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腹地，老乞丐又整整等了七日，才等到李悠然的归来。
远方的天际线上，一道少年的身影从远处走来，那气息与先前相比并无不同。
可正是这份相同，却让老乞丐感觉到了一丝毛骨悚然。
“这小鬼体内究竟藏着何等的诡异？竟连天道之力都无法磨灭？”
世间大道，天道至高，而那玉剑则代天道执法，可即便如此，依旧无法斩灭李悠然。
这便是最让老乞丐恐惧的地方。
缓缓平复心中的悸动，老乞丐迈步迎了上去。
“你小子命真不是一般的硬啊。”
看着眼前完好无损回归的少年，老乞丐说道，“那玉剑……回去了？”
“不回去难道还留在这里么？”
李悠然翻了翻白眼，道，“你这是在咒我？”
“嘁，若是咒你有用那便好了。”
老乞丐翻了翻白眼，道，“既然事情都解决了，那我们便走吧。”
“嗯。”
李悠然点了点头，与老乞丐并肩向远处走去。
经过无名僧人与玉剑那一战后，第六炼狱便再见不到哪怕一个鬼影，空荡荡的让人反而有些不适。
龙首之上，李悠然俯瞰大地，说道，“佛门曰，地狱不空誓不成佛，那僧人一生追求便是清空这地狱，如今做到了，应当也算死而无憾了吧？”
“这谁说得准？”
老乞丐道，“佛道有别于天道与其他大道，一句誓言便能让他们永劫不灭，说不得那和尚也未曾入灭呢？”
“若真是如此，那这因果，可就大了。”
李悠然苦笑道，“我以天源古阵算因果，得了致使其入魔的根源逼他入魔，若他未灭，只怕日后会找上门来。”
“就你这样，还会怕招惹因果？”
老乞丐嘲讽道，“你惹得最大因果，应该便是那玉剑的主人了，与他相比，其余因果又算得了什么？”
李悠然想了想，笑道，“如此说，倒也的确，毕竟那位，可不是一介佛门僧人可比的。”
这般说着，两人也沉默了下来。
没了亡灵阻截，两人的速度自然是快了不少，短短不过百年，便抵达了第七层炼狱的入口处。
第六炼狱尽头，李悠然扫视四周，却奇怪的是，这广袤的平原，却不见什么拱门或是其他之物。
“别找了。”
老乞丐道，“玲珑曾说，第七层之后，炼狱并无入口，走到尽头，再往回走，便是下一层炼狱。”
“往回走？”
李悠然微微一愣，转过身去，却见那荒原与群山，竟是诡异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黑暗。
“这波动……”
李悠然微微皱眉，他感觉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波动。
“是虚空。”
老乞丐给出了答案，只是他也觉得有些奇异，按理说，这无间炼狱乃是通往地下，是绝无可能出现虚空的，可这里的波动，却与虚空无异。
“或许是有人将一片虚空截流之后，炼制成第七炼狱了吧？”
李悠然这般猜测道，“毕竟只要到了天缺境，想要获得虚空本源也并非难事，此处如此诡异，会出现虚空不足为奇。”
“倒也是。”
老乞丐也不纠结，道，“总之，还是先去探探路吧。”
说着，他便操控着黑龙朝深空飞去。
炼狱之中，最不缺的便是亡灵，即使是这第七层虚空炼狱，也基本逃不出这一定律。
周身头顶，皆是阴森可怖的亡灵游走，成群结队地向两人袭来。
但如今的老乞丐，显然是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打算，炼狱越往下走，便越无法保证活着，既如此，倒不如直接开干，还保留什么实力？
而这般横冲直撞下，那些靠近的亡灵，纵有天缺境修为，也仍然拦不住黑龙。
虚空望不见尽头，也无白昼黑夜之分，两人不知飞了多久，却仍未找到任何与其他区域不同的腹地。
放缓了黑龙的速度，老乞丐退向李悠然，道，“虚空中走动辄千万里，可我们走了如此之久，却仍未见腹地，是不是我们来错了地方？”
“路是你带的，怎么反倒来问我了？”
李悠然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如果料想不差，我们应该是在原地打转，不知你有没有发觉，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所见的亡灵样貌乃至数量，都几乎一样？”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老乞丐也顿时醒悟了过来，道，“难道我们是陷入了什么迷阵之中？”
“的确是迷阵，而且这布阵之人，修为还极高。”
李悠然面色凝重地扫视四周，“我们的五感乃至直觉，都被这阵法蒙蔽了，或许这里，连虚空都不是！”
“阵法之事，便交给你来，我对此一窍不通。”
老乞丐说道，“我去清理周围的亡灵，以免打扰到你。”
说着，他腾空而去。
“这老东西，跑的还真快。”
李悠然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将目光投向了眼前的虚空。
“宗师级的幻阵啊，还真是相当少见。”
搓了搓手掌，李悠然放开感知，肆无忌惮地扫荡在周围，作为丹毒阵三绝宗师的他，寻常阵法他一眼便能破开。
但宗师级阵法，他却需要耗费一些时间，而宗师级的幻阵，则需要十倍，乃至于百倍的时间才有可能解开。
便是察觉到自己已经入阵，就过了千年的时间，如此阵法，难度也可想而知了。
“但可惜，你碰上的是我。”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李悠然随手一翻，一个黑色的龟甲便出现在了手中。
