云黛纤浓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眼中闪过一抹犹豫之色,喃喃道,“要不还是算了吧……”

        谢伯缙定定的看向她,神色没有任何变化道,“想骑的话就出来,你骑踏云,它熟悉你。”

        云黛微诧地抬起头,正好对上谢伯缙那双深邃又笃定的眼眸。

        不知怎的,她的心就定了下来,有种说不出的安稳。

        “我想骑马。”她的目光变得清明,“马车坐久了也有些累了。”

        谢仲宣和谢叔南还想再说,谢伯缙波澜不惊道,“我会照应她,无须担心。”

        大哥都这样说了,他们也不好再说,毕竟对大哥的骑术他们还是很有信心的。

        云黛就这样下了车,随着谢伯缙一道走向踏云。

        踏云一见到云黛靠近,打了个响鼻,拿脑袋亲热的往她肩膀贴去。

        “好马儿。”谢伯缙轻抚两下踏云,又朝云黛伸出手掌,“上去吧。”

        踏云身量比石榴还要高出许多,云黛将手放在谢伯缙掌心,借着他手臂的力量,好不容易才翻上马背。

        “别紧张,按我先前教你的法子,安抚它的情绪。”谢伯缙提醒道,自己另牵了一匹马,利落翻上去,正好与云黛齐头并进,“拉紧缰绳,往前头跑,我就在你身后——”

        坐在高处,视野愈发的广阔,云黛深吸一口气,又是兴奋又是害怕地朝谢伯缙点了下头,“好!”

        她夹紧马腹,发出号令,踏云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咻”得一下往前方冲去。

        谢伯缙垂下眼,对马车里的两个弟弟道,“我们到前方等你们。”

        说罢,拉起缰绳也如风般冲了出去。

        谢仲宣抬起扇子挡住脸,语调懒怠,“知道了。”

        谢叔南吃了一嘴巴灰,连呸了好几下,趴在窗边望着那两道逐渐远去的身影,嘟囔道,“早知道我也骑马了……”

        秋高气爽,极目远眺,眼前是无垠无边的宽阔大道,两侧烟岚缭绕,林木葱茏,这般疏朗开阔的景色让人的心境也跟着明快放松起来。

        云黛牢牢地扒在踏云身上,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最开始那点恐惧也被这追风急速的愉悦给盖过去了。

        自由,从未这般的自由。

        不用去顾忌旁人的脸色,不用去揣测旁人的话语,也不用谨小慎微地守着规矩,生怕行差踏错一步,惹人诟病指摘。

        她在这辽阔天地间肆意地奔腾,感受着秋日的风,感受着苍茫的天空,感受着山林间的清新空气,这是一种前所未有过的快乐。

        她跑得很快很快,有时忽的觉得害怕了,一扭头就能看到身后紧紧跟着的健壮黑马,以及那双让人心安的幽深黑眸。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云黛驭马慢慢地停下来。

        她在马上喘息,谢伯缙骑到她身边,望着小姑娘泛着红晕的细嫩脸颊,“不跑了?”

        云黛朝他粲然一笑,摇头道,“有些累了,而且跑挺远了,得等等二哥哥三哥哥他们。”

        谢伯缙眯起黑眸,朝前望了望,“前头有个长亭,去那等吧。”

        “好。”云黛应下,与他并肩朝不远处骑去。

        待走到长亭旁,谢伯缙先下了马,又走到云黛身边,再次伸出手,“下来。”

        云黛由着他扶下来,许是跑得太过劲儿,脚上刚落地还有些使不上劲儿,膝盖猛地一弯,朝前一个踉跄。

        “啊。”她惊呼一声,谢伯缙长臂一伸,稳稳扶住了她的腰。

        那手臂的力气太大,云黛脑袋直直朝他胸膛撞去,疼得她眼角直冒泪花儿,大脑都有些空白。

        直到嗅到男人身上冷冽的沉水香味,她才猛地晃过神来,赶紧从他怀中离开,脸颊绯红得仿佛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此处,她磕磕巴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谢伯缙的手掌从她那纤细的仿若无骨的腰肢松开,坚毅脸庞飞快闪过一抹不自在,握拳抵唇,沉沉道,“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