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一家名为“迷你唐卡”（Minnetonka）的公司开始考虑如何将洗手液从浴室带进厕所与厨房。但他们知道，这款新产品需要让人眼前一亮，它不能像洗发水或沐浴露那样，当然也不能像洗衣液，尽管事实上它们都是非常相似的产品。他们只能将它作为一种全新的、富有诱惑力的产品销售给大众，并突发灵感想到了抽水机的概念，结果证明，这是一个天才的创意。过去那些担心在厕所里拿起一块湿肥皂却发现已经被他人用过的人，现在可以享受一种看似原始的体验，那就是直接将洗手液挤到他们的手掌中。不过，它并没能立即流行起来，并不是每个人都对此印象深刻。一些人认为，这似乎是对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提出了一个过于复杂的解决方案。其他一些包括我在内的人，如前所述，不喜欢这种让人联想到小宠物在自己手上撒尿的感觉。
不过，如果说在20世纪80年代，大众对洗手液的态度还有些暧昧不明的话，那么，20世纪90年代出现的新情况让他们决定使用洗手液。一种被称为金黄色葡萄球菌的细菌，通常会感染手术后的患者，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细菌产生了能够耐受抗生素的菌株，因此变得异常棘手。这些菌株最初是在20世纪60年代被发现的，但是到了90年代，在抗生素甲氧西林治疗过程产生耐受作用的金黄色葡萄球菌，已经成为一种流行病。在英国，耐甲氧西林金黄色葡萄球菌（MRSA）感染问题，占医院里所有感染病例的50%，而在欧洲与美国也出现了类似的高感染率，导致病人的死亡率急剧上升。到2006年，英国已经有2 000多人死于这一感染，医院也在竭尽全力阻止这种细菌的传播。幸运的是，由于更严格的洗手制度出现，特别是要求护士与医生在与病人接触后务必洗手，因此在过去的10年里，由耐甲氧西林金黄色葡萄球菌造成的死亡率已经下降了。
然而在医院以外，一场公共卫生运动开始了，旨在宣扬洗手的好处，而它的关键作用在于促进了抗菌肥皂的发展。这种肥皂除了含有十二烷基硫酸钠以及和它相似的分子以外，还含有诸如三氯生这类抗菌分子。消费者往往认为，这些肥皂比传统肥皂更能阻断细菌的传播。这说明抗菌肥皂的市场营销非常成功，尽管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它在抗菌效果上比普通肥皂和水更好，但是抗菌肥皂的市场需求十分庞大。事实上，美国食品与药品监督管理局药物评估与研究中心主任珍妮特·伍德科克（Janet Woodcock）博士说，某些抗菌肥皂对于健康而言，可能没有任何实际好处。
她在一份声明中提到：“消费者可能认为抗菌洗涤用品在预防细菌传播方面更有效，但我们没有科学证据证明它们比普通肥皂和水更好。事实上，有一些数据表明，从长远来看，抗菌成分可能弊大于利。”
2016年，抗菌肥皂在美国被禁止使用，但是在当时，洗手液已经渗透到了每个角落。不添加抗菌剂成分的洗手液，如今在英国人与美国人购买的肥皂中占了很大比例，它们依然出现在我们的医院、家庭，当然还有飞机上的厕所里，而我此刻正朝自己的手上挤了一些。
“当当——”飞机广播此时响了起来：
“我是本架飞机的机长。我们正要穿过一段气流，机上系紧安全带的标志灯已经打开，请所有乘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谢谢合作。”
在厕所里与别人说话时，会感觉有些奇怪。在这之前，我还有一种完全私密感，而这种私密感却在广播响起的那一刻突然烟消云散，就仿佛机长刚刚把头探进门来似的。我甚至偏执地认为，这一通知或许只是一个让我走出厕所的花招，因为我已经在厕所里花了太多时间阅读洗手液瓶子背面的成分表。
我用的洗手液其实含有十二烷基聚醚硫酸钠，很可能是由棕榈仁油或椰子油制成的。这些树木生长在热带气候环境中，对于全球经济来说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因为它们易于生长，还可以产出大量的植物油，因此对于气候适宜的各国来说，都是稳定而又收益颇丰的经济作物。全球每年会生产5 000万吨棕榈油，它们应用在从蛋糕到化妆品的各个领域。下次当你在超市时，看看饼干、蛋糕、巧克力、谷类食品等商品的配料表，你很可能在所有这些商品中发现棕榈油的存在。
