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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爸爸


  裘榆的内心暗受折磨很多天,再面对裘盛世时居然是毫无波澜的。进门时,裘禧搬了条椅子坐在沙发旁边给裘盛世找白头发,正要价,一根一块钱。路过的许益清受不了,说头发油乎乎的还用手扒拉,也不嫌脏。
  裘禧:“哎没办法,赚钱嘛。”她又说,“别说,我爸挺讲究,人家这头发不是油乎乎,是锃亮,喷了啫喱水对不对,味道冲鼻子。”
  裘榆放钥匙的力气大了些。
  “儿子回来啦?”裘盛世还是那句废话。
  裘榆充耳不闻,视他为无物,把书包丢鞋柜上径直去了卫生间洗手。
  裘盛世问裘禧:“哪个又惹到他了?”
  “不是我。”她首先说。
  许益清在厨房喊吃饭,裘榆湿着一双手去端菜。裘禧半道截胡献殷勤,被他侧身躲开。
  “爪子洗干净。”
  裘禧低头看手,还放到鼻下闻了闻。
  “快点。”裘榆觑她,“恶心死了。”
  这个月裘盛世也比对楼的袁高鹏晚归,饭桌上说他在家待不上一天就要走。许益清不懂他厂里那些事,没有多问,舀了两勺排骨到他碗里,只叫他去时多带两件棉服,冬天要来了。
  裘榆自始至终盯着一盘菜不挪眼,嘴里的饭没滋没味,如同嚼蜡。许益清也给兄妹俩一人添一勺,问裘榆是不是胃口不好。
  他摇头:“没。”
  裘禧跟他说:“中午小茶来我们家里吃的饭。今天方姨和袁叔叔吵架,叫她到外面吃,我就把她拉来我家了。”
  裘榆:“关我什么事。”
  裘盛世敲碗边:“妹妹跟你聊天呢,这么不友好。”
  裘榆:“关你什么事。”
  裘禧却不在意,趁裘盛世发作前赶紧接话头:“不是,我听说吵得挺厉害的,要是几天好不了,明天哥哥你也拉袁木哥来家里吃。”她笑得乖巧,讨好许益清,“妈妈你说好不好呀?”
  裘榆不好相与的气焰消了点,低下头:“再说。”真的周到考虑了一番可能性,又说,“但袁木会自己做。”
  裘盛世把骨头吐桌上:“这个肉太老了。”下定义,“你放火上炖太久了。”
  “人人都不觉得不对头,就你的嘴挑。”说着,许益清夹一块来尝。
  “真的,肉卡牙缝烦死人。”裘盛世强调。
  裘榆:“那你别吃了。”
  “咦,你今天吃炸药了?”裘盛世半真半假地怒,不想把气氛弄太僵,“看谁都不顺眼哈。”
  许益清也看他:“怎么了?和你爸爸也这么说话。”
  爸爸?
  四个人里只有裘榆如常在吃菜喝汤:“下周一我就去公安局把姓改掉,不要头上这个裘了。”
  裘盛世听到这话才真正把脸色沉下来:“你啥意思?”
  许益清拉他的衣服,也严肃起来:“你到底怎么了?有事好好讲,这么大了,不要说这种没脑筋的幼稚话。”
  裘榆只看许益清:“改成许,你不答应,我就姓猫姓狗也可以。”
  裘盛世猛地抬手把裘榆筷底的菜碟掀翻,汤汤水水全洒他身上,又强势夺走他手中的碗,愤力砸去地上。陶碗四分五裂,瓷片飞溅,裘禧吓得捂耳惊叫。
  “这么大了?妈的就是给他吃太多,老子辛辛苦苦把他翅膀养硬了,让他回家来骑老子头上拉屎拉尿发脾气!”
  裘榆坐着没反应,裘禧着急忙慌地拽他站起来把汤水抖掉。但烫和脏在他看来都是其次,他叫要哭的裘禧先回自己房间。
  “那你好好讲啊,你砸碗又威武了?把家闹得鸡犬不宁。”许益清把裘盛世摁回椅子,转头说,“你也是,他好歹是你爹......”
  “辛辛苦苦?”裘榆开口了,指着裘盛世,“我和裘禧是我妈养大的,你用这话来恶心谁。”
  “老子今天——非他妈——”
  “裘榆!”许益挡在裘盛世前面,不让他冲动,“你以为你从小到大用的钱从哪来?不是你爸在外面辛辛苦苦挣的吗?几十年吃不好睡不好,一个月回不了几天家,都是为你和妹妹挣那几文。你还跟他说这种话,诛心不诛心?快认错道歉!”
  “你现在问他,想不想得起来我和裘禧今年几岁。”裘榆说,“挣钱谁不会?你没挣吗?人养条狗也知道要亲手喂,裘盛世就这么养孩子吗,丢点钱万事大吉吗,真这么轻松我也会,让我来给他当老子,看他的命够不够贱,能不能被我养活。”
  许益清情急,不想让裘榆胡说八道下去,伸手打了他的脸一巴掌。裘榆果然住了嘴,僵着脖子不动了。
  裘禧失声哭了出来,冲上来护在裘榆身前。
  “干什么!你们都在干什么啊!”
