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吴公闻言,吃了一惊,说道:“今圣旨来召我,却为何事呢?况老夫久居林下,想我又无过犯,这却为何?”常、柳二生也慌在一堆,郝鸾道:“母舅且不必惊疑,竟到北新关接旨,看是甚么事情,再作道理。”吴公进内,与夫人小姐说知,这一惊不小。吴公换了朝服,带着家丁,郝鸾、常让、柳绪一同相随而行,来至北新关前。那些文武官员俱欠背躬身,说道:“我等众卑职在此等候大人多时,俟大人开读旨意后,卑职等再行礼罢。”吴公就昂然走进亭来,只见亭上已摆着香案。不一时钦差到来,立在上面,吴公执笏,朝上拜了二十四拜,文武官员俱一齐俯伏。那钦差展开圣旨,高声读道:“圣旨已来,跪听宣读。”诏曰:

朕闻安邦定国,皆武臣之力,文臣之才也。今有登莱等处地方,海寇屡犯境界,民不安生,诸将莫能御敌。朕思卿有将相之才,兹特封经略大元帅,加兵部待郎,提调松、镇二营,统领大军五十万,即日征伐海寇,俟有功班师之日,另行升赏,尔其钦哉。

当时读罢圣旨,吴公山呼万岁,谢恩已毕,钦差即捧过兵符帅印,递与吴公,吴公接了,又将圣旨供在桌上,就与钦差各官见礼,然后叙爵,挨次坐下。献茶毕,钦差又对吴公说道:“此是圣上的隆恩浩荡,老先生即要起程提兵征寇,不日得胜班师,足见老先生大功。”吴公说道:“老夫年已六旬之外,今蒙圣恩,敢不尽心为国?所奈事未清楚,三日之后,方能起程,一者大人未候,二者家中料理料理。”便先差家将吴龙,领了令箭,飞奔松江,调兵二十五万,在西路等候;又差家将吴豹,领支令箭,到京口调兵二十五万,会合松江人马,亦在西路等候。二人领令前去,不提。再说文武官员参见吴公已毕,请钦差大人到公馆安歇,吴公告别回府。郝鸾接着,大喜,夫人小姐一齐上前施礼。小姐道:“恭喜爹爹又荣升显任。”吴公道:“虽是如此,怎奈为父的老朽不堪,只恐这几块老骨头,抛在他乡。”夫人道:“一者靠皇上洪福,二者仗老爷虎威,此去定然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小姐道:“爹爹自幼身为将帅,不知临过多少大阵,何况一海寇呢?”吴公道:“三日后就要起程。”夫人便叫摆酒,与老爷饯行。当晚,吴公在后堂与郝鸾无人吴公道:“我如今奉旨征寇,幸得贤甥在此,老夫却放心得下。只有一件,我却放心不下。”郝鸾道:“请问母舅大人,那一件放心不下?”吴公道:“若要我放心,贤甥切不可同史通交结来往。”郝鸾道:“史通乃一匹夫,母舅不必以他为虑。”吴公道:“贤甥,你却不知,从前史德明原与我相好,后因他拜在米相门下,我就不与他往来,又与他争闹几场,我恐有不测,故而告病归家。史通又假言父命,烦府县为媒,要你表妹为妻。我推辞不允,他就怀恨在心,说道:看你女儿把个甚么人家?故此言意不和。前日听见我与常家做亲,他自然毒恨在心。我如今远征他方,恐那史通与刘栋生出不良之心。贤甥必要依我三件事情,方无他变。第一件,我起身之后,切莫与史通、刘栋往来;第二件,可着常生早早婚娶,你一件之内,必要留心;第三件,乃你舅母年老,早晚无人供奉,你可早寻一房妻室,看管家园,尽你母舅舅母一世,我就死也瞑目了。”言罢,不觉掉下泪来,夫人小姐亦悲伤不止。郝鸾道:“愚甥谨依严命,大人不必挂念,表妹过门之后,家中料理明白,愚甥亦来登州,帮助母舅成功,班师回朝,共享荣华。”吴公道:“你也是将门之后,应该出力皇家。”话言未了,各各又悲伤起来,那里还饮得下酒去?便叫人收拾了席面,各人安睡。

次日,吴公备了重礼,送与钦差。正在家中料理,忽见常、柳二生备了酒席送到吴府,常生上前施礼,道:“恭喜岳父荣征,小婿不才,特备酌筵与大人饯行。”吴公说道:“多承贤婿。”柳生亦上前恭喜道:“小侄礼当明日恭敬,恐伯父大人次日五鼓起马,故同常兄特来饯行。”说罢,与常让各各奉爵。柳生朝上一躬道:“愿伯父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常让道:“愿岳父鞭敲金镫响,人奏凯歌还。”吴公连饮双爵,大笑道:“多承贤侄贤婿美意。”三人方才坐定,只见那些亲戚朋友俱来恭贺饯行,吴公一概辞谢。直饮到日暮,常、柳二生各各告别。吴公回到后堂,着随征的家丁收拾军器行李马匹等件,又备了香烛,拜辞家神灶君祖先,然后又吩咐夫人小姐些家常闲话。到了次日五鼓,吴公起马,夫人小姐依依不舍。只听三声炮响,吴公带了四十多名家将,乘了马匹出城去了,文武官员送至十里长亭,方才告别而回。郝鸾同常、柳二生送了五十多里,方才告别。钦差回京覆旨,不提。吴公到了西路,会合两路大兵,征剿海寇去了。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卷分解。

