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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我找到了萧斐的律师,还好他这些年工作稳定,一直供职于同一家律所。
  从律师那里得知,萧斐的遗嘱是亲自写的没错,相关法律文件都有备份,我看过之后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于是我又问,萧斐有没有提起过那一百多封信的事情,律师肯定地说没有,还说书信一类的东西不会特意去做财产公证。
  从律师这里再问不出别的,我只好拿上信和遗嘱,去做笔迹鉴定。
  等待结果的时间,我约了温言。
  那天他和周沉说的话,后来我忘了问,现在再一想总觉得哪里不对。
  然而温言的态度很模糊,显然他既不想骗我,又不想对我说实话。
  “其实很多事情都有迹可循,就算我不说,你也总会明白的。”他说,“在看到周沉和你的相处方式之前,我一直以为他是最外热内冷的那种人。”
  外热内冷?确实,相遇之初我也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对每一个人都很有礼貌,很和善,但又保持着非常微妙的界限,让人无法再更进一步。”温言一边思索一边慢慢地说,“冒昧地说,在这之前我始终认为他冷血,和祁殊的冷血不一样,祁殊会生气,会有情绪波动,他不会。”
  “周沉……冷血……?”我不太能接受这两个字。
  “对,所以他关心你学业的时候我很意外,因为他从来不会多管闲事。”温言看着我笑了笑,“现在我知道了,他的冷血只对我们这些不重要的人。”
  这番话没有打消我的疑惑,反而让我更加怀疑,“为什么……我有什么特别的?”
  温言似乎也不太确定,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哦对,我还想到一件事。”
  “什么?”
  “我出国前问过周沉的打算,他说会留在国内。但是没过多久,他也突然出国了。现在想想,好像就在你和祁殊在一起后不久。”
  我听得出来,温言在暗示这件事或许与我有关。
  但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
  其他的事情温言说他也不知道,他和周沉并没有熟到能打听彼此私事的程度。
  一整天过去,我唯一能确认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周沉早早地认识了我,而我不认识他。
  傍晚的时候,周沉照例给我打了电话,问我今天做了什么,我支支吾吾地说和温言出去吃饭,他便也没多问。
  我察觉到他兴致不高,而且似乎有些疲惫,但说多错多,我还是匆忙挂了电话。
  第二天去拿笔迹鉴定报告,果然,遗嘱和信不是同一个人写的。
  得到答案后,我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了。
  我自认不是聪明人,逻辑也很差,这两天有条不紊地查出这件事,已经是极大的超常发挥。
  但很奇怪,至今我都没有对周沉产生任何害怕的情绪,尽管这件事看起来十分匪夷所思。
  我列了一张表。
  十年前,我十二岁,周沉二十一岁,他模仿萧斐的笔迹写了112封信给我。
  六年前,我十六岁,周沉二十五岁,他在咖啡厅遇到我,然后让温言帮我补课。
  四年前,我十八岁,周沉二十七岁,他得知我和祁殊的事情,选择出国。(这条存疑)
  半年前,我二十二岁,周沉三十一岁,在我差点为了祁殊丢掉性命的时候,他出现在我面前,救下了我。
  如果今年的偶遇不是意外,那么他还做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我第一次因为自己太笨而感到苦恼,明明真相就在眼前,我却抓不到。
  周沉大我九岁,他成年的时候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学生,他怎么会认识我?
  等等,九岁……
  “九岁的某一天……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在骗我,甚至因为精神太差,莫名生了一场大病。”
  “生病的那段时间,在医院里遇到一些人和一些事,改变了我的看法。”
  ……
  九岁。生病。医院。
  ……我好像也没那么笨。
  知道萧斐怀孕时住在哪家医院不难,难的是调查周沉。我换了一个思路,去问管家先生知不知道我做手术是在哪里的医院,他告诉我一个地址,果然和萧斐当初是同一家。
  我又问先生生病的话也去这家医院吗,管家回答说是的,这家医院的环境、设施和私密性都很好,先生从小到大有什么头疼脑热都习惯去这里。
  我大概可以确定了。
  周沉口中的“一些人”,很可能是萧斐。
  我以为我们两个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医院,事实上也确实是在医院。
  ——二十多年前,在我还是一个胚胎的时候。
  我突然非常庆幸周沉这时候出差,如果他在对面,我该如何向他询问这件事?