  裘榆用干净的一角袖子绕前去捂她的脸,看不见眼泪在哪也就胡乱抹:“不要哭,最听不得你这条声音。”
  他说:“没什么好哭的。”
  裘盛世一把掀开许益清,去阳台找扫把,回来指着裘榆:“天收的死杂种,给老子滚!日你娘的裘家也不稀奇你个贱种,你敢回来老子打断你的肋巴骨!”
  “我想走随时可以走。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家,轮不到你一个人发话。”裘榆朝他走过去,胸口抵着扫把杆了也不停,用力逼着裘盛世往后退,“打断我骨头。来,你可能也不清楚我被从小打到大。”
  裘榆看了一眼被掼去地上的许益清,从头到尾把裘盛世护在身后替他说话的许益清。她可怜,显得婚姻悲壮。就算是坟墓,又凭什么只牢牢困死她一个。
  明明是裘盛世先背叛她,背弃他们,背离这个家的。
  今生最绝望狠硬的眼神给了父亲:“还有我要说,不要再让我发现你带其他女的回家乱搞,再看见一次,婊子跑不脱,你更跑不脱,两个我都拿刀捅死了才算数。”
  葵花的种子不过几天就发出绿苗,在方琼说过那一嘴之后袁木就把四颗转移去了家门口的墙角处,花盆底下垫个纸箱表示它们有归属,打算周末抬去对楼的天台。
  一周以来他早出晚归,等到周六有时间来仔细料理了,它们竟然已经不知不觉窜出一根食指高。嫩绿色,亭亭的,生机勃勃。
  袁木在楼道里蹲下,怕书包沾地,卸了抱来胸前。手指碰叶,每一片都照顾周到。抚完叶又去摸茎,心里念念有词,乖乖的啊,好好长,明天奖励你们一个太阳。
  听见楼上有人下来,袁木缩手搭回膝上。感觉脚步在有意放缓,他转头去看,薛志勇冷哼一声,甩手甩脚地走了。
  袁木拉开书包暗格拿钥匙,又对未来的向日葵细语:奖励太阳之前先给你们把水安排上。
  吃饭的点,家里却没灯。袁高鹏看店,袁茶窝在卧室,袁木去敲方琼的门,问她是不是胃又不舒服。
  “有点头痛,你们自己弄东西吃。”方琼声气薄弱。
  “妈,我给你倒点热水。”
  “不用。不要和我讲话了。”
  袁木站了一会儿,等她的房间完全没有动静,才拿上浇水壶出门。
  而家门口已然狼藉一片。
  它们长得很好,根须早早生入花盆底层,所以被人硬生生拔掉的时候带出大半泥土,原本亭亭的四株横陈在地,蜷成乱糟糟的一团,全遭鞋底碾完了,飙溅的绿色汁水混在黄泥里,死态恶心。
  袁木埋着头立在其间,牙都要咬碎了。
  箭步冲去楼上砸门,小小志的小短手吊在门把手上,半边身体随门晃悠,嘴里包着蛋糕叫他哥哥。
  “你爸在哪?”
  “不知道呀,出门啦。”
  袁木掉头就走,小小志问他要不要吃奶油小蛋糕,他顿步,抬头从栏杆间隙中看他,沉沉一眼,没有吭声。
  袁木走出厨房,无故喘起粗气,心率从没这么快过,咚咚咚咚地好似满胸膛在跳钢珠,再没办法平静他会爆炸。好在没等他把最后一层楼梯数完,薛志勇提着酒出现在他面前。
  他居高临下,逆着光。
  薛志勇看不清袁木的表情,但他感受得到这人沸腾的怒气,心情大好,仰着脖子朝他笑了两声:“重新种进去还能活,哈哈哈哈哈哈如果我没补那几脚的话。”
  “是你拔的对不对。”袁木最后确认一遍。
  “对头,是我,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薛志勇不知道,也可能是没想过:其实杀死一个人很简单,和他刚才掐断几根花草没什么不一样。
  袁木垂在裤边的手神经质地抽动一下,尾指不受控地颤抖起来。他缓缓贴紧裤袋边缘,皮肤隔着牛仔感受到刀刃的轮廓,冰凉坚硬的触觉使它们镇定。
  袁木提脚下楼。
  “我问你,你和裘盛世家儿,是不是搞上了?同性恋,捅屁眼的。”
  袁木停下。
  薛志勇嚣张得意,以为抓对把柄,捏到了袁木的软弱处。
  而袁木想看薛志勇痛呼、淌血、再断气的欲望确实奇异地消解大半。他怎么知道的?他怎么猜得到?他居然是第一个,日后裘榆离自己而去,他也或许会成为最后一个,目睹过这段不见天日的私情的幸存者。
  全因他今天放过他,那么这世上就有人知道他们拥抱过。
  好神奇,令人期待。
  心率又变快了,此刻心情难以名状。
  “怕不怕?”薛志勇晃酒瓶,装模作样低声细语,“你给我磕个头,我不告状。”
  蓦然间,对面那栋楼里传来一下沉闷的撞击,气势磅礴,带动周围的地皮一阵微颤。接着又一下,又一下,混杂玻璃碎裂的声音。
  裘禧凄厉的哭喊响彻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