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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这夜色真冷。
  却还是不及那一天在火海里的冷。
  她真的好冷。
  她想蜷缩身体,却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了。
  她开始浑浑噩噩地回想。
  回想最初。
  回想之后。
  回想结束的时刻。
  她怎么能把自己快乐的一生过得这么不快乐呢?
  她为何会失去这所有。
  她已想不明白了。
  无数人赞美她人如其名,似红玉般艳丽。
  但明玉坠这个人。
  早在那天夜里枯萎、衰败,甚至死去。
  而她现在才是真正要死的时候。
  她从上天那里偷来岁月活着,终究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该做的事。
  不得不做的事。
  算是赎罪吗?她不在乎了。
  当她在山崖下发现黎明达时,就不该救他的。
  当他说喜欢她时,她不该相信的。
  当他告诉她,他是白阳山庄的庄主,他要伤害她一生中最为重要的朋友们时,她就该一剑刺过去,杀了他,或者和他同归于尽。
  可她救了他,相信了他,也没有杀了他。
  她已经再也不相信他了。
  然而她千想万想,没有想到明玉灼居然会和他一起。
  ——那绝对是她没有想过的。
  她们是亲姐妹。
  他们都是一样的朋友,一生中难得拥有的知音挚友。
  他们虽然没有歃血为盟天地为证,却已彼此都认为是世间如同亲人般的友人。
  她只以为明玉灼是真心想关心他们。
  于是她说:“这些时日来,正遇上少主散功,门里的人都会回来护法,还有大哥也会来。”
  明玉灼就对着她笑。
  那是种她当时根本就没有看明白的笑容。
  然而当那滔天的火光燃起。
  当她奔赴进那片火海里时。
  她突然明白那是怎样的一个笑容。
  是势在必得,是欣喜得意。
  也无怪乎明玉灼当时会说:“好妹妹,你能告诉我这个,可见我们比谁都要亲。”
  是啊,她那么相信她。
  她却欺骗她。
  那是她爱过的男人,她是她的亲姐姐。
  却要联手来骗她,让她放下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
  她恨明玉灼。
  也恨黎明达。
  却最恨当年的自己,恨她天真,又恨她愚蠢。
  人怎么能如此傻呢。
  她好痛,又好冷。
  她痴痴望着天,夜色凄凄,风也很冷。
  然后她看到了有琴弘和。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那种温度是滚烫的。
  她隐隐看到他的眼眶发红。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早该死了。
  她张了张嘴,轻声道:“不用救了。”
  有琴弘和垂着眼帘看她,他问:“你就这么想死吗?”
  她没有回答。
  她只睁大眼睛去看他身后,静静看了片晌,她闭上眼睛:“他没来。”
  她不必明说,他们都知道那个“他”是谁。
  有琴弘和几有些哽咽。
  他说:“你想再见他,就需得活着才是。”
  明玉坠便笑了。
  她每每笑时,都是明媚鲜活,却独独这一刻,如枯花凋谢,碾入尘泥。
  她说:“我不见他。”
  “他没来,就好。”
  然后她喘了口气,望着有琴弘和,说:“你不要救我……我要见黎星辰。”
  有琴弘和轻轻颔首。
  他一侧首,不远处的黎星辰就走近问:“她还好吗?”
  有琴弘和没有说话。
  她却撑着一股气般,抬起手,冲黎星辰招了招手。
  黎星辰顿了顿,向她走近了,半跪下来。
  他离她近了,那张和黎明达极相似的脸就很清晰。
  明玉坠轻声道:“我很恨你的父亲。”
  “他骗了我,他害了我,其实别的我都不在乎,哪怕他只想杀了我,那也只是我识人不清罢了,可他为什么要让我失去我最重要的人?”
  她叹息般诉说:“那是救过我的人,他们对我都很好,无论是大哥……门主……还是夫人……他们都是好善良好温柔的人,少主也是,我是没有家的人,我和姐姐相依为命很多年,直到遇见他们,我终于有家了……有好多好多的朋友。”
  “可我遇见了你的父亲!我遇见了黎明达!”她嘶声怒吼,一瞬神光大放,“他把什么都毁了!”
  然后她又安静下来,对黎星辰说:“还有你娘。”
  黎星辰瞪大眼睛看她。
  明玉坠道:“她是我的亲姐姐,她也骗了我,她抢走了我爱的男人,又骗我让我失去了我最重要的家人……她生下你,她和黎明达生下了你,然后很幸福、很快乐,她有一个完整的家了。”
  “可我没有、可我没有啊!”她睁大的眼睛里溢出泪水,“我没有家了!我没有了!他们把我的家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我为什么还要活着呢,我好想死啊,我却死不了。”
  她突然生出很大的力气,反手死死抓住黎星辰的手腕。
  她问他:“你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吗?”
  黎星辰心头巨震。
  他颤抖着嘴唇,那答案将要出口,却又被明玉坠截下。
  明玉坠说:“是我毒死她的。”
  她盯着黎星辰的面容,仿佛要透过他去看什么人一样。
  她哑声道:“我恨她,她什么都有了,却害我什么都没有,她根本不后悔,她有黎明达,有你,她便觉得世间美好至极,她死而无憾。于是我让她去死。”
  “我恨她,恨黎明达,也就千万分的恨你!”