他盘膝坐下，闭目沉神之间，一道奇特的灰色阵图缓缓浮现。
天源古阵，专寻根溯源，当初李悠然便是靠着这个阵法，将闻人奇的万相森罗破开。
虽说如今没了古币与骨扇，但只是为了追溯阵法的源头，却也用不到那些东西。
随着他修为的灌输，一道道奇特的波动自阵图中散发出来，仿佛永无止境地扫荡在虚空之中。
静谧的黑暗，李悠然坐在那里，一坐便是月余，期间老乞丐回来了两次，见李悠然还未苏醒，便也不去打扰，继续替他护法。
而随着这一个月的搜索，那追溯出去的第一道波纹，也开始反馈一些信息。
一道道波动由远至近，重新回到了李悠然的体内。
而随着反馈的信息归来，李悠然缓缓睁开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喃喃道，“找到了。”
淡淡的三个字，却如打破沉寂的一滴水，在虚空之中传荡出去。
咔……
那虚空的尽头，突然有着一道裂痕出现，而随着第一道裂痕的出现，短短几个呼吸间，整座虚空，都如同碎开的玻璃一般布满了伤痕。
远处的老乞丐同样注意到了这里，连忙折返回到了黑龙背上。
哗啦啦！
一阵嘈杂的声音，无数碎片如雨幕一般落下，化作光点消散。
随着周围环境的变化，两人发现，他们出现在了一座雪山的上空。
放眼望去，尽是雪白一片。
“看来这里，是一座霜雪炼狱了。”
李悠然淡淡一笑，将目光投向了下方的峡谷之中，一道妖娆的身影上。
那妖娆身影也显然注意到了他们，抬眸之间，便来到了两人面前。
“你是……”
老乞丐目光微凝，望着眼前的女子。
女子一身白色长裙，睫毛，秀发皆是雪白，衬着那如玉般的肌肤，妖冶中透着一丝空灵，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女子的后面，有着九根随意摇曳的尾巴。
“天地唯一，天狐空幻。”
李悠然面带惊色，道，“纵观古今史海典籍，也只能寻到蛛丝马迹，堪称天地间最神秘的妖修，竟会出现在这里……”
女子那如星空般浩瀚的双眸望向李悠然，“本座如此神秘，却仍能被认出，看来小友与本座，应当是有些缘分。”
李悠然拱手作揖，道，“晚辈只是碰巧在一本古籍上惊鸿一瞥，前辈莫怪。”
空幻臻首轻摇，道，“再如何神秘，本座也已沦为一缕亡灵，何来怪罪之说？”
顿了顿，她又说道，“况且本座说与小友有缘，也不是无的放矢。”
李悠然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空幻是什么意思，先前破解幻阵所用的天源古阵，便是由眼前的女子所创。
“你们来此，是要去那最深处吧？”
空幻美眸微敛，道，“但那里，却不是你们该去之地，所以还是回去吧。”
李悠然面不改色，道，“晚辈去，只是为了取出一物，得到此物便离开，绝不扰前辈潜修。”
“你若前往，必死无疑。”
空幻眼中仿佛能够看透一切般，盯着李悠然的小腹道，“纵然你有道外之物护体，也难逃一死。”
短短的一句话，却让得李悠然脸色巨变，他不敢置信地望着空幻，“晚辈不知前辈所言何意？”
相比于李悠然的错愕，空幻的脸色倒是平淡，“炼狱之下，埋葬的乃是这道内宇宙最恐怖的东西，比之天道，比之棠鸿羽，比之相柳更加恐怖，他不出来，这世间才得以存在，若是出来，天地将会重塑，那时道法，因果皆不复存在，而你体内之物，便是打开那里的钥匙，即使本座愿意放你过去，那真正的守护者，第八层镇压的亡灵，也不会放你过去。”
这答非所问之言，听在李悠然的耳中，却如雷贯耳，他好似抓住了什么，又好似什么也不曾知晓。
空幻继续说道，“当年陶潜为求长生，去那道外境取了钥匙，本座便知道有此一日，遂舍去此身，留在这里等着你。”
“前辈与家师认识？”
李悠然眼眸微闪，道，“可为何……”
“陶潜才情冠绝古今，本座也钦佩不已，若非这天道有缺，他早已证得长生。”
空幻道，“但终究，他的路还是走错了，而本座，便是为了弥补他的错，才留在此处。”
她望向李悠然，轻声道，“回去吧，莫要再来……”
说罢，她的身影缓缓淡去。
天地大雪，寒气逼人。
一处僻静的山洞内，李悠然呆坐在火堆旁怔怔出神。
老乞丐则靠在洞口，望着那第一次露出落寞神情的少年，不言不语。
许久之后，李悠然抬起头，问道，“我该继续走下去么？”
老乞丐淡淡说道，“别问我，问问你的心，你想要之物，到底是什么？是否值得你如此拼命。”
“我想要的……”
李悠然蜷缩在那里，许久之后，才喃喃道，“不过是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守着我所爱之人罢了……”
老乞丐再次问道，“那你觉得，他们值不值得你去守护？甚至让你不惜一切？”
李悠然再次沉默，片刻，他站起身，走出了山洞。
顶着漫天风雪，李悠然来到了那处峡谷的入口，躬身道，“前辈，晚辈不知何为对错，但晚辈知道，若眼前所要守护之物都无法保护，那何谈以后？”
他抬头望去，空幻也在看着他。
李悠然双膝落地，拜倒在积雪之上，“还请前辈让路！”
空幻俏脸之上，闪过一丝无奈，望着李悠然的身影，可眼中倒影的，却是另一道身影。
“你与他，还真是一模一样。”
莲步轻移，空幻来到了李悠然的身边，弯身将他扶起。
沉默许久，空幻才道，“既如此，那便顺着你的心走，只要你自己日后，莫要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