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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谁说小小孩童都是天使,他们俱已会势利看人,瞧不起瞎子,阿牛越加孤单无助。

        艾薇推了墨濯尘一下,忽地猛然惊声尖叫:“啊,蛇!”

        孩子们一眼望见地上盘扭的蛇,背脊上铺满斑斓的绿鳞,棕红的头颅鼓出灰白蛇眼熠熠闪光,顿时尖叫连连。似被吓着的蛇嗖的一声不见了,屋角四处堆着杂七杂八的东西,孩子们都有些恐慌,紧紧围住了艾薇、墨濯尘,不敢走了开去。

        艾薇瞅瞅大家,面露愁容道:“怎么办呢,都不知道蛇躲在哪,怎么抓?”

        她推推墨濯尘,他恍然帮腔,皱眉道:“是啊,那蛇好象很毒的。”

        艾薇穿过众人走到阿牛面前,柔声道:“阿牛,姐姐知道阿牛的耳朵最厉害了,能听见别人都听不见的声音,你帮大家找出毒蛇来好吗?小朋友们都很害怕。”她轻轻揽住阿牛的身子,似要允他力量与勇气。

        片刻,扯住她素袖的小手突地钻入,握住她微凉的指尖,阿牛用力地点点头,大声道:“我可以的。”

        艾薇牵着他走至中间,让大家屏住呼吸。阿牛微侧过脸,静心细听,憨憨地咧嘴笑了,他拉住艾薇走向屋角东边,墨濯尘忙跟上前,如愿捉住了蛇。顿时孩子们钦佩的围住了阿牛,追着问话。

        墨濯尘溢出丝笑容,悄悄地对着艾薇挑起了大拇指。

        屋外一人逆光而站,清朗天光反衬出他挺拔肩背,胤禛淡淡笑了,她惊声尖叫时,他慌得几欲冲去,风掠动他的衣角,隐隐约约,似有若无地将他的气息融散于风中。

        胤禛无声的打了个手势,转身离去,傅鼐疾步跟上。

        京城,长街。

        墨濯尘感觉到艾薇的沉默,“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从前你不最喜多留会,再带头跟着先生唱反调。”他故意打趣着。

        “哦,今日我答应忻圆早些回去。”艾薇莫名有些心神不宁。熙攘人群中她望见一个熟悉的灰蓝身影,刹那直击入胸,只瞬间,她追了过去,是他,是他,那身姿,并不如何魁伟,却自有挺拔傲然之气。她一直以为,她可以抵挡心底对他庞大的思念,有朝一日,她亦能将这份深情渐渐沉淀于心底,永不再浮起。可当他再出现在她的面前,虽只刹那,她已知道她一直在欺骗自己,她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坚强。

        她明明知道要躲开,可记忆已如夏日倾盆狂落的暴雨,来不及躲闪,便已直透心底。

        “胤禛——”她于汹涌人群中慌乱的寻找着他。

        胤禛一怔,身后突响起他梦寐以求的呼唤,带着不可思议的气息,瞬间将他淹没。那一秒心底涌上千万个渴望,回头,回头,哪怕就此一次,只一次也好,但理智却告诉他不能,他怕面对面后,他就舍不得放手,铅灌的步子向前走去。

        艾薇追上来,拉住胤禛的衣袖,一如从前。

        这一刻,他如何整个人就变成了石雕,不知如何是好,太混乱,太震惊,太狂喜,仿如少年般无措。

        艾薇鼓足勇气,拉过他僵硬的身子,心慌慌地。

        到底有多久没有看见胤禛了,一年,二年,久得恍如隔世,她痴望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周围的熙熙攘攘,欢声笑语,忽地一下子,轰然不存,这个世界,变得静寂无声,只余他与她。

        艾薇想过无数次再相逢时,却无一个如现在这般沉默,她心里咯噔了一下,隐隐有种惧意升起,慌忙放开了手。

        “你还活着?”胤禛哑哑开口,听着似还平静。

        “是。”她说得那样艰难,“十四他用人替了我。”

        “他——救了你,”胤禛喃喃道,“你——还恨他吗?”真相那般不堪,十四竟用这样龌龊的手段对她,叫他如何开口。

        “开始,是很恨。”她该如何说,他救了她,却也囚禁了她。

        “你的腿也好了。”他似是自语般。

        俩人忽就都停了下来,沉默的站着,想说的话似都被封缄在了胸口,偏偏又舍不得就这么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胤禛——”艾薇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轻得胤禛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接下来,终听到她艰涩的问道:“那天,那天你和姑姑在书斋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是真的吗?”她忐忑的望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去看他。

        避不过,他终是避不过躲了那么多天的抉择。

        他们的声音如惊雷劈过。

        “要能忍,有容人之忍,有对敌之残忍,更要有能克制自己之忍,忍常人不能忍之忍。”

        “如果她真这般不知自爱,yin  luan皇室,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十四他,那混小子下了迷药,——她给十四生了个闺女。”

        “让她好好的,平静的活着不好吗?”

        “我只需坐等德妃娘娘下手便是。”

        “如能重来,他只要她能活着!”

