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追求卓越

    生活与事业的最高准则

    2012年的下半年,SOFREP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变化。我说“奇怪”,是因为我没有预见到或主动计划、打算进行这样的改变,甚至压根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改变。事实上,在这些变化显露出其轨迹之前,我都没有完全意识到这件事的真正意义所在。

    2012年2月,在我们刚刚创建网站之时,我们只是发布一些纯粹迎合特种部队社群需求的文章,毕竟为这些人服务是我们的宗旨。但到那年秋天,我们提供的内容已经远远超出这个范围了。我们开始写关于外交政策、国际局势发展和其他时事新闻的文章。我们的定位发生了变化。我们对核心业务的描述也同样发生了变化。我们本来并没有计划向这方面发展,但SOFREP正在自发地转型成一家严肃的新闻媒体网站。

    在商业著作和有关领导力的著作中,你经常能读到这样的内容:明确公司宗旨有多么重要;你需要把它写成标语挂在墙上,确保你公司的所有人都对它耳熟能详。比如,苹果公司=“让普通大众使用的电脑”,联邦快递=“全球准时送达”,耐克=“为全世界的每一位运动员带来灵感和创新”。

    这些话听上去的确很棒。但说到公司宗旨,我知道一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在你的公司刚刚起步时,你很可能并不知道你们的经营宗旨、终极使命是什么。有时,得等到着手干了一段时间后,你才能发现它。事实上,这种情况出现得远比你想象的更频繁。

    更准确的说法是,你会怀着某个你认定的经营宗旨开始创业,但它会发生变化。如果你注意到了变化,你就能跟上它的脚步,它就是你实现转变的支点。易贝创始人皮埃尔·奥米迪亚最开始启动他的线上生意,只是为了销售他女友收集的那些糖果盒。而在易贝正式成立之后,其经营宗旨立马发生了转变。显然,他们不再是也不可能再是一家以销售糖果盒为宗旨的公司了,其转变后的经营宗旨是:“一个能帮助几乎任何人在任何地方实现任何交易的全球性市集。”

    SOFREP也经历了这样的改变。在网站成立的第一年结束之前,我们的经营宗旨就发生了变化。这个变化不是自上而下发生的,它并非源自我的指令,而是源自那些为网站提供内容的写手。这个变化之所以会发生,是因为我们有一个标准,这个标准能引导我们走向它想去的地方,而不是我最初认定的方向。

    这个标准就是卓越。

    这一切始于2012年8月。当时,《艰难一日》(就是那本详细介绍了关于本·拉登猎杀行动第一手资料的书)在问世后引发了一些争议。争议的焦点是,向公众曝光海豹突击队此次突击行动的种种细节,这种做法是否合适。9月12日,《时代周刊》刊登了我写的一篇关于此事的文章,文章标题是“一个(退役)海豹突击队士兵公开谈论……关于(退役)海豹突击队士兵公开谈论真相的事”。

    就在同一天,我最好的朋友格伦·多尔蒂在一次针对美国领事馆和美国中央情报局附属机构的袭击中不幸身亡,事发地点在利比亚班加西。

    班加西事件改变了我的人生。格伦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我们是海豹突击队三队的队友,曾经作为搭档一起接受海豹突击队狙击手训练。那3个月的时间奠定了我们一生的友谊。我的孩子们也很喜欢他,都管他叫格伦叔叔。他的遇难令我万分悲恸,比失去其他的一切都更加让我难过不已。这件事也激发了我的使命感:以格伦为榜样,竭尽全力去达到他定下的标准——不仅仅是作为一名海豹突击队士兵,更是作为一个人。

    班加西事件不仅改变了我的生活,也改变了SOFREP。班加西事件将SOFREP真正推上了新的轨道,它标志着我们公司的转折点。因为,它让我们看到了传统的平民媒体所未能填补的巨大空白,它凸显了我们的责任——填补这一空白就是我们的责任所在。

