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冬至



                                    妉良娣自那日被杜沅沅一阵抢白之后,便羞恼不已。再加上杜沅沅重新获宠后,英帝对她日渐疏远。眼看圣恩变薄,地位不保,妉良娣便将一切都算到杜沅沅头上,暗自寻找着报复的机会。她在房里想了几日,终于有了计较,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到丽妃那里去讨个主意。于是,便向丽妃的房中而来。

        妉良娣莲步轻移,进了丽妃的寝殿。紫璎见妉良娣进来,忙上前见了礼,然后低声道:“娘娘刚小睡一会。”妉良娣心领神会,并不声张,只悄然坐在一旁。

        等了片刻,方见丽妃动了动身子,微微睁开眼来。紫璎立刻上前,将丽妃扶起,塞了个五蝠捧月的绣垫在她身后靠着,又从一旁端过一个青玉竹节口盅,丽妃就着噙了一口,漱了漱口,吐在榻下的三彩鸳鸯钵中。方才抬眼看了妉良娣一眼。妉良娣立时站起身来,上前两步,还未开口,眼圈便先红了。丽妃不耐道:“出了什么事?”妉良娣便将那日杜沅沅抢白她的话说了,末了,又添了几句,道:“元婕妤说我不过是仗着丽妃娘娘你。这宫里有脸面的娘娘多了去了,谁真能说得上话还不一定呢!”说完将帕子捂在眼上,抽抽搭搭地便哭开了。哭泣一声紧似一声,眼睛却从指缝里偷偷看丽妃的动静。

        丽妃脸色一沉,杜沅沅的这句话分明是没将她看在眼里,待看见妉良娣哭天抹泪,不由斥道:“没用的东西,凡事也不会自己想个主意,就知道到本宫面前来哭哭啼啼。去!看了本宫就心烦。”妉良娣见丽妃似是动了真怒,也不敢再说,福了福身,悄悄退了出去。走出门外,一改刚刚娇泣的模样,眼色沉暗,面含不满,回身看了看紧密的殿门,嘴边却泛起一个冷笑,虽然主意没讨着,却也借元婕妤激怒了丽妃,今后,自是有人去出头。要说主意么?不如到悦昭容那里去讨一个。想毕,带上贴身宫女婵纱,向琼章宫去了。

        丽妃透过百子报喜雕花窗棂,看着妉良娣身影走远,面色阴晴不定。妉良娣语中的挑拨,她又怎会不知。可眼下这杜沅沅确实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如不拔除,就成了块心病了。看来,是时候和太后商量商量了。

        悦昭容坐在殿内,神色和缓看着妉良娣从殿外进来。

        自从她诬陷杜沅沅私相授受被英帝降了份位后,表面竟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神色如常,照样勤勤恳恳打理宫中事务。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对杜沅沅的恨意几乎是入了骨,这恨意里面大半部分都是妒忌,妒忌杜沅沅得到了英帝全部的爱宠。但是,悦昭容与旁人不同,这么多年来,她所赖以的便是英帝对她的倚重。她思前想后,对付杜沅沅,还是先等一等。毕竟,现在首要的还是协助英帝,压住丽妃的势力,何必为了一个杜沅沅,而失去了这么多年来英帝对她的信任与尊重。至于以后,机会不是很多么?

        妉良娣上前见了礼,接着便仔仔细细地将杜沅沅和丽妃两边的情形说了一遍,悦昭容沉吟了半晌,道:“元婕妤那,你就不要去招惹了。还是好好给我看着丽妃的动静。”  妉良娣有些迟疑道:“那元婕妤难道就不管了么?”悦昭容云淡风清地笑着,“你急什么,这宫里最多的就是等待,最不缺的就是耐心。等上个一时半刻,又有何妨!”