第十回  常公子邀友游湖

话说郝鸾与常、柳二生送了吴公,回进城中,他们三人朝夕不离。虽然吴公吩咐郝鸾,叫常家娶亲,一时那里来得及?府中大小事俱是郝鸾掌管。史通与刘栋常来顽耍,虽然郝鸾与常、柳二人厌他,那史通单要来闹他。一日,柳绪道:“老伯去了有半月有余,府中事体俱已料理明白,许久不曾与郝兄畅饮,小弟意欲尽量一饮,怎奈史通惹厌不过,如之奈何?”常让道:“郝兄到此三月有余,尚未游过西湖,明日小弟作东,请郝兄到西湖湖心亭玩赏,一者避那厌物,二者尽我们的情兴,岂不美哉。”柳绪笑道:“妙极,妙极。”郝鸾道:“蒙二位贤弟雅爱,愚兄怎敢不遵命?明日贤弟先在湖心亭等我,我随后而来,那厌物才不知道。”三人正在言谈之间,忽见家人禀道:“史相公来了。”郝鸾听了此言,心内一愁,道:“这厌物又来讨厌了。”柳绪、常让却往后走,说道:“我二人且避他一会,今日会他不打紧,恐明日跟我又要缠扰。”家人道:“不是史相公,是那开饭店的陈爷。”郝鸾道:“快请他进来。”对常、柳二人说道:“这个姓陈的很有些义气,明日可约他同游西湖。”这陈雷因那日见郝鸾武艺精通,是个豪杰,屡屡要见郝鸾。因吴公在府,不敢引见,暗地里相会了几次。今见吴公远征海寇,故此前来相望。郝鸾便着人请他。那陈雷走进厅来,常、柳二生见他生得凶猛,就吃了一惊。陈雷说道:“小弟连日少来问候长兄,望乞恕罪。”郝鸾道:“贤弟驾临,愚兄不曾迎接,贤弟亦要恕罪。”陈雷见常、柳二生,便问郝鸾道:“此二位是谁?”郝鸾道:“这位是愚兄的表妹丈,姓常名让,乃是吏部右侍郎常老伯的公子;此位姓柳名绪,乃兵部左侍郎柳老伯的公子。”陈雷道:“原来是两位公子,小弟失敬了。”二人见礼,礼毕坐下,献茶已罢,郝鸾道:“明日常、柳二位贤弟请我游玩西湖,贤弟可得空闲,同去游玩如何?”陈雷道:“小弟乃山野愚夫,怎能陪得二位公子?”常、柳二人道:“陈兄乃当世的英雄,小弟们乃书儒之辈,郝兄每称陈兄义气,使小弟正欲投启相请,今幸驾临,真乃天赐奇逢。”陈雷道:“既二位公子不弃鄙陋,小弟领教便了。”郝鸾吩咐家人办酒,四人畅饮,直饮至黄昏方散。

次日,常让叫了船只,着人悄悄的请柳绪、陈雷,径自登舟,先到湖心亭来,叫店家准备酒席,等候郝鸾不提。再说郝鸾,在家料理了些家务,然后与夫人言明,带了两个书童,出了城门,雇了一只小船,竟往湖心亭而来。约有巳牌时候,只见那些游人在两岸上下来往,又见那游湖船在湖内飘荡,也有笙歌细乐,也有吟诗作赋。郝鸾想道:人称杭州西湖乃天下第一胜景,果然名不虚传。正想之间,忽见对面摇了来一只小船,中舱内坐着一人,面前摆着数盘肴馔,一壶酒,一只碗,独自斟饮。郝鸾定睛将那人一看,吃了一惊。你看这人生得怎生模样打扮:

相貌希奇,眉中长带杀气;胸藏侠义,腹中单爱英雄;鼠眼金光闪烁,行黑暗如同白昼;鹤膝猿背,腾身快似风轮。济困扶危,所仗者鸡鸣狗盗;诛奸险恶,不让那摄政专诸。独坐舱中如虎踞,狞眉狰目似凶神,只因奸党迷真性,降下台垣地藏星。

郝鸾见那人生得奇形怪状,满面杀气,两眼如紫靛;那人亦看郝鸾生得面如重枣,两道浓眉,肩揸背阔。他见郝鸾看他,那人也目不转睛看郝鸾,不觉两船早已擦过。郝鸾因见那人生得异相,便叫稍公:“与我把船摇回去。”稍公不敢不回,只得把船摇回,奔湖岸而来。郝鸾意欲赶上那人细看一番,问其住居姓名,不意那人依旧回来,只见那位站在船头之上,郝鸾亦出舱站在外面,两来之船,对面一擦而过,离了半里之地。郝鸾道:“稍公,我不回岸了,还到湖心亭去。”稍公道:“方才行到半湖之中,相公又叫摇回来;这会又要摇到湖心亭去,岂不是耍杀我了。”郝鸾道:“你不要埋怨我,多与你几分银子就是了。”稍公道:“既是相公多赏我些银子,再转几次,我也不敢言语。”便将船又摇往湖心亭而来。郝鸾抬头一看,只见那船远远又摇来。郝鸾想道:那船上的汉子生得如此异相,必是英雄之士,他见我赶来看他,他亦如此看我,其中必有原故。猛想起司马傲的柬帖,便点头道:是了,是了,司马先生曾言过的,若要救孙佩,必得奇异之人方能救得出来,叫我离了开封,奔浙而来。虞字却不是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