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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这天连着陪验收的几位高工打了一通宵麻将直到午后,吃完午饭后,他好不容易感觉到了点困意,赶紧在工地充作临时办公室的工棚里拼了几把椅子打个小盹。在似梦似醒之间,他仿佛听到小蔡在轻声跟什么人说话,努力地睁开眼,竟然是好多天没有给过他好脸子看的谢言,她抱着女儿站在自己的临时“铺位”前,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心疼和温情。谢言身后还站着谢楚德和许萍老两口。他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声“你们怎么来了”,就要坐起来,却被谢言按住了:“你多睡会儿吧,我们没事,我带爸妈来看看你盖的房子。”“真是不错!”谢楚德不失时机地赞许道,“不简单啊海洋。”海洋应着,还是起身,坐着醒了醒盹,却仍然没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谢言的笑脸是实实在在就在眼前,不容他怀疑的。他小心翼翼地轻声问:“你不生气了?”谢言嗔怪地白他一眼,笑着点点头。

孝子  第二部分  4(5)

直到几天之后谢言主动给公公婆婆打电话问候时,海洋才知道,是母亲寄给谢言的一封信打动了谢言,帮自己将小家里的矛盾消解于无形。而再跟媳妇通起电话,老太太的态度也在根本上变了许多,竟然由衷地夸谢言读书多,学问大,“娶到你这样的媳妇是海洋的福气”。

老太太信里真诚的歉意也很让谢言动容,婆媳相谈甚欢。猫猫也挺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嘴上破的创口开始结痂,慢慢能吃得下东西了。孩子的生命力往往让人吃惊,病一出现好转趋势,体重很快就又长回来一斤,抱在手里又有了生病之前沉甸甸直往下坠的分量。海洋抱着女儿看妻子笑眯眯地跟母亲通话,心里很是欣慰。

后方算是暂时安定下来了,但同时,给包工头结工程款的日子也来到了眼前。跟海洋料想中的场景一模一样,当他沉吟半天,告诉面前的工头说“暂时付不了”时,两个工头中年轻的一个差点跳了起来,粗鲁地指着海洋的鼻子质问:“您这是什么意思,乔总?什么叫付不了?”

另一个合作过很多年的李制文相对老练一些,他劝住了起急的同伴,心平气和地对海洋道:“乔总,您看,现在连温总理都关照我们,说一定要付农民工工资,您这么干,恐怕到哪儿说,都不合适吧?”

海洋点头道:“温总理是说这话了,我也举双手同意,赞成。可是咱们这个工程它有特殊情况啊。”他稍顿一下,向他们托了底:“我也不瞒你们说,你们可能也都听到了点风声,开发商马自立给抓起来了。他欠着我的施工款,我这才欠你们的工资,要说急,我一点不比你们差。这样吧,你容我7个月,行不行?7个月以后,我就是卖房卖车砸锅卖铁,也把钱给你结清。中间要是我有钱了,我立刻就提前结。”

大概是出于海洋一贯行事风格的了解和信任,或者也情知海洋说的是实情,两个工头略微商量了一下,同意将结款日期押后7个月。目送着他们出门,海洋突然在一刹那间觉得心灰意冷。争取到7个月的时间是不错,可如果老马“捞”不出来,欠款到不了帐,这7个月不过是把死刑改判了死缓,反而让人多受煎熬。

晚上,他没有回家吃晚饭,而是拉着小蔡到了一家装修简单但还算干净的路边小饭店,要了瓶二锅头,却并不让小蔡,只自己一杯接一杯往肚子里灌,灌得眼睛通红。一瓶酒快要见底,小蔡终于忍不住,按住了他又要拿瓶子的手:“海洋,悠着点!”

“没事!”海洋笑笑,豪迈地道:“这点酒还喝不倒我!当初刚下海那会,我站马路边上,连4块钱一屉的包子都不敢吃饱。那时候那么难我都挺过来了,何况现在!小蔡你放心,我保证咱们能扛过去。我想过了,马自立那边咱们就先不指望了。现在我考虑咱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再接一个新工程,这样开发商的预付款加上咱们拿这个新工程合同去银行贷款,这两笔钱怎么都能把这个工程款的窟窿先堵上。”

海洋的打算让小蔡吓了一跳:“这可是搏命一击啊!”他望着海洋,眼里充满忧虑。海洋与这个死党和忠心耿耿的下属对视了一阵,沉重地点点头:“我知道,可是事已至此,没别的办法。要不我们就认输投降,把公司连带债权债务都卖掉,可是你甘心吗?我不甘心!”

