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只听杨过续道:「但读书也是好事,小侄总是多认得了几个字,听你讲了许多古人之事。我还是要多谢您。可是这几个老道……」他手指郝大通和赵志敬,恨恨的道  :  「总有一日,我要报那血海深仇。」

郭靖大惊,忙问:「甚……甚幺?甚幺血海……这……这从那里说起?」

杨过道:「这姓赵的道人自称是我师父,不传我丝毫武艺,那也罢了,他却叫好多小道士来打我。郭伯伯与郭伯母你们两位既没教我武功,全真教又不教,我自然只有挨打的份儿。还有这姓郝的,见到一位婆婆爱怜我,他却把人家活活打死了。姓郝的臭道士,你说这话是真是假?你把一个赤手空拳的六七十岁婆婆打得呕血身亡,你全真教算是行侠仗义的正经教派,还是行凶作恶、杀亥老弱的邪教?郝大通,咱们这就到大厅去,请天下英雄评评这个理,你敢不敢去?你不敢去,便是妖道奸人,你全真教上上下下,便都是无耻恶棍!」想到孙婆婆为己而死,咬牙切齿,扑上去要跟郝大通拚命。

郝大通是全真教高士,道学武功,俱已修到甚高境界,易理精湛,全真教中更是无出其右,只因一个失手误杀了孙婆婆,数年来一直郁郁不乐,引为生平恨事。全真七子生平杀人不少,但所杀的尽是奸恶之徒,从来不伤无辜。此时听杨过当众直斥,不由得脸如死灰,当日一掌打得孙婆婆狂喷鲜血的情景,又清清楚楚的现在眼前。他身上不带兵刃,当下伸出左手,从赵志敬腰里拔出长剑。

众人只道他要剑刺杨过,郭靖踏上一步,欲待相护,不料他倒转长剑,剑柄递向杨过,说道:「不错,我杀错了人。你跟孙婆婆报仇罢,我决不还手就是。」众人见他如此,无不大为惊讶。郭靖生怕杨过接剑伤人,叫道:「过儿,不得无礼  。」  杨过知道在郭靖、黄蓉面前,决计难报此仇,朗声说道:「你明知郭伯伯定然不许我动手,却来显这般大方劲儿。你真要我杀你,干幺又不在无人之处递剑给我?郝大通,你这无耻凶徒、妖道恶棍,这场血仇,我迟早要报。你杀了孙婆婆,瞧你全真教是不是恃强行凶、杀害姑寡妇孺的大恶徒?你不如连我也一起杀了灭口。」

郝大通是武林前辈,竟给这少年几句话刺得无言可对,手中拿着长剑,递出又不是,缩回又不是,手上运劲一抖啪,拍的一声,长剑断为两截。他将断剑往地下一丢,长叹一声,说道:「罢了,罢了!」大踏步走出书房。郭靖待要相留,却见他头也不回的去了。

郭靖看看杨过,又看看孙不二等三人,心想看来这孩子的说话并非虚假,过了半晌,说道:「怎幺全真教的师父们不教你功夫?这几年你在干甚幺了?」问这两句话时,口气已和缓了许多。

杨过道:「郭伯伯上终南山之时,将重阳宫中数百个道士打得没半分还手之力,就算马刘丘王诸位真人不介意,难道旁人也不记恨幺?他们不能欺你郭伯伯,难道不能在我这小小孩子身上出气幺?他们恨不得打死我才痛快,又怎肯传我武功?这几年来我过的是暗无天日的日子,今日还能活着来见郭伯伯、郭伯母,当真是老天爷有眼了。」他轻轻几句话,将自己反出全真教的起因尽数推在郭靖身上。所谓「暗无天日」云云,倒也不是说谎,他住在古墓之中,自是不见天日,郭靖听来,怜惜之心不禁大盛。

赵志敬见郭靖倒有九成信了他的说话,着急起来,说道:「你……你……小杂种胡说八道……你……哼,我们全真教光明磊落……那……那……」杨过怒道:「你骂我小杂种,你这猪狗不如的老杂种!你倒说一句真心话,你有没叫你的徒儿们来打我?」

郭靖只道杨过所言是实。黄蓉却鉴貌辨色,见杨过眼珠滚动,满脸伶俐机变的神色,心想:「这孩子狡猾得紧,其中定然有诈。」说道:「这样说来,你一点武功也不会了?你在全真教门下这几年是白耽的了?」一面问一面慢慢站起,突然间手臂一长,挥掌往他天灵盖直拍下去。

这一掌手指拍向脑门正中「百会穴」,手掌根拍向额头入发际一寸的「上星穴」,这两大要穴俱是致命之处,只要为重手拍中,立时毙命,无可挽救。郭靖大惊,叫得一声:「蓉儿!」但黄蓉落手奇快,这一掌是她家传的「桃华落英掌」,毫无先兆,手动掌至,郭靖待要相救,已自不及。

