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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回



麓城。

        洞房之中烛光摇曳,红艳的蜡烛,在轻微的噼啪声中流淌下血红的泪。

        凤戏阳垂着头搓着双手,她的掌心冒汗。

        谁料得到上苍会这般眷顾于她?一个偶然的回眸,让她知道了世上有夏静石这样一个人的存在,而本来不抱希望的她,竟然得到了父王的支持。

        可是——似乎她的出现,伤害了另一个女子,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女子,一个连她都忍不住要喜欢的女子。

        虽然她也渴望夏静石眼里只有她一人,但有这样的伟岸男子为夫,她还能再贪求吗?不能,再贪求连天都要看不下去了。

        可是付一笑竟然选择了留在夙砂。

        那天忽然听到雪影的呼喊:“一笑!一笑一笑!”当车子停下的时候她看到夏静石,是的,是夏静石,那个向来从容不迫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露出一丝慌乱的夏静石——他从前面的车轿上跳了下来,朝后狂奔而去。

        戏阳苦笑,似乎只有那个名字能震动他的肺腑。

        不光是他,还有宁非、萧未然、凌雪影,还有所有随行的锦绣禁卫,尽管非常有礼貌,但,言谈举止间总有淡淡的敌意和冷漠的疏离。不知道是不是她过于敏感,她总觉得,哪怕是在锦绣的喜宴上,上前敬酒的军将文臣看她的眼光都带着审视的意味。

        扶扶沉重的凤冠,当新娘真的好累,他为什么还没回房?但她愿意等,他们会相扶相携走过一生……想到这里,她抿起唇偷偷笑了。

        一更……二更……更漏细数着时间,礼乐渐渐都退了,明亮的灯也一盏一盏地撤了,只留下一对大红的喜烛和屋角的几颗夜明珠,屋子一下子空了起来,突然心里也空了,开始觉得冷,冰冷的床榻,冰冷的宫室,冰冷的人。

        凤戏阳站起身取下凤冠,说不定她的丈夫正醉倒在哪一处楼阁间等着她来找回,等他明日醒来定要好好地嘲笑他一番。

        按来时的记忆,她开始朝外走,未走出多远便碰上了夜巡的禁卫。

        禁卫见到凤戏阳似乎吓了一跳,说话有些结结巴巴:“见,见过王妃,王妃有何需要?”她微笑着点了点头:“你从前面来的吗?宾客尚未散尽吗?”

        禁卫支吾着:“王妃还是先歇下吧,酒席应该快要散了。”凤戏阳略一沉吟便要朝前走:“无妨,我去看看他吧,别是喝太多了。”

        禁卫忙错过一步将她拦住,见她扬眉看过来,终于说了实话:“喜宴两个时辰前便散了,殿下随后去了书房……王妃还是回房休息吧。”说罢低下头,快步地走开了。

        怔了许久,两行泪从凤戏阳的眼角无声地滑落下来,滴落在大红的凤袍上,染湿了一大片,她拼了命想把泪水咽回肚子里,却是越咽泪水越止不住。

        难道这就是新婚的感觉?都已经是他的王妃了,可是新婚之夜怎么会是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真不甘心啊——等了那么多年,守得的竟是一场难堪。

        一室孤寂,一夜无眠。

        天蒙蒙亮的时候,外面传来宫人走动洒扫发出的轻微声响,凤戏阳对镜坐下,镜中印出哭的红肿的双眼,卸下浓妆,脱掉嫁衣,她要去找夏静石,她要和他好好谈谈。

        绕过花亭,穿过水榭,在即将路过一个廊口的时候,突兀的声音使她停下了脚步:“……仗着身份欺压人,把付都尉赶走了!”

        凤戏阳微微皱起眉,听说话的声音语气,应该是王城里的宫侍,但他们谈论的人……

        “付都尉也真是可怜,一个人孤孤单单留在夙砂,也不知道日子过得好不好,哎,还真怀念付都尉那手神箭,我也就只在武技大会上见过那么一次,今后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另一个人叹道。

        “谁让付都尉出身低微呢,要怨就怨老天不公平,没把她生在帝王之家,若她也是个公主,哪里还论得到夙砂的公主来坐殿下正妃的位子”,又有新的声音加入讨论。

        “是啊是啊,付都尉陪着殿下出生入死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在哪里饮酒取乐呢,也真不明白,和夙砂打仗打了那么些年,说讲和就讲和,连他们的公主都娶回来了,真不知道以后逢大祭怎么面对那些死去的弟兄。”前面一人叹道。

        “殿下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昨天才丢下她跑到书房去睡——不过上次随军的兄弟们说起的时候,都说天下也就只有付都尉一个女人衬得起殿下的威风,在战场上啊,她的箭头指到哪,哪的夙砂兵就鬼哭狼嚎地逃……”话未说完,几人就哄笑起来。

        笑过一阵,一人插话道:“好了好了,时辰差不多了,各人该干嘛干嘛去,一会儿细心点听着,房里有动静就赶快到厨房去传膳食,到时候饿着肚子找不到吃的,人家公主脾气上来了,说把你剐了就不会把你砍了,快去快去……”

        几个人答应着散了,其中一个边走边忿忿地说:“我还以为公主不食人间烟火,只吃金块呢!”说完远远地竟还有人答他:“说不定人家就是吃金块吃得夙砂国库空虚,那国主才不得不把她嫁到锦绣来……”

        那人带着没收起的笑容着转过回廊,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地走了过去,混然不觉廊边的灌木丛中,凤戏阳蹲在那里,掩着嘴哭得格外悲戚。

        “小姐……”朽木从门外探进头来,凌雪影一边忙忙碌碌地收着东西一边不耐烦地回道:“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啊?你,啊——!!”雪影忽然叫起来,撞鬼一般指住朽木,“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让你回漕城去和爹爹说我要晚些时日才回得去的吗?”

        宁非本来站在一边看她收拾的,闻言讶道:“你昨夜没见她?”“昨夜?”雪影偏头想了想,昨夜是夏静石和凤戏阳的婚宴,“昨夜没见啊。”

        宁非脸上顿时露出古怪之色:“出发去夙砂的时候你没听见殿下交代她的话?”雪影一脸疑惑:“夏静石说什么了?”

        朽木跳进门槛,笑眯眯地说:“镇南王殿下当时让朽木回漕城通知老爷来麓城参加他的婚宴来着……”“啊!”雪影尖叫一声,“那么说……”她顿时住了口,左看右看:“宁非,这里有没有后门?”

        “你要到哪去!”随着低沉有力的一声断喝,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威风凛凛的走了进来,不是雪影的父亲凌羽光是谁,“一出门便不知道回家,一有新鲜就看不见爹爹,凌雪影!你自己说要罚抄多少书!!”

        “我不舒服,我很不舒服!”雪影*着直朝宁非后面躲,“我现在头晕耳鸣,眼睛也看不见了,宁非快带我去看大夫。”

        宁非对着虎视耽耽的凌羽光注视了片刻,忽然端端正正地叩下头去:“岳父在上,请受小婿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