    如果说,特种作战部队士兵及其行为模式有一个关键特征,那么这个特征就是追求卓越。“卓越”在这里指的就是其字面意思:出类拔萃。在一切方面努力比别人做得更好——更快、更迅速、更高效、更可靠、更始终如一,并取得更好的成效。在接手一项任务之后,付出超越人类极限的努力去完成任务——并做得比这更好。

    2012年下半年,根据我的观察,美国媒体的表现平庸极了,这立马激活了我作为一名海豹突击队士兵追求卓越的内在冲动。

    在班加西事件发生之后,主流媒体关于此事的评述话语令人吃惊地脱离了正轨。由于当时美国正在进行总统选举,整个事件被荒唐地政治化了,而真相和有价值的观点却淹没在了喧嚣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一事件究竟意味着什么或者并不意味着什么——无人讨论,无人关注。我们再次成了对这一事件进行详尽报道的第一家媒体。并且,我们的报道所依据的都是非常可靠的消息来源。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我们推送了数十篇信息准确、观点理性的文章,将它们呈现在公众面前。

    与此同时,SOFREP的写手团队也在一步步成长。我们的写手都是退伍军人,包括来自各个部队的特种部队士兵(除了海豹突击队外,还有美国游骑兵部队、三角洲部队、空军作战部队、海军武力侦察队、海军陆战队特种作战团),掌握一手消息来源甚至曾在中央情报局工作过的写手,以及你能想到的各类部队的现役军人和曾经真正深入战场的记者,他们每一个人都非常出类拔萃。这些人也在关注每天滚动播报的新闻,而他们对所看到的一切极其不满。不仅仅是利比亚,还有世界各地的动荡地区,从中东到非洲,从欧洲到亚洲,乃至美国本土——现有的许多有关这些地区的报道全都是胡说八道,而这些报道出现在了几乎所有的主流媒体上:福克斯新闻、微软全国有线广播电视、有线新闻电视网、《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等。那么多人都在讨论这些话题,评论这些事件,但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而我们的写手与这些主流媒体的写手不同。这些人中有很多都曾在这些动荡地区执行过军事任务,很多人现在仍然在这些地区有深广的人脉和可靠的消息来源。因此,他们有这个能力向美国公众讲述这些故事,而且可以直述事实,无须拐弯抹角。于是,我们的写手开始尝试着撰写特别报道,以及针对现有新闻报道的评论文章。没过多久,他们就更进一步,开始发表针对各类政治军事时事的尖锐的评论文章,从美国退伍军人管理局的全面溃败,到特种作战指挥部在总体外交政策方面的不妥处理。

    与此同时,我们也在进行独家报道,和其他媒体竞争,并用更准确、更可靠、更及时的新闻报道先发制人。

    当克里斯·凯尔在得克萨斯州的一个射击场被击杀身亡时,我们是第一家报道他的死讯的媒体。

    当罗伯特·奥内尔,另一位参加突击本·拉登猎杀行动的海豹突击队士兵,在一家主流新闻杂志的独家专访中宣称是他开枪打死了本·拉登时,我们揭露了真相:这是沽名钓誉的炒作。奥内尔的叙述漏洞百出,我们进行了详尽的事实核查。

    我们独家报道了第一位海豹突击队跨性别士兵,克里斯廷·贝克,我们还独家报道了第一位公开自己同性恋身份的海豹突击队士兵,布雷特·琼斯,并跟踪报道了琼斯执行中情局作战任务的情况,及其在任务执行期间遭受的公然的歧视。

    2013年6月,我们率先刊登了班加西事件中遇害身亡的美国驻利比亚大使史蒂文斯的个人日记。在我们的报道中,我们附上了他手写日记中最后5页的复印件,包括2012年9月11日匆匆记下的最后一页,以及那句令人不寒而栗的结束语:“永无止境的安全威胁……”——这句话后面,则是一片空白。(是的,他的确在最后这句话后面加上了省略号。)