杨过身子微微向后一仰,要待避开,但黄蓉此时何等功夫,既然出手,那里还能容他闪避,眼见手掌已拍上他脑门。杨过大惊之下,急忙伸手格架,脑中念头急转,右手微微一动,又即垂下。如郭靖这等武功高强而心智迟钝之人,心中尚未明白,便已出手。杨过却见事快极,心中立时想到:「郭伯母是试探我功夫来着,要是我架了她这一掌,那就是自认撒谎。」但眼见黄蓉这一招实是极厉害的杀手,倘若她并非假意相试,自己不加招架,岂非枉自送了性命?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间,猛地激起了倔强狠烈、肆意妄为的性儿,心道:「死就死好了!」他此时武功虽末及黄蓉,但要伸手格开她这一掌却也不难,可是竟甘冒生死大险,垂手不动。

黄蓉这一招果是试他武功,手掌拍到了他头顶,却不加劲,只见他脸现惊惶之色,既不伸手招架,更不暗运内功护住要穴,显是丝毫不会武功的模样,微微一笑,说道:「我不传你武功,那是为了你好。全真派的道爷们想来和我心意相同。」回身入座,向郭靖低声道:「他确没没学到全真派的武功。」

一言甫出,心中暗叫:「啊哟,不对!险些受了这小鬼之骗。」想起杨过在桃花岛之时曾以蛤蟆功震伤武修文,武功已有了些根基,纵使这几年没半点进境,适才自己手掌拍上他脑门,无论如何定会招架,心道:「小子啊小子,你鬼聪明得过了头,要是慌慌张张的格我一招,或许竟能给你骗过。现下你装作一窍不通,却露出破绽来了。」也不说破,心想且瞧你如何捣鬼再作计较。她向赵志敬望望,又向杨过瞧瞧,只是微笑。

赵志敬见黄蓉试了一招,杨过并还不手,又听到她低声向丈夫说的话,只道黄蓉已给他瞒过,那就更加显得自己理亏,不由得怒火冲天,大声道:「这小畜生诡计多端,黄帮主你试他不出,我来试试。」走到杨过面前,指着他鼻子道:「小畜生,你当真不会武功幺?你如不接招,道爷手下可不会容情,是死是活,你自己走着瞧罢。」他知杨过的武功实在自己之上,但自己猛下杀手,却要逼得他非显露真相不可,如仍然装假,索性一招送了他性命,最多与郭靖夫妇翻脸,拚着受教主及师父重责便是。当真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心想:「你料定黄帮主不会伤你的性命,这才大着胆子、鬼模鬼样的装得好象。在我手下,瞧你敢不敢装假?」袍袖一挥,便要动手。

郭靖叫道:「且慢!」只怕他伤了杨过性命,便要上前干预。黄蓉一拉他袖子,低声道:「你别管。」她知赵志敬愤怒异常,出招必定沉重,杨过无法行险以图侥幸,势须还手,那时真相便可大白了。郭靖怎知其中有这许多曲折,心下惴惴,但想妻子素来料事决无差失,也就不再说话,只踏上了一步,若当真危险,出手相救也来得及。

赵志敬向孙不二、甄志丙二人说道:「孙师叔、甄师弟,这小畜生假装不会武功,我是逼得无法,这才试他。倘若他硬挺到底,我一掌击毙了他,请你们在掌教师伯、丘师伯和我师父面前作个见证。」

杨过反出全真教的原委,孙不二自一清二楚,见他此时凭着狡狯伎俩,挤得赵志敬下不了台,明明显得全真教理亏,又听他口口声声辱骂全真教,也盼望赵志敬逼他现出本相,冷笑道:「这般毁师叛教逆徒,打杀了便是。」她是有道高人,岂能叫人妄开杀戒?这几句话的用意实是威吓杨过,要他不敢继续装假作伪。

赵志敬有师叔撑腰,胆子更加大了,提起右足,对准杨过小腹猛踼过去。这招「天山飞渡」刚中有柔,阳劲蕴蓄阴劲,着实厉害。但这一脚劲力虽强,却并不深奥,乃全真派武功入门第一课,出招平淡无奇,只要稍会武功,便能拆解。凡全真教弟子第一天学武,就必先学「天山飞渡」,跟着就学「退马势」,那是避让「天山飞渡」的一着,一攻一守,乃最简易的套子。赵志敬使出这一招,是要使郭靖、黄蓉明白:「就算我没传他高深武功,难道这入门第一课也不教幺?」

杨过见他飞腿踢来,却不使那「退马势」,叫声:「啊哟!」左手下垂,挡住了小腹。赵志敬见他竟然大着胆子不闪不让,这一脚也就不再容情,直踢过去,待得足尖与他小腹相距只余三寸,灯光下猛见他左手大拇指微微翘起,对准了自己右足内踝的「大豁穴」。

这一脚若猛力踢去,足尖尚未及到对方身体,自己先已遭点中穴道,这一来不是对方伸手点穴,却是自己将穴道凑到他指尖上去给他点了。他是全真教第三代弟子中的第一高手,危急中立即变招,硬生生转过出脚方向,右足从杨过身旁擦过,总算避开了这一点之厄,但身子已不免一晃,满脸胀得通红。

郭靖与黄蓉都在杨过身后,看不到他的手指,还道赵志敬脚下容情,在最后关头转了去势。孙不二和甄志丙却已看得清楚。甄志丙默不作声。孙不二霍地站起来,喝道:「好小子,这等奸猾!」

赵志敬左掌虚晃,右掌往杨过左颊斜劈下去,这一招「紫电穿云」却是极精妙的上乘招数,手掌到了中途,去向突换,明明劈向左颊,掌缘却要斩在敌人右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