        丽妃坐在景宁宫内,把妉良娣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太后却慢条斯理地端详着面前的千章铜漏,一言不发。铜漏内注的水不时发出滴答的轻响,在深阔的大殿内,显得甚是响亮。丽妃有些不耐,上前一步,犹豫道:“那个元婕妤,不如……”,太后回头瞪了她一眼,“哀家说过多少次了,元婕妤只不过跟后宫内寻常女子一样,贪慕荣华富贵,不足为惧。你不要把精力浪费在这些小事上。那件大事拖了这么久还没有进展。这段日子我真不知你在忙些什么!这眼看就要到新年了,无论如何,你必须要有所决定了。”丽妃被太后抢白了一顿,不敢违逆,只得低眉说了声是。

        再过几日便是冬至了。按齐朝制,一年一度的祭天大典将要拉开序幕。据说,这是一年中,皇家最至高无上的祭祀活动。杜沅沅修习宫廷礼仪的时候,曾听教习嬤嬤讲过,冬至“阳气生而君道长”,是乱而复治之机,历来都是祭拜天地的日子。每年此时,英帝都要率领文武百官到京城南郊的穹宇坛举行祭天大典,祭拜昊天上帝。场面壮观,气势宏大。杜沅沅对此自是十分神往,但作为后宫嫔妃,在天子于南郊祭天时,也要由皇后率领于禁宫正门――正安门内的空场上,同施祭天之礼,作为附祭。不能亲眼见识一下这一年中最大的盛典,杜沅沅的心里不觉有几分遗憾。

        冬至前四日,英帝在怀玉宫中一早醒来,匆匆别过杜沅沅,便由太监们簇拥着,进了涵波馆沐浴。然后便要到南郊穹宇坛的斋宫斋戒三日,待冬至前一日返回,参加完冬除夜节酒后,于第二日一早再返回穹宇坛,等待祭天大典的到来。

        冬除夜,即冬至前一夜,祈阳殿内摆下了节酒。后宫内所有嫔妃都已于申时末到殿内候驾。酉时正,英帝从穹宇坛返回入宫。宫妃们按品级站好,跪拜行了大礼。杜沅沅跪在嫔妃中间,趁行礼之时,偷眼向英帝看去,不成想,与英帝眼光碰了个正着。原来,英帝也在人丛中寻找着她的身影。杜沅沅心中一甜,急忙低下头。

        行礼之后,宫妃们起身,按照品级各自寻位子坐好。杜沅沅见面前的紫檀木福纹圆头大案上,彩釉婴戏图纹碗内盛着赤豆粥,青花鱼藻凸花牡丹盘内装着多彩百味混沌,釉里红菊花纹棱口盘内码着各色米糕,海水龙纹盘摞着咸甜各半的素点,斗彩荷塘鸳鸯纹汤钵内是狗肉汤羹,银螺蛳盒是八色小菜,开光折枝花纹执壶内想必是梅子露,散发着阵阵若有若无的清香。

        杜沅沅抬眼看向众人。也许祭天是十分严肃的大事,宫妃们都低眉敛目,正襟危坐。就连丽妃也是一脸肃穆的表情。见此情景,杜沅沅偷偷收回目光,也摆出一副端庄的姿态来。

        冬至之日,寒夜初晓、星光微曦。禁宫内各宫各殿的宫妃们早已起身,纷纷由宫女们按品级换上正式的袍服。杜沅沅睡眼朦胧地坐在妆奁前,任凭兰兮给换上了从三品婕妤的银红双喜百蝶纹五彩平金绣宫服,一头乌发绾成金玉梅花髻,髻心簪上银鎏金嵌宝石蝠蝶花卉钿子,插了七枝碧玺点翠花钗及两枝博鬓。

        穿戴完毕,一旁绿媞立刻端过一盘水晶雪梅酿,轻声道:“小主将就着先用些,今日的祭天恐怕要进行到巳时呢!小心身子撑不住。”杜沅沅此时并无食欲,从盘中随意拈起一个塞入嘴中,便推至一旁。

        眼看时辰已不早,杜沅沅站起身来,仪态端庄,莲步轻移,走向殿外,身后拖着银红宫服的长长下摆,显得异常高贵。坐在赶向禁宫正南门的步辇上,杜沅沅发现禁宫内各处人影幢幢,想来都是赶往正南门,跪送英帝祭天的宫妃。