    随着各种突发事件的不断发生,我们决定将我们的报道推进到一个新的层次。以往,我们只是坐在办公室里简单地对新闻进行评述,而现在,我们决定试试直接把我们的工作人员派往全球各个热点地区。我们先是把主编杰克·墨菲派到了叙利亚。在2014年年末和2015年年初,他发表了一个关于叙利亚当地情况的系列报道,包括对库尔德女子自卫军狙击手的报道。(在系列报道中,他讲述了他是怎样到达热点地区的,以及到了那儿之后又有何发现,这些叙述值得一读。)

    随后,杰克去了伊拉克,我们又让杰米·里德前往索马里报道博科圣地组织的新闻,派巴克·克莱前往乌克兰报道乌克兰的局势及随后的事态动向,我们还加派了其他一些人前往伊拉克和叙利亚报道当地情况,另一些人则前往东欧南部边境调查那里的情况。2016年,杰克还独家采访了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

    传统媒体似乎总是会犯不经过仔细审察就直接刊载报道的错误。很多新闻网站根本不清楚逊尼派和什叶派的区别,或者库尔德斯坦地区是如何搅进了伊拉克的复杂局势中,他们对这些地区复杂的民族和宗教背景也一无所知。而人们喜欢杰克和巴克的报道。毕竟在他们被派遣到那片地区执行军事任务时,这些背景知识正是他们存活下来的必要基础。他们接受过的训练正是为了让他们更清晰地理解这一切。

    比如说,在主流媒体报道索马里发生的一起“恐怖袭击”时,我们有一个写手刚好在索马里。而他看到的实际情况是:一个当地军阀炸毁了其竞争者的地盘。这并不是恐怖袭击,这样的事在索马里很常见。主流媒体的错误报道引发了公众的恐慌,而这一报道实际上完全建立在错误的判断之上。而我们实事求是地进行了报道,阐明了当时当地的实际情况。这是我们持续赢得大量新用户的一大主因:一直以来,我们始终坚持实事求是地进行报道,不带任何偏见,也不会受到任何外部影响,而这两点是很多其他新闻网站没能做到的。

    我们成立SOFREP的初衷是:为特种部队社群提供信息。我们也可以就把这个宗旨坚持下去,但我们顺从了我们日益膨胀的记者本能。我们的写手看到了主流新闻媒体的普遍平庸,而接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他们一贯追求卓越。因此,他们希望能以同样的卓越标准发起行动。他们有话要说,而我让他们有机会把这些话说出来。今天,如果你访问我们的SOFREP网站,你会看到我们置于页面顶端的公司宗旨是:“值得信赖的新闻和情报,出自特种部队老兵之手。”

    卓越标准与新闻道德

    在我们刊登了史蒂文斯的日记之后,新闻媒体界再也无法继续忽视我们了。一些主流新闻媒体的工作者开始和我们联系,试图获得我们的消息来源。幸运的是,杰克和我都明智地意识到,和他们分享信息绝对是一个坏主意。

    早在我们网站的起步阶段,我们就能经常看到其他媒体的记者们在多多少少地抄袭我们的内容。有时,我们刊登了一篇内容相当不错的报道,比如关于库尔德自卫队女狙击手的报道,而过了一周之后,我们就会发现其他媒体上出现了来源不明的类似内容。显然,那些记者在SOFREP上读到了这方面的内容,并企图据此炮制自己的版本。对此我们并没有什么意见,只要那些记者把我们列入致谢名单,将读者引向我们的网站就可以了。

    但随后我们发现,一个主流媒体的记者直接剽窃了一篇我们的报道。我们前一天才刚刚刊登这个故事,而第二天它就出现在了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上,并且没有任何一处文字提示这篇报道的原始出处,就好像这篇报道是那位记者自己采写的一样。这真是太明目张胆了。

    杰里米·斯卡希尔,创作了《肮脏的战争》(Dirty Wars)和《黑水》(Blackwater)的资深调查记者,看到了那篇报道,并在推特上揭露了此事。“这是不对的”,他说(这是我的转述,并非他的原话),“你们必须注明文章来源。”斯卡希尔的推特有相当多的粉丝。他让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丢尽了脸,并促使后者立即进行更正。不过,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并没有马上承认他们确实抄袭了,但他们的确把我们列入了致谢名单,指出我们才是第一家报道此事的媒体。

    从那时起,我就开始频繁接到主流媒体打来的电话,他们在电话中说希望使用我们采写的报道,并获得我们的消息来源。这是在开玩笑吗?把我们的资源免费送给他们,好让他们宣称那是他们的原创报道?