        胤禛仰望蓝天,遥遥高空,佛微启双目,慈爱俯瞰,声声悲悯:“放手,放手,放手……”

        “这世上不是每个人仅靠爱就能存活。”他身体不易察觉地轻轻颤抖,竭尽全力,要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她听不听得出,他内心碎裂的声音。

        艾薇身子瑟瑟发抖,仿佛挣扎在秋风中的一片树叶。他的话如一把刀,硬生生要斩断他们的过去,奈何,它锈钝至极,没有横空而劈的决绝,只有碾心撕肺般的痛楚。

        他是她命中的煞。

        他这样的人,注定要的太多,他的爱,注定需弱水三千,分泽四方,可她还是爱了,爱得失去了控制自己的力量,爱得奋不顾身,毫不顾及,全无退路,一叶障目的爱了。

        艾薇咬破了唇,血珠一点点地沁了出来,“胤禛,要是,要是我,孩子......”她慌了神,无助的试图再想说些什么。

        她脸色那样苍白、绝望,压得他快要窒息,他不要她再逼迫自己忆起曾经的创痛,他亦无需她知道,他怎会因她无奈有了别人的孩子而舍弃她。“你别说了。”胤禛断然打断她,从前再怎样的千辛万苦,想起她的笑容,心里总有一处觉得温暖,如今却需由他亲手斩断。

        “我累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放手?”他不耐亦残忍道。

        艾薇猛抬起头,双眼空洞的如缎上灼穿的孔!她再说什么,说她有了他的孩子,死死纠缠,生生不放,那样不堪的爱,她不能,她不能再伤了,总要留一丝自尊吧,不然再该如何存活。

        是不是,那刻,该她悬崖一跃,情恨尽散,生死永隔,倒是更好?

        记忆还如此鲜明,不曾有一分淡去,但已痛得太烈,她失去了追寻的力气,余生,倘还有声色,也只是燃尽未掉的余灰。

        她恨自己不该那么软弱,她拼命的忍了,还是忍不住,那针刺的心酸,从心底蔓延开,艾薇紧闭双眼,眼角沁出泪滴,柔弱而又倔强的脸上显出一种绝望至极的悲凉神情。

        颤栗的痛楚如一支箭瞬间穿透胤禛的心脏,他要她活着,恨他亦无妨,他只要她活着,纵然他已生不如死。

        胤禛抿直了唇,如同落定了一个沉重的决心,然后转身离去。

        傅鼐紧紧跟上,欲言又止,终踌躇着说道:“爷,你为什么......”

        胤禛头也没回的挥手截断了他,不容他再说下去。

        曾经轰轰烈烈不顾一切的爱了,历尽了重重磨难和风波,那爱依然炽烈,依然汹涌,可它已不被容许再有一丝半缕的流露,只能化作一个怅凉的手势。

        傅鼐望着前方那一贯挺拔沉静的身姿,竟抑制不住地在战抖,又忍不住回首望了眼还伫立在原地的宛琬,狠狠心,转身跟了上去。

        墨濯尘缓缓地向她走了过去,直到他冰凉的手触碰到艾薇僵硬的身子,她苍白的脸上才有了一丝奇异的笑容。

        “师傅,我试过了。”她努力想说得轻松点,可听上去却无限苍凉。

        “他真的不要我了。”艾薇说出了那早就知道的答案,重重伤心再无法掩饰,伤心,只有伤心,血淋淋的伤心,赤裸裸的伤心!伤得那么深,那么痛,什么骄傲,什么自尊,什么伪装,她统统都顾不得了。

        墨濯尘闭目拥她入怀,她抵着他,泪水终于一泻而出,那样汹涌,无法抑制,无声地打湿了他的肩膀。

        京城,码头埠口。

        墨濯尘陪艾薇走过了无数条大街小巷,终于停了下来。河边停泊着密密麻麻的大小蓬船,两边的食摊七七八八围满了人,天南海北的闲侃着,几个汉子卷着衣袖,嗓门大的似争吵般拼命,片刻又快活的哈哈大笑。墨濯尘见她恋恋不舍地围着个老婆婆的摊子打转,却又向前走去。

        艾薇瞧见前头酒馆飘幡,脚步一滞,停了下来。墨濯尘见她双颊被风刮得泛红,上前将她披风系了系紧,“江边风大,别又着了凉,回头染上伤寒。”

        艾薇似没听见般,直往酒馆走去。墨濯尘无奈跟上,才入酒馆,他快步向前,拣了个靠炉火的位置扯她坐下。

        艾薇唤过小二后,瞧着窗外蒙蒙江色与满天落霞交相辉映,美亦苍凉。

        艾薇神情发怔,似思索着什么,又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般,打开小二端上的酒,浓烈酒香让她着迷地用力嗅了好几下,双手捧起酒壶,仰首直灌。

        果然是最烈的烧刀子,呛得艾薇从喉咙到肚腹如被火燎般。“咳咳……咳”,她一把推开墨濯尘伸过的手,赌气般又猛灌了几口,“瞧见没,谁说我不行了?师傅,我酒量很好的。”她低低的笑着,那份烧灼渐渐扩散至四肢百骸,清颜如绽开的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