  明玉坠道:“我想过杀了你。”
  黎星辰哑然。
  “你是他们的孩子,我恨你,我无数次想要怎样杀了你,是让黎明达亲眼看着你死,还是让黎明达错手亲手杀了你。”
  她冷冷淡淡诉说自己曾有过的疯狂念头。
  仿佛取走他的性命就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黎星辰却不觉得害怕。
  他很想问清楚,他的父亲和他的娘亲究竟做了什么事情,是不是真的毁掉了明玉坠的一切。
  可明玉坠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她已到生命最后。
  她如今回答不了任何问题,只会随着自己的心意张口。
  她说完这所有,望着他,忽而道:“可你是无辜的。”
  她说了这么多话,他不觉得害怕,只觉得沉重。
  可她这六个字说出口来,黎星辰眼底热意翻涌,竟瞬息就淌下泪来。
  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明玉坠抬手给他拭泪。
  她还有这些力气,脸色却血色尽褪。
  她冰冷的手指贴在他的脸上。
  她说:“你是无辜的,他们做错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
  她痴痴笑了:“真要算来,我和你也流着相似的血,你还要唤我一声明姨。”
  “我没有家人了,你却又是我血缘里唯一剩下的亲人。”  明玉坠说到这里,眼珠轻移,望向还在身旁的有琴弘和。
  她又伸出一只手,牵住他的手指。
  她问:“他还是个孩子,他是无辜的,对不对?”
  有琴弘和没有说话。
  他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深深看她。
  她近似哀求般回望。
  有琴弘和终究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会记住这句话的。”
  她便扯出个笑容。
  紧握着两只手的双手,骤然一轻。
  她闭上眼睛。
  再也不会醒来。
  那是一方小小的木盒。
  薛兰令将断了几节的折扇放在桌上,把它捧起。
  他坐在罗汉榻上,把木盒放下,揭开盖子。
  木盒里放着三封信,这三封信都是写给他的。
  薛兰令展开第一封信,却是一张水墨色的地图,上面用朱砂墨标注了几个地点。
  他合上地图,展开第二封信。
  明玉坠的字迹娟秀凌厉,如她这个人一般,外柔内刚,温婉又不失锐利。
  她洋洋洒洒写下无数话语。
  “这封信若被少主展开,那必然是我已经死了。若我还活着,这个东西不会交出,若我死了,那它一定就在少主的手里。”
  “我在白阳山庄苟延残喘多年,终于找到了黎明达的命脉死穴。他在一处隐秘之地,设有一座山庄,其中关押了许多江湖能人义士,皆是曾经江湖中极有名气,却又不愿加入八大门派之人。我探听到其内有一物,名为天地蛊,凡是服下天地蛊的人,从此都要唯白阳山庄马首是瞻,否则解药难得,会有剜心碎骨之痛。”
  “我探听于此,更甚者不知,地点猜测皆呈于地图上,却不可证绝对无误,也许这六个地点皆是错的,我已无可探查。”
  “我虽被黎明达废除武功,却仍有一脉武学尚存,在我探知出黎明达背后竟有此隐秘时,我便离开白阳山庄,亲手拔除了他设立在北地的断珑居,断下他于北地的脉门,然而此事可大可小,我收到少主来信时,已知此事必然惊动黎明达,此脉门,他可舍可留,但脉门之后所隐喻贪欲绝不可为旁人所知,是以,若断珑居另有隐情之事一旦传出,黎明达必将怀疑到我的身上。”
  “我不能活着回去,活着意味着我知道他的秘密,那会影响到少主的大计。我只能死,死了才可以保守秘密,我却也早就该死了,我才是确确实实的死而无憾。我已很想门主,想夫人,想大哥,他们在九泉之下见到我如今所为,或许也会原谅我了。”
  “少主,明玉坠在这里向上天祈愿。祈愿你大仇得报,万事顺心,祈愿你无忧无虑,有最坦荡光明的余生。”
  屋外声响渐近。
  有琴弘和叹息着走进屋来,坐下倒一碗茶,道:“明玉坠死了。”
  薛兰令抬起眼帘,段翊霜也正正走进。
  他们对视一眼,段翊霜问:“你是不是知道明玉坠和黎星辰的事?”
  薛兰令缓缓将信收好,把木盒锁上。
  他十指交叉着懒懒靠在罗汉榻一侧。
  半晌,他似嘲似笑般轻声开口:“你总有无数的问题,是只喜欢质问我吗。”
  作者有话说:
  有的小翊根本不知道自己一句话让教主开始和自己冷战了。
  教主看完明玉坠的信心态已经崩了。
  最脆弱的时候小翊走过来一句你是不是知道。
  教主:真的心态崩了。
  黎星辰:那这就是你超级加倍报复我的理由吗!
  有琴弘和:这算什么超级加倍,你不是还活着吗。
  黎星辰:QAQ
  黎星辰:我谢谢我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