小蔡沉默良久,举起酒杯郑重地敬海洋:“来,海洋,这杯酒我敬你!我信你!咱们肯定能度过这个难关!”。杯中散发着辛辣香气的白酒被两个人同时一饮而尽,液体像刀一样锋利地划过海洋的嗓子进入他的身体,在他心里化成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孝子  第二部分  5(1)

水兰帮水灵找到了一个工作,在她原来戏校一个同学开的洗衣店里收银。去不去工作,水灵心里犹豫了好久。要是老太太身体好好的,自己也没怀孕,这活自然不在话下。问题是家里现在缺不了人照应父母,自己身子又一天比一天更沉,再出去工作,就算能受得了这种强度,一个人也不会分身法啊。可再想到几个月之后家里又要添上的一张嘴,以及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计划生育巨额罚款,这一个月好几百块钱摆在面前,又有着极大的诱惑。虽然海洋承诺帮忙,可人都说救急不救穷,自己毕竟不能一辈子靠着哥哥。收银这活也不用怎么走动,想来不会太累,还算是有个事由,能走出去认识些外面的人,改变自己下岗之后就一直呆在家里当家庭妇女快要跟社会脱节的境况。思来想去,水灵决定去做着份工。她说服了范磊以后倒成上晚班,白天在家照顾父母,自己则白天上班,夜里负责照料父母的起居。

范磊虽然经常犯傻,可也有些时候脑子比谁都好用。看到白天老太太因为行动不便没事可做,老爷子又怕老伴不乐意也不敢独个儿出门找老街坊们支牌局,两人都闷得够呛,他想出了个好主意。他借了张麻将桌回来,在院子里布置了个小活动区,每天上午、下午各开两个小时麻将场,他负责请牌搭子回来,还提供花生瓜子、茶水,老爷子和老太太可以轮流上场,既可以帮老两口打发时间,也联络了邻里的感情。从此,乔家天天邻居盈门,老太太不但又能重回邻里家长里短的“消息场”,得知许多真真假假的最新信息,还时不时能在牌局上赢个块儿八毛的回来,钱不多,可证明了自己的牌技跟脑子还是威风不减当年,甭提心情有多好了。

麻将一圈一圈地打着,太阳和月亮也一轮一轮地交替出现,日子像滚铁环一样一路向前。总在老太太身后观战的老爷子偶一回头,眼睛被自己种下的美人蕉已经怒放的花朵那火一样的红色灼了一下,这才恍然发觉,夏天已经来了。范磊把瓜子换成了西瓜,打牌打够了圈,几对老夫妇收手休息,吃着西瓜聊起了近几天突然不来了的邻居老易。

“老易来不了,家里闹腾着呢!他家老三媳妇要闹离婚。”张大叔一边往地上吐着瓜子,一边传播小道消息:“别看老易那三小子干正事不灵,歪门邪道他可会着呢!在外头跟个什么女的鬼混,把人家肚子弄大了,人家能不缠上他吗?而且这事儿也是赶巧了,那女的找人做B超,说是个男孩,老易三小子不是有个丫头吗,那混小子还非想留下这个儿子。老易也管不了,我看他都快急出心脏病了!”

范磊在一旁收拾着扔掉的瓜皮,听到这段插话问道:“张大叔,那孩子要了也不合法吧?”

“可不是嘛!”张大叔把西瓜皮扔进范磊手上的土簸箕里,从口袋里拿出个手帕抹抹嘴道:“听说他们正求人帮忙呢。你们知道张秘书吧?就是当初和你们家水灵……”说到这儿,他突然反应过来范磊的身份,一时尴尬得说不下去了:“那什么……”范磊的心思却不在这儿,宽慰他道:“啊,没事,您说。”张大叔这才继续道:“那个张秘书不是给个副市长当秘书吗?听说这个副市长主管文教卫生,计划生育也归他管,所以他们就去求那个张秘书,看能不能帮着想想法子。”

张大叔是说者无意,听的人里却有两个人留了心。一个是乔老太太,另一个便是范磊。

第一次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彻头彻尾的平头老百姓的鞋底踩在市政府静得仿佛空无一人的大楼走廊上,范磊听到了自己心里不断打退堂鼓的声音。从感情上来说,作为男人,他不能抛开尊严放下脸面去求一个让他鄙视透了的人,可是在理智上,为了自己和水灵将要来临的爱情结晶,他要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为这个新生命创造一个安稳的、起码是正常的成长环境。自己没权没钱,也攀不上什么当官的亲戚,唯一的突破口,只有张秘书了。他不来求,难道让水灵来求么?尊严?呵,他苦苦地笑自己,活得这么窝囊,尊严算个屁。狠了狠心,他敲开了张秘书的门。

这是一场让范磊终生难忘的会面。对方的矜持乃至傲慢尽管让他觉得不快,但都在他的预料之内,并不是不能容忍。他所不能忍受的是,当他强抑着内心的屈辱和为难断断续续地讲明来意,张秘书竟然用了一种半是调笑半是讥讽的语气,给他出了一个恶毒的主意。张秘书说的是:“咱们国家政策呢有这么个规定,要是夫妇俩的上一个孩子有病,那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要第二胎。好多种病,上医院一查就漏馅,人家医院也不是傻子是吧,明明没病说有病人家肯定看得出来,但唯独这个弱智和精神病医院不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