        步辇停在正南门内的空场上,杜沅沅走下辇来,发现大半的宫妃都已赶到,但都安安静静地立在一旁,并没有聚在一处玩笑。整个空场显得十分安静。杜沅沅便立在一旁,安心等待。

        此刻天还没有大亮,扑面而来的晓风带着刺骨的寒意,杜沅沅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忽听前面司礼太监扬声道:“请各位娘娘、小主按品次站好。”杜沅沅知道定是英帝出了承宸宫,一时半刻便要到了。便按身边太监的指引,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同时,偷偷向四周看了看,发现太后、皇后、丽妃、悦昭容等都已到达。站在队伍前面。

        众人都穿了正式的袍服,太后是葡萄紫金团寿纹镶滚宫服,元宝髻上插着十四枝碧玺点翠花钗及四枝博鬓。皇后是赤红龙凤纹宫服,披着缀着金玉坠子的行龙霞帔。舞凤髻上戴着龙凤珠翠冠,插着十二只碧玺点翠花钗及两枝博鬓。丽妃、悦昭容是酡红色凤穿牡丹宫服,金绞丝灯笼髻插着八枝花钗及两枝博鬓。惠贵嫔是彤色缠枝宝相花孔雀纹宫服,桃心髻插着七枝花钗及两枝博鬓。其余位份稍低的宫妃都穿着折枝花样的浅红色宫服。整个空场上,一时衣香鬓影,润艳华丽,美仑美奂。

        又等了一刻,杜沅沅看见一驾赤金步辇从禁宫内外城夹道出来,停在众人面前。辇帘开处,英帝身穿玄衣朱裳的冕服,两肩列着日、月,后背缀着星辰,头戴垂着冕旒冕冠,昂然出现在众人面前。眉宇间尊贵威严,蕴着傲视天下的霸气。除太后外,众人在司礼太监的引领下面向英帝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行礼完毕,众人并不起身,英帝长声道:“愿上天护佑我大齐。”说罢,便当先向禁宫外行去。下跪的众人道:“恭送皇上。”

        只听一声闷响,禁宫正南门十二尺高的厚重朱红宫门缓缓打开,此时,天际正升起第一缕曙色,英帝就在这样的天光下昂首阔步地走出宫门。杜沅沅不由自主地直起身,看着英帝器宇轩昂的背影。那背影踏上了禁宫门前停靠的玉辂重舆,在礼部司监的“起”声中,玉辂的三层青盖微微晃动,缓缓向前行去。早已侯在禁宫门前的文武百官穿着朝服,按级别大小,跟在玉辂后面,举步前行。一切显得那么庄严和凝重。一阵骄傲和激动在杜沅沅心中油然而生,这个俯视天下的男人是她的爱人,她穿越了千年,就是为了完成这样一个宿命,为了这份爱情,今后无论遇到了什么,她都不会后悔。

        杜沅沅的沉思被司礼太监的一声起惊醒。宫妃们纷纷站起身来。杜沅沅发现,在空场正中,已经摆设了一个巨大的浅浮雕红木香案。案上贡着昊天上帝的神主牌位、金丝香烛及一应贡物。皇后当先举步,率着一众宫妃立于香案之前。

        按制,冬至日禁宫内的附祭必须要由母仪天下的皇后带领进行,因此,不管丽妃在宫中如何权横势大,此时仍不得不屈居次位。杜沅沅偷偷向丽妃看去,丽妃就站在她的左前方,中间隔着惠贵嫔。杜沅沅仅能望见她的侧脸。但是,令杜沅沅奇怪的是,往日骄横的丽妃,今日却异常平静,平静得甚至让人觉得有几分非同寻常。突然,杜沅沅发现丽妃做了一个非常微小的动作,她极快地向香案上望了一眼,嘴边泛起一丝笑纹。杜沅沅愣住了,那丝笑纹明显就是得意。屈居在皇后之后,向来是丽妃的忌讳,此时此刻,她为何会笑得如此得意。

        难道?杜沅沅的心蓦地紧缩了一下。难道丽妃在这次祭天大典上做了什么手脚?那么,她要对付的究竟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