  又或许我应该装作不知道,他不说一定有他不说的理由,时间过去这么久,万一其中有什么不好的回忆,我冒昧询问,很可能会让他为难。
  但是不问的话,一来我演技太差,二来我好奇心太旺盛,早晚要穿帮。
  救命。我要纠结死了。
  一整天牵肠挂肚,夜晚降临的时候,我不可避免地陷入焦虑和心神不宁。
  以往这时候周沉会陪我说话,会在睡前给我念书,安抚我的情绪。现在他不在,我只能像一只迷路的羚羊一样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我渐渐感到不安,心情越来越低落。
  莫名其妙的自怨自艾再次吞没了我,我开始反思自己和周沉相处的点点滴滴,越想越觉得我哪里都做得不好。
  如果他出于对故人的感念才接近我,照顾我,对我好,那么他说的爱就不是真的爱。
  等他看清这一点,他一定不会再喜欢我。
  ——我会被再次抛弃的。
  等我意识到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时,我知道我危险了。
  有豢养才有抛弃,在我心里,原来已经不知不觉把周沉当作了自己的归属。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更危险的是,我清楚知道这一点,还是推开了周沉房间的门。
  ——他不在的话,我借一点气味没关系吧?
  虽然我总是坚定不足,软弱有余,放任自己的依赖。
  但至少这一次,我是清醒着沉沦。
  周沉的床比我的床还要大一点,躺上去钻进他的被子,我心里的焦躁神奇地全都消失了,就好像他在我身边一样。
  我恶劣地想,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用温柔手段诱捕我,让我离不开他。
  都是他的错,他怎么可以把驯服说成是爱呢。
  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半夜被突如其来的心悸惊醒。我下意识拉开床头抽屉摸药,却没有摸到熟悉的药瓶。
  开了灯才想起来,这不是我的房间。
  抽屉敞着,里面是一本厚厚的书一样的东西,上面放了两张碟片。
  原则告诉我乱动别人的东西是不礼貌的,但看到碟片上贴的标签,我还是身不由己地把它拿了起来。
  标签很简单,一条钢笔画的小鱼。
  小鱼……
  把碟片塞进投影仪之前我有过片刻的犹豫,万一这是周沉收藏的成人影片,那也太尴尬了。
  还好不是。
  画面黑了几秒,出现一个不算大的舞台,只听主持人报幕说:
  “下面请欣赏三年级九班的萧屿同学为大家带来的大提琴独奏,《希伯来晚祷》。”
  三年级九班?我想起来了,这是我中学时的毕业汇演。
  果然,幕布拉开,我看到了十五岁时的自己,比现在稚嫩得多的脸,表情严肃认真,配上一点婴儿肥有种说不出的滑稽。
  视频是学校留作存档用的,清晰度很高,镜头偶尔扫过观众席,我忽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退回去暂停,是周沉。
  他二十多岁的样子和现在有很大不同,眼睛亮亮的,带点学生气,会让人联想到大学里天天被挂在论坛首页的校草。
  周沉坐在前排,微笑看着舞台上的我,目光里充满兄长般的欣慰和赞许。
  经过这两天,我已经对他去看我的毕业汇演这件事感到不奇怪了。
  视频继续播放,下一条是我高中时的毕业晚会,时间一下子跨越三年,画面里的我个子高了,头发长了,婴儿肥消退之后,眼睛好像也变大了。
  周沉果不其然又出现在观众席前排,他的模样也变了很多,变得成熟稳重,西装一丝不苟,还戴上了眼镜。
  这一次,他看我的目光不再那样单纯,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涌动,仅仅隔着屏幕对视一眼,我都感觉心跳在变快。
  怎么回事……
  我好像骗不了自己了。
  无人处的目光,胜过千言万语。
  第一张碟片只有两个视频,换上下一张,画面里仍然是我——从我开始学大提琴至今,所有参加过的比赛和音乐会,都在这里。
  这一次周沉没有出现在视频中,因为视频是他拍的。
  我仿佛又听到他的声音。
  “不要爱他了。”
  “我会比你多活一天。”
  “茫茫人海,有一个人是属于你的。”
  “爱无关同情,也无关占有。”
  “也许在你看来没有道理,但我爱你。”
  ……
  我以为没有人爱我。
  我以为来路荒芜,我始终独行。
  我以为世界上所有相遇都是为了散场,幕布合上,有缘再见。
  原来只是我以为。
  落幕之后,有个人一直在等我。
  作者有话说:
  今日歌单:《矜持》
  [我是爱你的,我爱你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