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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她不能想象她再回到他身边,世人的唾骂将如同狂风暴雨将他撕裂,她是那样的爱他,爱到能舍弃一切,包括他。

        胤禛像被她坚定的眼神震慑住般,沉黯的双眸长久停留在她的睑上。宛琬不为他察觉地贪恋地吸了口气,离开了这个世上最温暖的怀抱,伸出手,落向他捉住她手臂的那只手,缓缓地,坚定地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扳开,然后转身离去。

        胤禛怔怔地伫在原地,眼中现出一丝绝望,是坚信她的爱才让他坚持到现在,可从此在她眼中他便只是一个陌生人了,就算他再怎么需要她,呼唤她,她都不会再来理会了,难道她不知道,他不是个坚无不垮的神,他不过只是个苦苦地守着他们的誓言凡而又凡的男人。

        正文    第四十八章

        积蓄了一日的雨落了下来,开始是沙沙地,而后绵密亘长。京城长街一阵急遽的马蹄声踏破雨幕,马上人一身湘白缎袍,浑身上下全无饰物,只在腰间扎了条麻絰带,却带着股令人眩目的凛冽风姿,一如荒原耸立的松柏。

        疾风密雨丝丝灌入他衣襟,因惊诧,震怒,愤疑而激出的一身冷汗在夜风的放肆纠缠下,已化作彻骨冷心的寒意。

        他一夹马腹,策马冲向宁郡王府。府邸外四处悬挂着素白的幔帐于昏暗雨幕中飘扬挣扎。

        他轻调马首转向西边侧门,几个身着素白孝服的侍卫守在门前,他将马牵给侍卫,立有侍从走出,“陈大人,请。”侍从向前带路,将他引进了西门偏院。

        跪在灵前的男子闻声缓缓转过头来,起了身。

        陈天候上前行礼,见敏恩麻絰,菅履,面容悲怮却仍显沉静,举手投足俱显镇定稳重,逐放下心来。

        敏恩微微颔首,随即亲自取出三柱香递了过去。

        陈天候默然施礼。

        “文卿,请节哀才是。”敏恩让人送上姜茶沙哑道:“你一路疾赶又淋了一身雨,来,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陈天候死死咬着牙,眼前纷纭闪过的尽是十四阿哥他犀利无情的目光,脱口道:“他十四阿哥分明是存心的,春日里素来是天地万物繁衍的季节,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还有什么春季狩猎的道理,他说是要试试那火器的射程,可偏偏就让人失手了......我看他是冲着王爷从前和太子的”

        “文卿,你这沉不住气的性子真要改了。”敏恩出声打断了他,皇上身子日渐虚弱,这个群王夺嫡的险恶时期,每一步都需慎之又慎,他早劝着阿玛该断了再扶胤礽为太子的念头,依如今局面他想东山再起只怕是难了,何苦白白得罪了八阿哥那伙人。可眼看八阿哥倒了,没想到老天成全,太平了数十年的日子居然西南又燃战火,如今朝廷上下不是明哲保身地避而远之,就是在看清了局势后,纷纷效力在了十四阿哥旗下,举荐他为领将之帅。

        “文卿你看浅了,人人都知军权非同儿戏,易放难收,如今西南远征势在必行,可朝中谁又可挂主帅之印?那日朝堂之上,阿玛糊涂,竟然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统将之帅,乃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不可不慎,定需择一老成稳重,又熟边疆之事务者为上。我看今日之祸当为那日起,官高权重,最为上者忌。”敏恩面色凝重。

        陈天候脸色一苍,他也疑那十四阿哥如何就这般胆大,难道竟是另有授意之人?他浑身冷汗涔出,已不能再往下想。

        敏恩见他眉色知他已明了,如今阿玛一死更是使得整个宁郡王府都危如累卵,若在朝中不再找到个强而有力的靠山,只怕整个宁郡王府都很可能会化作齑粉了。

        敏恩沉声道:“文卿,你这次从川中回来,我让你探明的事可有名目了?”

        陈天候忙取出信笺递于敏恩,他疾扫一遍,面露喜色,“好,这份厚礼当可做敲门砖了。”他知道那位礼贤文人,专研理学,都说是仁慈近懦的三阿哥其实早在朝廷各处都安有眼线,这位平日看似素不经心染指权势的三阿哥实属心机深沉。只可惜那十四阿哥下手太快,让他此刻捉襟见肘,急于抉择,来不及再多加思虑了,他不由攥紧了手中信笺,也许这便是天意。

        紫禁城,乾清门。

        正往回走的三阿哥远远见着对面低首疾步走来的人恰是敏恩,便上前几步,敏恩已瞧见了他,忙俯身施礼,三阿哥亲身上前扶起他道:“此次宁郡王过世,纯属意外,你也不必过于悲伤了,”他温言又低声慰道:“皇上知他是为国殉职,定不会亏待了你们宁郡王府的。”三阿哥轻拍他肩,语有所示般道。

        “是,谢王爷提点。”敏恩又欠身回礼。

        一旁的太监宫女们侧身垂首,有些吃惊这位待人一直淡然矜持的三阿哥今日怎么就忽然转了性子,待人热情了起来。

        候在殿外的内官,远远看见敏恩走来,慌不迭地迎下了白玉台阶,笑脸道:“大人您可来了,万岁爷一直在等着呐。”

