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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对群儒



        大梁城被再也压抑不住的巨大紧张和压迫的气氛所笼罩。四方号角冲破云霄,四座城门全部轰然关闭,全副铁甲的□□手和武士像暗夜的幽灵,潮水般迅速布满大梁城的各个角落。

        一名北燕国随扈士兵打扮的武士嘭地闯进行馆内室,三名使者顿时一起心惊肉跳一下。北燕使者立刻从坐席上站起来,急道:“如何?打听出什么没有?”

        武士急道:“羌胡与羯、戎、西狄、北蛮五胡联兵三十七万兵马,势如破竹,已经攻下云中、定襄,直逼朔方了!国君犹豫不决,似乎是想要趁五胡犯凉州,对河西下手了!”

        如果北燕要对公子怀璧出兵,依照公子怀璧的铁腕,他们北燕来的使节,还有活路可走吗?

        北燕使者脸色霎时惨白,陈国与中山国使者急问:“我们国君呢?我们国君有何反应?”

        那武士凝重道:“我国国君与贵国国君在夔丘会盟,尚未有消息传出。”

        两国使者对视一眼交换过一些信息,刚要松一口气,北燕使者厉声道:“贵使与我一起出使公子怀璧,如今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最好不要另有图谋!公子怀璧刚愎多疑,如果他对我下手,还会放过你们吗?”

        就在此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低喝声,三位使者大惊失色,从窗口看去,果然是密密麻麻的铁甲武士,已经将行馆的庭院围得水泄不通!

        门嘭地被推开,一名重铠将军出现在门口,对三位使者硬邦邦道:“贵使,请。”

        三位使者胆战心惊地坐在马车里,被一位身着重甲的将军在前面引领,他们的随扈士兵在铁甲武士中像一群羸弱的书生。

        “贵使请。”面无表情的将军跳下马,将马车的垂帏拉开。后面的两辆马车里,陈国和中山国的使者都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将军,这,这到底所为何事啊?”北燕使者胆战心惊地看着眼前的旧日梁国宫室,已经改为了“西庭都护府”:“是公子怀璧要召见我等?还是其他什么事?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铁甲将军人就像是一座铜墙铁壁,硬是一句话都撬不出来,只是做出请的姿势。

        偌大的都护府似乎是空的,只有一尊尊铜像似的矗立台阶两侧的武士。三位使者步步为营地随着将军走上一座台阶,两侧武士森然而起,像一座座雕像,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气氛寂静得诡异。

        他们一阶阶登上一间森严的大殿。武士将门吱呀推开,道:“贵使请进。”

        这是一间都护府的主殿,熏日堂。里面按照惯例,铺着厚厚的羊绒细毯,列着两列矮榻。正中是一架巨大青铜虬猊壁,上面高高交叉悬挂两柄方天画戟,暗光沉沉,像公子怀璧,锋芒凌厉,让人不能逼视。

        最诡异的是,在空旷无一人的大殿中央,居然烈火熊熊地煮着一方青铜大鼎,那鼎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剧烈翻滚,让人心魂俱颤。

        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则五鼎烹耳!

        三位使者同时想到这一句话,在彼此眼睛里都看到了震恐,急忙转过身去,发现送他们来的武士,已经不知何时消失了。

        偌大的熏雪堂,偌大的都护府,似乎,只剩下了这三位使节,和一尊烈火之下滚水剧烈翻涌的青铜大鼎。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朗朗一笑,从大殿外传过来:“诸位贵使久候了!在下来迟,该罚该罚!”

        白衣谋士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北风卷起他的长发和衣袖,犹如闲云野鹤般的闲逸。

        他悠然走进大殿,在离三位使者三尺处,拢起衣袖,端端正正双手交覆,施了一礼:“河西王太傅王览,见过三位使者。”

        北燕使者压制着怒气,道:“哦,原来是王太傅!所谓君子坦荡荡,不知太傅把我们带到这里,一派神神秘秘,到底是所为何事啊?”

        陈国使者和中山使者急忙恭恭敬敬地对王览一揖到底:“王太傅!之前对太傅多有不敬,请太傅大量,多多包涵!”

        “所谓‘为君出使,不辱君命’,三位使者与在下各为其主,何有怪罪之由呢?”谋士朗朗一笑,对诸位还了一礼,走至那只煮着滚水的大鼎边,袍袖一扬面对三位使节:“不过在下来迟,让贵客久候,当然是在下的失礼。不如这样,在下就给诸位讲个故事,以示赔罪,如何?”

        三位使者诧异地看着谋士就在大殿中央青铜方鼎边席地屈膝牵袖而坐,端端正正对诸位伸一伸手,让他们入座:“诸位可曾听过前朝喜帝之时孙林父的故事?”

