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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服知识危机



进入20世纪,社会科学逐渐发展为现代知识,西方近代的科学理性主义逐渐陷入困境。20世纪初哲学、逻辑学、物理学和数学等领域中各种新的知识形式粉墨登场。提出“隐性知识”的概念的波拉尼指出,真理的客观性其实只是幻想,这是现代知识对于近代理性主义必不可少的视角。他还用“洞察”这个词表达皮尔斯提出的溯因推理的重要性。1理查德·盖尔威克把波拉尼的观点总结如下。

对于现代世界来说,寻求知识的客观性是科学的方法,是真理的认定证书,没有人会怀疑这一点。但实际上它既没有通过科学来实行,也没有确立真理的力量。客观性的魅力归根到底在于把事实作为负有责任的参与和实践的替代品填充进去,但这不是真实的替代,而是假替代,没有冒险,没有价值,只是给了一个拥有知识的外壳。

(盖尔威克《迈克尔·波拉尼的世界》)

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其他科学领域也出现了新的知识革命,比如德国物理学家海森堡(1901—1976)开创了量子力学,在量子力学极其微观的世界中,观察者的存在本身会引起对象即现实的变化(光作为波观察就是波,作为粒子观察就是粒子)。总之,传统的主观与客观的融合性崩溃了,我们的世界观发生了改变。

西方近代知识强调科学的万能性和理性的世界观,而以上种种理论都是为了克服西方的知识危机。正如波拉尼指出真理离不开主观的实践,现代知识非常重视这一点,它的切入点就是以某种形式批判、重构近代知识,现象学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例子。埃德蒙德·胡塞尔(1859—1938)在批判实证科学的同时建立了自己的哲学,从根本上重新审视主观与客观的关系。

作者笔记

现象学——本质直观的知识

怀疑日常

我们的日常平淡无奇,每一天像空气一样悄然流过,但是日常生活真的仅仅如此吗?

日常中的知觉对象是由我们自身自然而然地构成的。假设现在眼前有个骰子,如果认定它是正方体,就必须保证它正面的四个角都是直角且四边等长,但实际上眼前骰子的某一个面看起来是梯形或平行四边形,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也还是看见骰子的侧面就认定它是正方体。那么这种“看见”的行为在本质上究竟是什么呢?由此出发,现象学鼻祖胡塞尔开始了他的研究。2胡塞尔的现象学肇始于1900年的《逻辑研究(第一卷)》,在对实证哲学的批判中形成了20世纪的“认识论”(因为在当时的语境下似乎难以称其为哲学),它使我们把目光转向潜藏于日常事项(胡塞尔称之为“生活世界”)中的哲学问题。

19世纪,经验主义与实证主义大行其道,以数学、逻辑学等为代表,科学失去了现实性,徒增空洞。胡塞尔认为这是“丧失理论化的地盘的威胁”和“欧洲科学的危机”,于是他提出现象学的设想,试图恢复数学、逻辑学的本来面貌。

在胡塞尔看来,科学的基础存在于我们能够直接体验的日常生活中,其出发点就是自身内在的主观世界。不过直接经验常常被科学所忽视,因为经验科学性的思维讲求“客观地”把握事象。比如几何学最初产生于测绘技术,在古埃及,尼罗河泛滥后,平整土地都需要测量土地,这就是这一技术在生活上的必要性。科学,特别是自然科学的发展排斥真善美的主观价值,但是生活中对于真善美的价值追求才是做学问的根本目的。借用爱因斯坦的话说:“整个科学不过是日常思维的一种提炼。”胡塞尔认为只有原始的主观情境对科学、学问是根本性的,无论如何也要回到那里,换言之,不是从外部观察直接经验,而是还原到它的内部。

现象学的方法

和笛卡儿一样,胡塞尔也追求世界的根本原理和不容置疑的真理,不过他们采取的方法是不同的,后者更加重视实践,并称之为“严密的科学”。胡塞尔对自己的哲学的定位是分析、描述在我们(存在者)的主观世界里知识呈现出怎样的现象,如何被体验,如何成为知识,这一过程就是现象学还原。

