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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不是不管,是管不了。你想想啊,你这个也管,那个也管,连对头的事儿也管,你成什么了?你是大包大揽呀!你大包大揽到时代上去了呀!”

“好伙计,”乌力图古拉咧开嘴笑了,然后他把笑收起来,拉下脸,“你别来这个。别把你的脚揣进口袋里。我才不相信你能揣进去呢。只要人欺负人的事儿还有,你就还得多干几年,我就还得来找你,你别想赖。”

罗罡过了两天找简先民谈话,告诉简先民,组织上考虑了方红藤的请求,认为简雨槐不适应继续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决定以组织的形式出面,把简雨槐从奉节招回武汉。不过,简雨槐的军装已经脱掉了,是她自动脱掉的,再穿上不可能,人就安排在基地印刷厂工作。

7

天赫。天赫我的朋友,你在哪儿?你在哪儿?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为什么你不出现?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在哪儿?为什么我总得在等待中期盼着,而你却不在期盼的那一头?为什么你不出现。我们不能见面,我只能等着,无望地等着?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不,不是一次,是无数次,但都没死成。能够活下来,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见到你——只见你一次,只看你一眼,然后,我就去死。但没有。你不出现。你从来就不出现。是你不让我死,你要我活着,等你,等你直到你出现。

可是,为什么我要活下来?为什么我不死掉?为什么命运要这样折磨我?我究竟欠了你什么,要这样等待你而你又不在、我要死而死不成?为什么?

我回到基地了,回到家了。那是熟悉的基地,可我真的熟悉那个家吗?我真的拥有过那个家吗?那是一个罪恶的家,令人唾弃的家,让人痛恨的家,而我是它的一个成员,一个无法选择的成员,一个曾经那么相信它、深爱着它、为它的存在而庆幸的成员。我离开了它,又回来了,死过了,又活回来了,而它还在。它怎么还在?怎么没有死?我不明白,怎么都不明白。

你说过小时候在长江边上的事。是的,是小时候,是在长江边上,我没有忘,我不会忘。你对我说,我们恋爱吧。你是这么说的。然后,你就再也不说话,我问你,你也不说,从此以后再也不说。

我真后悔。我为什么要问你呢?我是听清楚了呀!我知道你在说什么。说了什么。我是太慌张了,还委屈,还傻。我该当面答应你。我该说,好的,好的我的朋友,我们恋爱,我们就恋爱。如果那样,你就会当面告诉我,你喜欢我,你爱我。

你喜欢我,对吗?你爱我。对吗?如果那样,我就不用再坚持活着了,我就可以一切轻松了,我就可以去死了,早早地去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活着,却已经死了,死了,却仍然活着。

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样子,不知道今后怎么活下去。也许我不该等你,根本不该等你。你让我等过你吗?你说过你要我等你吗?没有。你只是给我写信。你只是给我写信,却什么也不说。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

昨天妈妈问我,雨槐,你会忘掉过去吧?妈妈说,雨槐,我们得往前活,往能活的地方活。她是怎么知道的?她为什么要知道?

活着太难了,天赫,活着太难了呀!

天赫,天赫,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我的朋友……

(简雨槐写给乌力天赫的第一百三十六封信。和这之前所有写给乌力天赫的信一样,因为无处可寄,它没能寄出。)

第二十六章  水能静成什么样子

1

1977年,葛军机办理了转业手续,离开了部队。

葛军机沉得住气,事先没有透露自己这个决定。复转办给葛军机联系的单位是省委办公厅,葛军机去省委办公厅办完手续,才把事情告诉了两位老人。

萨努娅的病时好时发,发了去医院,然后疗养,然后回家。她拿乌力图古拉做了对头,每天和乌力图古拉斗争。并且乐此不疲。把乌力图古拉搞得十分疲惫。

乌力图古拉的病也次第来了。主要是战争年代留下的那些伤。没退下来的时候不觉得。一退下来,精神和身体都放松了,没精打采了,病就来了。这个时候,乌力图古拉就想起了老战友葛昌南。照顾什么身体,排斥知识分子嘛。葛昌南当年就是因为身体不好才留在中南的,让他去对付土匪,结果失足掉进冰冷的沅江。葛昌南那是风凉话,过去乌力图古拉最讨厌风凉话,谁说风凉话他就冲谁皱眉头,摔谁的骡子。现在他知道了,葛昌南那是英雄落魄呀!英雄,又是落魄,不说风凉话说什么?乌力图古拉现在也落魄,他提醒自己,不说风凉话,至少忍住,不多说,这样就不会失足掉进沅江,就不会让冰冷的江水冲得只剩下一只斗笠,就可以守住萨努娅。