    不了,谢谢。

    有时候,他们会追问:“好吧,那么我们和你们签订合约,把你们列入我们的致谢名单,你觉得这样如何?”

    我再次表示了拒绝。我们想要的不是出现在致谢名单上,这根本不是问题的重点。重点在于,那是我们的资源,那是我们以一己之力搭建的关键人脉,那是我们派往各个热点地区的写手。这些媒体公司真的认为我们会把这些宝贵的资源拱手让人吗?他们的傲慢实在让我深感惊讶。

    随着新业务的开展,我也渐渐得到了一些如何权衡新闻道德和经济利益方面的教训。这些亲身经历让我大开眼界。

    新闻和广告一向是彼此分离的,就像教会和政府之间隔着壁垒一样。在当今的数字世界中,随着全天候新闻滚动播报的不断加速,媒体变得越发关心如何炒作其所能获取到的那些细枝末节的内容,以增加网站的访问量。为了吸引用户点击浏览,新闻部门的内容策划主任不断向调查记者施加压力,这让他们不得不整天忙于炮制各种报道,而不关心具体内容是否准确,因为一切都是为了增加访问量。他们会把其他人的报道据为己有,略做改头换面,然后打上一个新标题就这样发表出来,因为每个记者都面临着提高点击率的巨大压力。当经济收益与点击率直接挂钩时,记者们的职业道德就被抛到九霄云外了。结果,这些发布在主流新闻媒体网站上的内容渐渐沦为了类似小报消息之类的东西,变得与刊载明星八卦的娱乐媒体没什么两样。

    这些媒体机构都设定了强制执行的经济指标,我能理解这一点。我也能理解他们是在做生意而不是做慈善。但飓风集团也是一家企业,我们当然也要让自己的网站经营下去,而不是任其破产倒闭,在这一点上,我们和其他公司没什么两样。正如我在第三章提到的,当我们推出一个新网站后,我通常会给它6个月的时间成长,看看它能否在这个期限内有所发展。如果这个网站无法赢利,即便我个人希望让它继续为其相应的受众提供服务,我们也会把它关掉。

    但是,你不能让经济收益主导你的新闻言论。至少,我们就没有这么做。在SOFREP,只有在我们认为新闻中的某些内容于情于理都不该公之于众时,我们的总编辑杰克才会做出决策,不把那些内容公开发表出来。我们知道没人愿意去看一个13岁的美国女孩遭到绑架,被贩卖到摩洛哥的故事。但是,当你把这样的内容公之于众后,说不定就会有人对某个被选举出来的官员施加压力,令政府采取一些行动改变这样的局面。有的时候,仅仅是把事件放在聚光灯下,就会带来不同的结果。

    所以,没错,我们会发布这样的内容,尽管我们明知并不能因此而多赚钱。在这里,我应该感谢《纽约时报》,作为主流媒体,它的确做了不少好事,曝光了不少这样一些需要让大众知道的社会黑暗面。但类似的报道少之又少,而且一个月比一个月少。而所谓的“新闻”无一不受到尽可能增加访问量这一指令的摆布,并且这种趋势愈演愈烈。这意味着,现有的那些所谓的新闻报道,不是耸人听闻,就是带有强烈的政治色彩,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而真相、准确性和事件的原貌,就在这些华而不实的报道中被人遗忘了。

    最初创立美国这个国家的领袖们深知,让公众知情是保证民主实现的条件。如果公众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因而只能顺从于内心的情绪横冲直撞,那么社会就会沦为暴民统治的社会,而这很可能是“政府”最糟糕的一种形式。拥有知情权、富有责任心的公众是我们这个社会的基石,也是你在新闻界脱颖而出的唯一方式。

    追求卓越,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