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胆敢在此胡言乱语?有胆子的,站到台上去说。」

那乞丐仰天大笑,说道:「好,好,好!帮主还没做成,帮主夫人先显威风。」也不见他移步抬脚,身子微晃,已站在台口。群雄见他露了这手轻功,心头都是一惊:「这人武功强得很啊,那是谁?」台下数千对眼光,齐都集在他身上。

只见他身披一件宽大破烂的黑衣,手持一根酒杯口粗细的铁杖,满头乱发,一张脸焦黄臃肿,凹凹凸凸的满是疤痕,背上负着五只布袋,原来是一名五袋弟子。丐帮中本乏相貌俊雅之人,这人更奇丑无伦。丐帮帮众识得他名叫何师我,向来沉默寡言,随众碌碌,只因多年来为帮务勤勉出力,才逐步升到五袋弟子,但武艺平常,才识卑下,谁都没对他重视,均想他升到五袋弟子,已属极限,那料到这样个庸人竟会突然向耶律齐公然质问,而武功之强更大出帮众意料之外,都想:「这何师我从那里偷偷学了这一身功夫来啦?」

何师我人虽平庸,相貌之丑却令人一见难忘,因此耶律齐倒也识得他,抱拳道:「不知何兄有何高见,要请指教。」何师我冷笑道:「只教两字,如何敢当?不过小人有两件事不明白,因此上台来问问。」耶律齐道:「那两件事?」何师我道:「第一件,我帮新旧帮主前后交接,历来以打狗棒为信物。耶律大爷今日要做帮主,不知这根本帮至宝的打狗棒却在何处?小人想要见识见识。」此言一出,丐帮帮众心中都道:「这一句话问得厉害。」耶律齐道:「鲁帮主命丧奸人之手,这打狗棒也给奸人夺了去。此乃本帮奇耻大辱,凡本帮弟子,人人有责,务须将打狗棒夺回。」

何师我道:「小人第二件不明白之事,是要请问:鲁帮主的大仇到底报是不报?」耶律齐道:「鲁帮主为霍都所害,众所共知,当世豪杰,无不悲愤。只是连日追寻,未知霍都这奸贼的下落,这是本帮的要务,咱们便找遍了天涯海角,也要寻到霍都这奸贼,为鲁帮主报仇。」

何师我冷笑道:「第一,打狗棒尚未夺回。第二,杀害前帮主的凶手还没找到。这两件大事未办,便想做帮主啦,未免太性急了些罢?」这几句话理正词严,咄咄逼人,只说得耶律齐无言以对。

梁长老道:「何老弟的或自也言之成理。但本帮弟子十数万人,遍布天下,不能无人为首,而寻棒锄奸,更不市说办便办,也须得有人主持,方能成此两件大事。咱们急于立一位新帮主,正是为此。」何师我摇头道:「梁长老这几句话,错之极矣。」

梁长老是丐帮中四大长老之首,帮主死后便以他为尊,这五袋弟子竟敢当众抢白,可说大胆已极。梁长老怒道:「我这话如何错了?」何师我道:「依弟子之见,谁人能夺回打狗棒,谁人能杀了霍都为鲁帮主报仇,咱们便奉他为本帮之主。但如今日这般,谁的武功最强,谁便来做本帮帮主,假如霍都忽然到此,武功又胜过耶律大爷,难道咱们便奉他为帮主不成?」这几句话只说得群雄面面相觑,都觉得委实颇为有理。

郭芙却在台下叫了起来:「胡说八道,霍都的武功又怎胜得过他?」何师我冷笑道:「耶律大爷武功虽强,却也不见得就天下无敌。小人只是丐帮的一个五袋弟子,也未必便输于他了。」郭芙正恼他言语无礼,听他自愿动手,那是再好也没有,叫道:「齐哥,你便教训教训这大胆狂徒。」

何师我冷冷的道:「本帮事务,向来只帮主管得,四大长老管得,帮主夫人却管不得。

别说耶律大爷还没做帮主,就算当上了,耶律夫人也不能这般当众斥责帮中弟子,是不是?」郭芙满脸通红,只道:「你……你这厮……」

何师我不再理她,转头道:「梁长老,弟子倘若胜了耶律大爷,这帮主便由弟子来当,是不是?还是等到有人获棒杀仇,再来奉他为主?」梁长老见他越来越狂,胸中怒火上升,说道:「不论是谁,他如不能技胜群雄,那就当不上帮主,日后如不能获棒歼仇,终也是愧居此位。耶律大爷如当了本帮之主,那两件大事他不能不办。但如胜不过何兄弟,他又焉能得任此位?」何师我大声道:「梁长老此言有理,小人便先领教耶律大爷的手段,再去寻棒锄奸。」言下之意,竟十拿九稳能胜耶律齐一般。

耶律齐行事自来稳健持重,但听了何师我这些话,心头也不禁生气,说道:「小弟才疏学浅,原不敢担当帮主的重任。何兄肯予赐教,那好得很。」何师我冷冷的道:「好说,好说。」将铁杖在台上一插,呼的一掌,便向耶律齐击去。这一掌力似乎并不甚强,但掌力分布所及,几有一丈方圆。梁长老尚未退开,竟给他掌力在脸颊上一带,热辣辣的颇为疼痛,忙跃向台侧。

