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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着丽妃的目光,杜沅沅也向香案上望去。香案上设置的都是最寻常不过的祭祀之物,稍微不同的只不过是皇家用具更加精致华美。杜沅沅反复看了几遍,也未发现一丝异常。

        深冬的天气,不时掠过的寒风让一些不耐寒的小妃子们已经开始低声抱怨。杜沅沅心中惶急,丝毫感觉不到寒冷,身上已出了一层细汗,却无计可施。

        神乐署的乐舞们已开始奏响祭祀雅乐。皇后整装敛容,开始按司礼太监的指引进行祭天大典的附祭仪式。

        司礼太监道:“迎神!”皇后领着宫中嫔妃跪拜行礼,似乎是在迎接昊天大帝率着众神前来。过了一刻,司礼太监上前点燃香案后的柴草,将祭品放入火中,顿时烟雾缭绕,袅袅升至半空,似乎是将祭品送入了天庭。此时,随侍的宫女伺候皇后净了手,司礼太监将香案上的玄天真香双手捧至皇后面前,由皇后行“三上香”之礼。

        皇后高举着已经燃起的玄天真香,祝祷片刻,缓缓走至香案前,正想插入案上的月白釉折沿花口香炉内,不想,意外就在此时发生了。

        皇后手中握着的正准备献奉天神的三根玄天真香突然全部齐腰折断,真香下面一段仍然握在皇后手中,而上面折断的那一截则全部落到地上。皇后显然是惊呆了,握着手中那三根真香的一截,定定地站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在场的诸人也都呆住了。年年冬至日的大祭,似乎还从未发生过此类事情。就在这时,立于皇后身旁的太后突然大喝了一声:“你在做什么?难道是想让上天亡我大齐么?”皇后猛然一惊,手一松,犹自紧握的那三根半截的真香遽然落地,自己也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脸色惨白,颤声道:“太后明鉴,臣妾不敢!”

        自看到丽妃那不同寻常的微笑后,杜沅沅就一直在暗自注意着香案周围的动静。真香折断时,她也吓了一跳,还没等回过神来,就听到了太后的大喝。杜沅沅心中突然如明镜一般,显而易见,这就是太后和丽妃设好的一个局,单等着皇后自动往里跳。这个局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却也含着万般机巧。要知道古人最是迷信,皇后是祭天大典的宫内主祭,在大典上发生了这样的意外,只要说是上天预警皇后失德,不足以母仪天下,众人必然都会信服。

        杜沅沅不由握紧了藏于宽大袍服下的手,额上冒出了冷汗。能够选择在这样的一个时机,在众人面前发难,必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看来,皇后要想脱罪,还真是难了。

        丽妃在一旁添油加醋道:“好好的祭天大典搞成这个样子,如果上天降罪我大齐,该如何是好?”太后冷笑一声,道:“你这个贱人,既然能置我大齐子民福祉于不顾,你还有什么资格做我大齐的皇后。”听语声似乎是怒极。皇后听太后说出这样重的话来,显然是冲出她的后位来的。虽然心中委屈,却百口莫辩。只是紧咬着下唇,一脸惶然。太后看看四周,站立的嫔妃们面上都已露出对皇后的不满之色,太后心里暗暗一笑,面上却更加严厉,道:“来人,先将罪妇赵氏送交内务府,等皇上回来再行发落。”

        接下来的附祭,暂由太后代行职责。司礼太监喊了什么,杜沅沅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只是机械地跟着众人跪拜和起身。无论如何,皇后是一定要保住的。不仅仅是她的宽厚仁和,还关涉到朝堂形势。如果任由事情发展下去,皇后被废,丽妃肯定会趁机袭了后位,那时朝内朝外的局势根本无法控制,英帝曾经的努力就会付之东流。

        杜沅沅看着皇后被拖走的背影,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查清事实的真相,还皇后一个公道。

        那几截折断的真香依然散落在香案旁,杜沅沅的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每根有拇指粗的玄天真香不是一般的佛香,是专门为了祭天大典而备的。因而,内务府在采办时格外细心,专门请了能工巧匠特殊制成。与一般的线香相比,显然要结实耐用得多。皇后本也是禁宫内的一名弱质女子,若仅仅是双手握香,怎么能将三根拇指粗的真香同时折断,一切似乎太匪夷所思了。

        杜沅沅暗暗上了心,趁周围的宫妃不注意,急忙拣起一截断香,藏于袖中,待祭天大典一结束,便匆匆登辇回宫去了。

        回到怀玉宫中,杜沅沅遣退了众人,独自一人留在房中,从袖中小心地取出那截真香,仔细地端详了一阵,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真香折断的断口切面齐整,如果猜得没错,应是被利器割过,仅留了极少的一部分相连。皇后拿于手中,只要轻轻一捏,真香就会完全折断。