葛军机是晚饭后把转业的事情告诉家里的。

“我对不起老葛啊,都正营了,看着看着快了。到了没当成政委。”乌力图古拉知道葛军机有自己的主张,说什么都于事无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当什么政委?只要不到处去抓人,当什么都好。”萨努娅抢白乌力图古拉。

“抓什么人?军机他抓什么人?别胡说。”乌力图古拉说。

“怎么不抓人?抓了就不让见,到处躲,找都找不着,信都没有一封,跟安禾似的。”萨努娅继续抢白乌力图古拉,话跟长了腿似的。然后又叮嘱葛军机,“别学安禾。抓不抓人,往哪儿躲,都得来封信。免得妈牵挂。”

安禾的死没有告诉萨努娅,只说安禾的姥姥找来。要把安禾领回老家,这边拦不住。让人给领走了。萨努娅为这个非常伤心,埋怨乌力图古拉没把人拦住,埋怨安禾忘恩负义,走了也不给家里来封信,白养一场,埋怨完又不让把安禾的床拆掉,说也许安禾在姥姥那边住不惯,会回来。

葛军机答应萨努娅,他会听妈的话,他不走,找到亲人也不走,守妈一辈子,看谁敢忘恩负义。萨努娅很高兴,夸奖他乖,要给他买牛奶去。童稚非在一旁笑,说妈,二哥多大呀,都二十七了。喝什么牛奶呀,又不是奶毛毛。

童稚非的话提醒了乌力图古拉。乌力图古拉想。都这么大了呀?掐把着指头算算,葛军机是建国后第二年出生的,真是二十七了。接下去又想,二十七了,又是现在家里最大的孩子,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葛军机在复习功课准备报考研究生。他拿过中山大学哲学专业的文凭,但那是工农兵学员,部队保送的,他想凭自己的能力再提高一步。所以,即将恢复高考、考研的消息一传来,他就开始复习。葛军机和萨努娅说了一会儿话,哄萨努娅高兴了。又吩咐童稚非给妈妈揉揉腿,自己起身,回房间去复习功课。

葛军机前脚进了自己的房间,书没看两页,乌力图古拉后脚跟了进来。乌力图古拉开门见山说,你也不小了,二十七了,该成家了。葛军机说,还小呢。现在顾不上。乌力图古拉说,考试不误什么,你爸在东北娶你妈那会儿,四保临江打得正凶,撒尿都没有时间系裤带,你妈带着弹药车到你爸部队上,在指挥部人撞人见了一面。你爸说,这一上去还不知道能不能下来。咱们结了吧。你妈说。那就结吧。你爸你妈当着大伙儿的面拉了一下手,就算结了,你爸就领着部队上去了,不也没误什么吗?葛军机笑,说我还没对象呢,真有对象,我也学我爸我妈,考试那天和对象见一面,拉一下手,就上场考,也算结了。

乌力图古拉也笑了,很起劲的样子,有一种回到了战争年代,如沐春风如蹚春水的感觉,笑过以后说,有一个人,我觉着挺适合你,就不知道你是不是能看上。葛军机问谁。乌力图古拉不说谁,说了一件十几年前的事儿。那次简先民说了要把雨槐配给天赫,雨蝉配给天扬,他没同意,要雨槐配给军机,说雨槐配军机。简先民答应了,后来因为什么事儿。两人翻了脸,以后再没提过。

“你们那时小,就算不翻脸,我们做老人的也不会搞包办婚姻那一套。不过,爸爸觉得吧,雨槐这丫头心善,待人好,模样儿不错,院子里这么多女孩子,就属她安静,别的丫头比不上。就是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她。”

“爸,这事儿您提起,我也不瞒您,我喜欢雨槐。不光我。基地的男孩子,没有不喜欢她的,连天扬都喜欢。天扬还给妈说过,要娶雨槐做老婆,那个时候,天扬也就十岁吧。可爸,简叔叔这人怎么样,我们先放在一边不说,他说雨槐配天赫,他那样说有道理。雨槐喜欢天赫。”

“这事儿我知道。雨槐小时候老来家里只找天赫。”

“雨槐从来不和别的男孩子说话,只和天赫说话。”

“那不是小时候吗?现在都大了,不同了。她二十出头了吧?也成年了。再说,天赫都几年了,十一年了吧?一点儿音讯都没有,我看雨槐是个心里有数的孩子,喜不喜欢,都得丢掉。”

“爸,您是不是,心里还堵着?”

“你说天赫?我原来想,他是恨我,怨我对他太狠,和我犯犟,才说不认这个家的。这种事儿,放在年轻的时候,我也能干出来。现在,我不这么想了,都十一年了,这个恨,这个怨,拖不了那么长时间。我看,天赫他,已经不在了。”

乌力图古拉不这么说,葛军机也这么想过,只是没有说出来。十一年了,四弟音讯全无,再怎么绝,也绝不出这样的做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