现象学还原的第一步是悬搁,又被叫作“加括号”或“置入括号”,意思是暂且停止正在进行的行为或判断。不管情不情愿,不管是习惯性行为还是社会行为规范,我们都在日常生活中随波逐流,不知不觉中按部就班地保持着这种惯性,我们无法实事求是地冷静观察、判断此时此地面对的事物。就比如我们能在早晨起床、洗漱、吃饭、上班的过程中认清自己应有的状态吗?遵循着既有的思维方式按惯性生活,就难以发现当前的本质和自身新的理想状态。因此,把此时此地正在进行的认识、行为、判断等放进括号里,即把日常世界这个“影像”暂停的观察方法非常重要。悬搁本是古希腊语,古希腊的怀疑派用它来反对哲学上的独断主义,而胡塞尔把它看作一种放弃一切判断的态度。

那么人们如何认识真实的世界呢?即便我们不知道世界是否存在,我们的意向活动(noesis)本身也不会消失。不过,除了“意识是什么”,其他意识也无法存在,换句话说,只能以“面向事情本身”的形式存在。胡塞尔把对意向活动来说的意向对象(或意向内容,noema)叫作“意向相关项”,在某种意向性的作用下,意向活动与意向对象得以统一的现象就是通常所说的“认识”(见图2-1)。

图2-1  意向活动、认识、意向对象

悬搁之后出现的是“纯粹意识”,意识在本质上具有“面向事情本身”的意向性。即便“世界是存在的”这一判断停止了,在意向活动的作用下,我们的“本质直观”会自然地出现,此时从外部得到的正是最原始的感觉材料,现象学称之为“质料”(希腊语中是“材料”的意思)。胡塞尔指出,凭借这些材料,人类的意识可以拥有透视本质的能力。

胡塞尔倡导的现象学没有直接回答“世界是什么”“真理是什么”这些宏大的命题,而是从构成日常生活的意识的作用出发解释世界视域。

知识乃创造之根本

现象学能够说明知识的形成过程,这对知识创造具有重要意义。根据胡塞尔的观点,知识不只有“对事物有明确或广博的了解”的词典意义,它更是我们意识中的一种信念。换言之,在最初阶段,从意识的外部得来的感觉材料,引起意向活动与意向对象的意向性相互关系,这就是知识。人类由此创造出双层的、超验的意义体系,在心理上、精神上确立了知识的地位。从严格意义上讲,发现新的知识是只在悬搁、给外部世界加括号的时候出现的一种经验,这正是创造新知识的开端。

胡塞尔在评价伟大的天文学家伽利略时留下了这样一句名言:“他既是发现的天才,又是掩盖的天才(胡塞尔《欧洲科学的危机与超越论的现象学》)。”意思是伽利略在发现宇宙和自然规律的同时把规律化之前的宇宙和自然掩盖了。真实的自然最初没有被规律化,然而我们却把规律化的世界当作现实,也可以说意义与现实的关系逆转了。如果某种知识构成了具有普遍性的模型,它在成为发现的手段时也可能成为掩盖的手段。

因此,在创造知识的过程中,我们不能本末倒置,应该从最自然、最真实的状态中创造知识。实际上,在我们关注到某个事物之前,感觉材料原本具有的意义会逐渐汇合。我们平时无意中受到各种各样的刺激,它们随着时间的推移产生相互作用,感觉材料的意义就慢慢地显现出来,这便是胡塞尔所说的“被动综合”。3当意义(语言)出现时,我们的身体发挥了作用,因为语言“映衬出身体在呼吸”。所以在知识创造的过程中,与现象学的身体经验(隐性知识)相关的社会化和内隐化承担了重要作用。比如“站在客户的角度”4这句话在经营现场屡见不鲜,它就需要一种现象学还原的手段。要想真实地体验他人的感受,首先要悬搁“我看到”这种寻常的想法,采取“认清事物需要什么样的过程”这一现象学视角。

总之,现象学是一种实践性的方法论,按照悬搁、现象学还原、想象的变化、综合的步骤进行调查研究(见表2-2)。

表2-2  现象学的研究步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