        三位使节陡然一震,惊惶地互相匆匆对视。他们与谋士牵袖对坐在这殿阁中央,却没有一个人回答谋士的问题。虽然热浪滚滚,冷汗还是悄悄渗了出来。

        “喜帝之时,北蛮猖獗,屡犯北疆。喜帝和瑞七年九月,北蛮九万铁骑强攻夔国,夔国国君派使者窦喜前去邻国郑国求援。因郑国与夔国有世仇,郑国大夫孙林父一口咬定夔国国君是想借请求郑国出兵以消耗郑国兵力,因此坚决反对郑侯出兵援助夔国,并将夔国大夫窦喜扔入鼎中烹死。其后一个月内,北蛮攻破夔国,取得直入中原的道路、直逼郑国。郑国毫无准备、一片惊惶,七日之内北蛮骑兵已兵临国都蒲城之下。危急之际,郑侯抓来当日妖言误国的孙林父,将他扔进当初烹死窦喜的鼎中——”

        白衣谋士缓缓扫视过三国使者,三位使节心头齐齐一颤,谋士淡淡道:“连煮三日,尸骨无存。”

        他回首抚着青铜方鼎,轻叹:“就是这只鼎。”

        这个故事尽人皆知。就因为孙林父误国,小小一个北蛮居然大破郑、夔,直逼帝都长安,中原天子震惊。各路诸侯出兵勤王,出兵二十万,短短半个月便将北蛮赶出中原,斩首三万、俘虏四万,从此北蛮一蹶不振。

        如此轻易便解决了北蛮,但郑、夔这两个诸侯国从此在九州大陆上消失,封地迅速被其他诸侯兼并,国号再也没有重现。


        那方鼎咕咚一声水响,白烟热气汩汩冒出来,仿佛那百年前的两个冤魂荧荧而动。

        三位使者已经忍不住口发干,眼发花,几乎说不出话来。

        谋士幽幽道:“只是不知,贵使今日是做出使而死的窦喜呢,还是来日做昏聩误国孙林父?”

        三位使者几乎魂飞魄散,北燕使者勉强道:“太傅此话怎讲?”

        白衣谋士一笑:“事到如今,三位使者还有隐瞒的必要吗?五胡联兵犯我凉州,北燕国君得知消息,在我凉州与北燕边境蠢蠢欲动;三位使者为探我河西虚实而来,探子四处活动,贵使若是执意说不曾别有居心,自己也不会相信吧。”

        陈国使者与中山国使者几乎要软倒在地上。北燕使者厉声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贵邦不会如此粗蛮残暴、罔顾诸侯礼节,连我们几个使者都不会放过吧!”

        王览微笑道:“君子固然有所为、有所不为,可惜贵国不顾道义、对我凉州趁火打劫,凉州百万百姓的性命与三位贵使相比孰轻孰重?既然如此,还对诸位讲什么礼节呢?”

        三位使者霎时间冷汗淋漓、手脚发软,瞪着王览,却吐不出一个字。

        “但,既然君子有所不为,我河西自然不会对贵使不利;贵使放心,三位贵使今日也不会成为那个出使殉国的窦喜。”太傅幽幽道:“只是不知,今日我河西放过了贵使,来日贵使的国君会不会把贵使当做孙林父呢!”

        北燕使者肥胖的脸上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此时陡然由红转惨白,瞪着王览失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谋士冷冷一笑,从广袖中掏出一卷绢帛,在地上刷地展开,居然是一幅地图!

        谋士对三位使者一揖:“请贵使听在下拙言分辩、考虑其中利害,再做定夺不迟!”

        “如今天下大势,内有晋室衰微、诸侯四起;外有五胡相持、欲犯中原。晋室天祚衰微、王师虚弱无用,诸侯各为私利、袖手旁观,是我河西虎贲铁骑夙兴夜寐、不辞辛苦,驻守千里河西屏障、日夜守护北陆江山,才有贵国国君与诸公的高枕无忧!”谋士坦然说出忤逆的言辞,缓缓扫视三位使节一圈:“贵使认为,在下这番话,是也不是?”

        三国使者一时面红耳赤,居然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五胡乱华,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贵国国君不但不思一致对外,反而趁火打劫,这种行为,算是明智吗?”谋士眼眸中锋芒凌厉,广袖飞扬,啪地一手按在朱红的“凉州”二字之上:“今日五胡自漠北犯我河西,贵国再自东南侵我凉州;我凉州腹背受敌,败于五胡,那谁还去做保卫贵国,做贵国国君的马前卒呢?贵国与五胡从此毗邻、短兵相接,在下不才,却也可以预见,贵国五百年在我河西屏障之下安逸无忧的局面就要结束了,而烽火连天、屡受胡人骚扰之日必定不远矣!灭了我一个华夏同根的河西,却增添了五胡这个强大的敌人,贵国之不明智,此其一也!”

        “遭受胡兵侵扰,尚且不算什么。”谋士抬首看过诸位使者,口气放缓:“若贵使还不明白,请看当日郑、夔亡国之鉴!五胡向来有问鼎中原之志,岂会满足于小小河西!今日五胡联兵,便是欲与河西决一死战;河西战败,北陆顿失屏障,三国诸公如何幸免?我河西南接中山、西接北燕、毗邻陈国,本是唇齿相依;一旦凉州得破,胡兵铁蹄一鼓作气,北燕首当其冲,其次便是陈与中山!”

        “唇亡而齿寒;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谋士眼睛里光华灼灼,让人不能逼视:“贵国之不明智,此其二也!”

        “到时胡兵兵临城下,三国国君追悔莫及之时,想到当日贵使为你们国君出谋划策、对我凉州趁火打劫,贵使明知后果如何,却对国君不加劝谏!”谋士忽然冷笑:“误国之罪,于当日的孙林父何异?这个道理在下尚且得知,三国国君如何不懂?而在下对贵使晓以大义、苦口婆心,却说服不了贵使明白个中利害,自然也无颜苟活于世!贵使何必等到亡国之时国君一怒用刑,不如今日与在下一起投鼎了断,也省得落下千古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