        那么,谁会有机会割断玄天真香呢?杜沅沅拿着那截断香想出了神。祭天大典所用的玄天真香全部由内务府统一保管,直至祭天当日才能由司礼太监拿出,亲手送至祭天之处。唯一能接触到玄天真香的就只有司礼太监一人。可是,他又是何时下手的呢?在祭天大典开始前,所有祭品都会由内务府派出的监礼太监重新检查一遍,在那时,玄天真香应该还是完好无损的。司礼太监下手,就只有在祭天大典开始后。杜沅沅眼中突然一亮,在皇后净完手后,要行“三上香“之礼前,是司礼太监亲手将玄天真香举至皇后眼前,只有这个机会是最合适的。定是司礼太监在那时动的手。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具体是用何种方式割断的真香,杜沅沅一时还想不到。

        想通了这些关节,杜沅沅的心中一阵阵发凉。一切都已经十分明显,皇后确是冤枉的。但是,猜中事实并不难,难就难在该怎样为皇后脱罪。英帝去南郊穹宇坛祭天,总要到戌时才会回来。回宫后,也未必会直接来这里。杜沅沅心内急迫,一迭连声地叫碧痕,碧痕忙从殿外掀帘进来,道:“小主有何吩咐?”杜沅沅道:“你且去前面守着,待皇上一回宫,你就来知会我。”碧痕领命去了。杜沅沅浑身一软,瘫在椅中,余下来,也就只有等了。

        直到这时杜沅沅才发现,自回宫后她便陷入沉思默想,身上仍然穿着正式的袍服。此时方觉衣饰繁缛,浑身酸痛不已。便叫进兰兮,甩掉了华丽的从三品宫服,卸掉满头的珠钗,只穿了件雨过天青色的弹墨小袄,系条同色的裙子。并不梳髻,一头乌发只随意捆绑了一下。一切收拾完毕,又觉得腹中饥饿不已。此刻,已近午时,算来已连续几个时辰水米未进。可是,心中又觉得堵得发慌,一时也吃不下什么。便告诉兰兮,午膳只需弄碗粥来。兰兮见杜沅沅神色焦虑,也不敢问,只得按吩咐下去传膳。

        不一刻,宫女们便端上一碗奶香核桃红枣粥,并几个开胃的小菜。杜沅沅拿过青花缠枝莲羹匙,心中烦乱,只进了几口,便放在一边。和衣歪在榻上,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睡得正沉,忽然觉得有人在推自己,睁眼看时,却是英帝。只见英帝笑道:“你怎么如此贪睡,连晚膳都顾不得吃。”杜沅沅明明记得刚用过午膳,怎么一下子就到了晚膳。抬头向窗外一看,天色已暗,这一歪竟然睡了大半日。再看向面前的英帝,已去了冕服,穿着晶蓝金缂丝坐龙常服。想是回宫已经有一阵子了。

        杜沅沅猛然想起祭天大典之事,忙坐起身来,急道:“皇后之事,你可知道?”英帝一听,脸色转为凝重,“我刚一回宫,太后便赶到承宸宫,告知了此事。”杜沅沅看着英帝眉宇间隐隐的怒气,不觉道:“莫非你相信是皇后所为?”英帝反问,“难道还有别人?”

        杜沅沅叹了口气,看来英帝确实是信了。此事也难怪他,祭天大典是如此庄严郑重之事,他绝对想不到,他的母后,大齐的太后会置国家社稷于不顾,以此作为陷害皇后的契机。

        杜沅沅想起皇后对自己的诸般好处,承宸宫中险被仗毙的解围,承宠后拜谒的提点,冬夜里赠灯的情意。桩桩件件,俱都在眼前。想到此,便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裙,端端正正地跪在英帝面前道:“皇上,臣妾所知正于皇上相反,请皇上听臣妾一言。”英帝见杜沅沅如此慎重,吃了一惊,急忙上前来扶,口中嗔怪道:“到了今日,你还这般客气,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杜沅沅拉住英帝的衣袖,一字一字道:“臣妾相信,皇后是冤枉的。”紧接着便将自己所猜所想一丝不漏地讲了出来。讲完后,取出白日里偷偷留下的那截断香亲手捧到英帝面前。英帝拿起细看了半晌,眉头皱得越发紧了。杜沅沅知道他已有八分相信,又道:“不如请皇上将今日那个司礼太监传来,当面问个清楚。”英帝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叫殿外的陆六福速去找那个司礼的太监。

        陆六福去了良久,还未回来。英帝自顾坐在一旁沉思,默不作声。杜沅沅知他一时无法接受,也不打扰,仍用胭脂玛瑙盏盛着茉莉花茶,轻轻放在他手边。茉莉花茶还是夏天时炮制的,用极品玉瓷坛子盛了,密封好,放置在干燥阴凉处。到了冬日一取出来,还象刚制成一样新鲜。

        英帝顾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恍然觉得鼻端一阵隐隐的茉莉花香气,心神微微一爽。再看向手边那只晶莹剔透渗着红丝的茶盏,盏中漂浮的嫩白茉莉花朵,浮躁烦乱的心忽然定了下来。抬起头向杜沅沅感激一笑,正想说话,忽听殿外陆六福道:“皇上,奴才回来复命了。”英帝顾不得再说什么,急道:“快将人带进来说话!”话音刚落,只见陆六福打起帘子,独自一人走了进来。躬身道:“皇上,那个司礼太监不在宫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