棕榈仁油因其特殊的化学成分，特别适合用于制造洗手液。它含有很多十二烷酸，分子由12个碳原子的碳链构成，末端是一个羧基。它看起来很像是表面活性剂，但是没有带电荷的一段。不过，从化学角度来说，这很容易解决。它的大小才是最重要的，当十二烷酸被用于制造表面活性剂时，它会产生一个比普通肥皂短得多的分子链，后者通常有18个碳原子之长。
十二烷酸的结构式，它也叫月桂酸，可以从棕榈仁油中提取
十二烷酸分子相对较小，形成的表面活性剂也就更小，而且正因为它更小，所以更轻，作为发泡剂也更有效。事实上，这简直堪称完美。我们对洗手液的喜爱，已经促使它们的产量激增，这也导致了人们对棕榈油和椰子油的需求大幅增长。而在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等油料产地，这又导致了大片热带雨林被砍伐，单一种植的棕榈树取代了丰富的生物多样性。这会带来各种各样的负面影响，不只是破坏野生动物栖息地并导致很多动物濒临灭绝，已经被边缘化数个世纪之久的原住民部族也流离失所。然而，如果对洗手液以及棕榈油其他用途的需求不减，这一进程仍会继续。
雪上加霜的是，我们耗费很长时间来制造这些由十二烷基聚醚硫酸钠制成的洗涤剂也就罢了，实际上对于有些人来说，它们好得有些过分了。它们能够有效地去除油脂，因而会刺激皮肤，引发皮肤疾病，比如湿疹和皮炎。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洗手液的制造商只好在它们的肥皂产品中加入调节剂和保湿剂，避免十二烷基聚醚硫酸钠从你的皮肤中吸取天然油脂。于是，你可能会很高兴，你所使用的大多数洗手液，最终都流进了水槽，甚至不会和你的手发生作用。洗手液制造商试图通过增加液体黏度来解决这一问题，还推出了分配器将清洁剂挤出，挤出来的不是液体，而是预先配制的泡沫，这倒是更有用一些。泡沫分配器实际上非常有效，不仅是因为它们分配了你所需的少量表面活性剂以及大量空气，更是因为它们最终为泡沫创造了重要的用途。不像洗发水、沐浴露或牙膏那样只关乎审美，在泡沫分配器中，泡沫是将表面活性剂输送到你手中的介质。
总之，各种洗手液已经成为一项价值千亿美元的产业。我们依靠清洁剂来保持个人的卫生与清新，当然还有我们的衣服和头发。我们用洗涤剂清洗我们的盘子，或许最重要的是，在人口稠密的社会里，这是我们保持健康并阻止疾病传播的最有效方法之一。但是，当我们购买洗手液的时候，却主要是为它们的营销买单。清洁剂的基本成分，也就是那些发挥清洁作用的组分，其实是最便宜的。这就让我们更有理由去关心产品如何制造，以及它们对热带雨林的负面影响。
至于我，我是喜欢肥皂块的。它的尺寸和手一样大，用它清洗的时候，会给我一种与实物接触的感觉，让我感到安心而舒适。没错，肥皂很难占领市场，但这也是我喜欢它的一部分理由。你买肥皂是因为你需要它，而不是因为你认为，它会让你成为一个与众不同、出类拔萃、很受欢迎或性感火辣的人。
此刻，这架飞机正以一种令人不安的方式摇晃不定。门外传来一阵尖锐的敲击声，乘务员问我是否还安好。我为此担心了好一会儿，我可能已经在厕所待了几个小时，因为洗手液的问题自怨自艾。但我很快意识到，他们担心的是湍流。我想，是时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了。不过在离开厕所之前我还是犹豫了一下，手掌在水槽边的第二个瓶子上摩挲。这里面装着另一种液体，一种保湿剂。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我们真的需要在每一次洗完手之后都进行手部保湿吗？它们是不是增加消费压力的帮凶，却不管我们是否真的需要这些产品呢？它们难道可以让肥皂更有效地将手洗干净，然后提供保湿霜作为一种“解毒剂”？或者说，我只是一个偏执狂？不管怎么样，我试着从中挤出来一点。这是一个很好看的瓶子，有柠檬的清香气味，我难以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