        敏恩一闻此言,忙正帽敛袖提袍拾级而上,一路跟随着内官走进了乾清殿。

        敏恩候在殿外,等内官进去通传,他深知在这宫殿里,这些伺候在皇帝身边的内官,最是狐假虎威的。可刚才对着不过是已逝宁郡王之子,却官职不高的自己,怎么会如此客气献媚,难道是这乾清宫里有什么加恩的消息传出?他不由想起三阿哥才说的话,心中更有了三分底。

        “传”内官步出示意敏恩入内,敏恩赶紧垂首趋步走入,朝着那抹明黄色身影拜倒。

        “臣敏恩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不必太拘礼了,起来吧。”

        出乎他意料,皇帝的声音极其平和恬静,但敏恩仍丝毫不敢造次,再次磕头谢恩之后,方才小心翼翼地站起,他这才看见皇帝身边的四阿哥。

        “老四啊,宁郡王之子都这般大了,朕真的是老了。”皇帝侧身与胤禛道。

        胤禛笑道:“皇上寿与天齐,如何就老了,如今西南战事还都需仰仗皇上决策于万里之外。”

        “寿与天齐?你们就哄着我吧。”皇帝指指胤禛笑了,“生老病死,无人能免,纵然是朕也枉然啊,敏恩,你也需节哀啊。”

        “是。”敏恩赶紧应到,声音里刻意露出些紧张怯懦。

        见着敏恩的紧张,皇帝极温和地笑了笑。“你不用害怕,你阿玛宁郡王的爵位自圣祖时便是世袭罔替的,袭爵的旨意早以拟好,代殡礼之后便会明发。”

        敏恩久悬的心这才放下,忙跪下谢恩,皇帝亲上前扶起了他又道:“这次西南战事只怕会延绵难断,朕欲让你们年轻人都去西南历练历练,心里可不许觉得苦。”

        敏恩惶恐跪下,“臣自当鞠躬尽瘁,不敢稍有懈怠。”

        “好了,你去吧。”

        敏恩起身告退,才出偏殿,便见着御史讷尔齐正奉旨而入,心疑莫非讷尔齐这老家伙又要重提复立太子之事?那他真是枉读了圣贤书,却不懂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敏恩略一凝思又有些疑惑,皇帝紧在其后召见讷尔齐,莫非是刻意让他瞧见?这却又是为何?这位皇帝的心思还真是难以揣摩啊。

        那日三阿哥阅完他呈递的信笺,并未说什么,照旧与他闲聊些无关痛痒之事,待到他临走时,三阿哥起身相送,忽就折断了盆景上的横枝,笑言道:“这根岔枝既然碍人眼了,剪去便是,还好修剪树木并不需要询问树的意见,不然那样也太麻烦了。”哼,那孟光祖多年为三阿哥在外奔波谋命,他却不加思索舍卒保帅,毫无犹虑,全无半分传闻中三阿哥仁慈近懦之感,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没一个好惹的,敏恩不由露出丝苦笑,即警觉环视四周,见无人察,逐匆匆离去。

        西暖阁内鎏金炉中素香弥荡萦纡。

        皇帝猛地将奏折掷于讷尔齐脚旁,冷冷道:“朕已诏曰天下,立储之事容后再从长计议,你如何就敢明知而执意违旨上奏?”

        讷尔齐应声跪下,“臣一日不敢有违圣意,但臣亦一刻不敢忘先皇祖训,立储乃国之大事,事关国本,存乎千秋万代江山社稷之安危,并非图谋臣个人私利,怎能不辩个明白?为人臣人子者,人人当以谏之,臣只恐日后生灵涂炭,皆由嗣位引起。”

        皇帝一声冷笑,“好你个事关千秋万代江山社稷,并非图谋个人私利。既是国家大事,匹夫岂能多言?你胆敢屡违圣意,真是大逆不道。”

        讷尔齐原为固扭之人,顿时双目暴睁,几欲夺眶而出,怒发冲冠道:“如今臣忤逆圣意,是为不忠;有负先祖之托,是为不孝;臣既已不忠不孝,枉为人子人臣,尚有何颜面立存于天地之间?人不免一死,何足为惧?臣罪当一死,只恳请皇上能听臣一言,莫再误社稷于当前,愧先皇于地下,臣虽死无撼。”

        一闻此言,皇帝赧然变色,负手疾步,停至讷尔齐跟前,痉挛道:“讷尔齐,你个不忠不孝之人,你休要用死来威胁朕......”

        一旁胤禛见皇帝如此震怒之下,仍话留一半,灵光一闪,已明圣意,讷尔齐为宗室子弟,三代袭爵,功高劳苦,况这讷尔齐向已忠心闻名皇室,如今真血溅殿堂,必寒人心,他实非那朱天保等人可比。

        讷尔齐眼见皇帝震怒,已心如死灰,历声道:“臣愿一死,以明志节!”他略一打量,择明方向,便一头欲撞宫柱。

        胤禛心下既明,早做防范,上前死命地拽住讷尔齐身子,疾声道:“讷尔齐你糊涂!你不忠不孝也罢了,如何竟敢陷皇上于不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