耶律齐不敢怠慢,左手一拨,右拳还了一招「深藏若虚」,使的仍是七十二路空明拳中的招数。两人拳来脚往,在高台上斗了起来。

这时将近戌时,月沉星淡,高台四周插着十多枝大火把,两人相斗的情状台下群雄都瞧得清清楚楚。黄蓉看了十余招,见耶律齐丝毫未占上风,细看何师我的武功,竟辨不出是何家数,所出拳脚,招式驳杂,全无奇处,但功力却极深厚,少说也已有四十年以上的勤修苦练,心想:「最近十一二年来,才偶尔在丐帮名册之中,见到何师我因积劳而逐步上升,从没听人称道过他武功。但瞧他身手,决非最近得逢奇遇这才功力猛进。他在帮中一直隐晦不露,难道为的便是今天幺?」

耶律齐这一日已连斗数人,但对手除了蓝天和外,余子碌碌,均不足道,并没耗去他多少力气,眼见何师我若往若还,身法飘忽不定,于是双拳一挫,斗然间变拳为掌,径行抢攻。周伯通那双手互搏之术并非人人可学,耶律齐虽是他入室高弟,却也没学到他这路奇功,但全真教玄门的正宗武功,耶律齐却已学到了十之八九,这时施展出来,但见台边十多根火把的火头齐向外飘,只此一节,足见掌力之强。火把照映之下,高台上两人拳掌飞舞,形影回旋,当真好看煞人。

黄蓉问郭靖道:「你说这人是何家数?」郭靖道:「迄今为止,他尚未露出一招本门武功,显是在竭力隐藏自身来历,再拆七八十招,齐儿可渐占胜势,那时他若不认输,便得露出真相。」

这时两人越斗越快,一转瞬间便或攻或守的交换四五招,因之没多时便拆了七八十招,果如郭靖所云,耶律齐的掌风已将对手全身罩住。郭靖和黄蓉凝目注视着何师我,知他处此境地,若再不使出看家本领,仍以旁门杂派武功抵挡,非吃大亏不可。耶律齐也已瞧出此点,掌力加重,但并不盲进,只稳持先手。

眼见何师我非变招不可,蓦地里他双手袍袖齐拂,一股疾风向外疾吐,跟着缩了回去,台边十余枝火把的火焰同时暴长,一阵光亮,随即尽皆熄灭,群雄眼前一黑,只听得耶律齐和何师我齐声大叫,腾的一声,有人跌下台来。何师我却在台上哈哈大笑。众人惊奇讶之下,谁都没作声,静寂中只听得何师我得意的笑声。

梁长老叫道:「点燃火把!」十多名丐帮弟子上来将火把点亮,见耶律齐站在台下,左脸上鲜血淋漓,破了个酒杯大的伤口。何师我伸出左掌,冷笑道:「好铁甲,好铁甲。」手掌中抓着一把鲜血。郭靖和黄蓉对望一眼,知道郭芙爱惜夫婿,将软猬甲给他穿在身上,因之何师我击了他一掌,手掌反给甲上的尖刺刺破,但耶律齐脸上如何受伤,如何跌下台来,黑暗中却未瞧见。

原来何师我于激斗正酣之际,突然使出「大风袖」功夫,将高台四周的火把尽数吹灭。

耶律齐一怔之下,忙拍出一掌,以护自身,猛觉得指尖上一凉,触到甚幺铁器,立时醒觉,知道对方久战不胜,忽施奸计,在黑暗之中取出兵刃突袭。他虽赤手空拳,也不惧敌人手有兵刃,当下使出「大擒拿手」,意欲夺下对方兵器,将他奸谋暴于天下英雄之前,一招「巧手八打」,欺到了何师我身前两尺之处,右腕翻处,已抓住了敌人兵刃之柄。他左掌跟着拍出,直击敌人面门,这一来,何师我兵刃非撒手不可。

黑暗之中,何师我果然侧头闪避,松了手指,耶律齐挟手将兵刃夺过。便在此时,他左颊上猛地一阵刺痛,已然受伤,跟着啪的一下,胸口中掌,站立不稳,登时被震下台。

他那料到对手的兵刃甚为特异,中装机括,分为两截,上半截给他夺去,余下的半截斗然飞出,击中了他面颊。这一下深入半寸,创口见骨,但所中尚非要害,何师我的杀手本在那一掌之中,幸好郭芙硬要他在长袍内暗披软猬甲,这一掌他非但未受损伤,何师我的掌心反而给刺得鲜血淋漓。

郭芙见丈夫跌下台来,惊怒交迸,忙抢上去护持。梁长老等明知何师我暗中行诈,然无法拿到他的左证,同时两人一齐受伤带血,也不能单责那一个违反了「点到为止」的约言,看来两人都只稍受轻伤,但耶律齐受击下台,这番交手显是输了。

郭芙大不服气,叫道:「这人暗使奸计,齐哥,上台去跟他再决胜败。」耶律齐摇头道:「他便是以智取胜,也是胜了,何况纵然再拼武功,我也未必能赢。」

黄蓉向耶律齐招招手,命他近前,瞧他夺来的那半截兵刃时,却是一根五寸来长的钢条,一时也想不起武林之中有何人以此作为武器。

何师我昂起一张黄肿的丑脸,说道:「在下虽胜了耶律大爷,却未敢便居帮主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