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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相思



        “最近怎么好像不常听见你念叨你哥哥了——”雪樱替宁儿梳着头随口问道。

        “好像离开的太久了——”宁儿幽幽的叹气,“总也没有办法见到,能怎么样呢——”

        “瞧你这口气,怎么像是个大人了——”

        “都已经快半年了,别说我哥了,连皇阿玛都没见上一面——”宁儿忽然回头,“我不会是因为犯了什么错被皇阿玛闭关了吧——”

        “胡说!好吃好喝的供着,还有人时不时嘘寒问暖的,能叫惩罚吗?也太便宜你了——”雪樱推她扭过头去。“你就安安心心的吧——把自己养好了,将来自然有见的时候呢!”

        宁儿点点头。

        “格格好吗——”韩元复一进门就笑呵呵的说。

        “大人,今天这么大的雪,您还亲自来一趟——”雪樱说着帮他接过披的斗篷,“刚才吴大人已经来请过脉了——”

        “我这么不招人待见吗?——没病还不能来看看了——”韩元复朝宁儿笑笑,“你的花儿可搬进屋子没有——”

        “早搬进来了——这么大雪,要不搁屋里暖着,早冻坏了!”宁儿起身拉他到暖阁里,“你瞧,如今比先时在外面还长的快呢!”

        “这屋里暖和,自然长得快——”韩元复打量着宁儿:“怎么这袖子倒短一截呢?”

        雪樱接茬道:“我们主子如今像个竹笋似的,一天拔个节,这十月里刚做下的新衣裳,如今又都短了!”

        “怎么内务府不管吗?”韩元复皱皱眉。

        “前两天刚回了,哪里那么快——”雪樱捧了茶来,“大人,喝杯热茶暖暖吧。”

        “也是——这快要冬节了,宫里面正是忙的不可开交呢!自然是有些顾不到的,门外路滑,天又冷,不如多在屋里坐坐吧。”

        “可是干什么呢?”宁儿眨巴着眼睛。

        “窗外雪,窗内书,这屋子里笔墨齐全,干什么不可以呢?”韩元复正色道,“寂寞时节才要养精蓄锐——你瞧外面的雪下,不知有多少种籽在攒着劲呢!等春天来了,就看出分别了——”

        宁儿看上去并不明白他的意思,“我不懂你要我怎么样呢?”

        “你知道宫中和你一样的格格们将来的出路吗?”韩元复表情很严肃。

        宁儿笑了,“我知道——,皇阿玛说了,等到了十八岁就封公主呢。”

        “然后呢?”

        宁儿沉默了。她还从来没有想过将来的事。半晌,宁儿小声说,“我原想一辈子都跟着我哥来着——”

        韩元复没说话。雪樱见气氛有些怪异,于是插话道:“我去取些点心来吧,坐了这么久,饿了吧?”

        宁儿点头。韩元复却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就不多留了,格格保重身体——”说着披上斗篷就头也不回的去了。

        雪樱看了宁儿一眼,“他今儿是怎么了!”

        次日韩元复没来,第三天也没来。然而第四天陈润林却送到了胤禩的第二封亲笔信。宁儿愣了一下,忽然向陈润林行礼,“多谢您救我哥哥——”

        陈润林慌忙扶住宁儿,“格格万不可如此!臣不过是做自己的份内之事,格格这样是叫臣无地自容了!”

        宁儿揉揉眼睛,“我哥哥还好吗?”

        “格格放心,八阿哥如今很好,今儿我来,一是请脉,二也是借此替他捎一句话——”

        宁儿瞪大了眼睛,静静的听着。

        “八阿哥说了,如今病都好了,请格格不要记挂,如今在宫中不必从前在家,该有的规矩请格格务要谨从;安心将自己调养好,将来自有见面的时候。”

        宁儿听了,含泪点头,“烦您跟我哥哥说,我都记下了,也叫他好好保重。”

        “格格放心,臣一定把话带到。”说完,陈润林走出了屋门。

        “大人,您这是何苦呢?也太慈悲了些!您不顾一切要救八阿哥就已经和八阿哥他们这一党绑在了一起,这还不算完,您还要和格格牵扯不清,将来万一出事,是一定摆脱不了干系了!——”陈润林的夫人徐氏无不担忧的劝道。

        “你以为我不明白吗!”陈润林皱眉,“可是做人要凭良心哪——当年良妃待我不薄,我如今怎么能将她的一双儿女置之不顾呢!”

        “可是你也要量力而行!如今并已经好了就该全身而退,何必又因为小格格重新卷进去呢。”

        陈润里烦躁的挥挥手,“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我的事我自有主张,你又何必多操心!”

        “我不是白操心!你看看咱们嘉儿才六岁,你忍心让我们母子将来无依无靠人人欺凌吗!”

        徐氏说着,就不禁流下泪来。

        陈润林叹口气,道,“你放心——;我再不济,惹出的事端,我自己扛,总不会连累你们的——”

        “爷,您也歇会儿吧,病才刚好了,又这样——”紫绢见胤禩还在伏案,搁下茶盘轻声劝道。

        胤禩抬头虚弱的笑笑,“我这一病这么些天,宁儿肯定又白操不少心,背地里不知哭了多少次了,如今只想快些给她捎个信儿,叫她放心在宫里——”

        紫绢见胤禩终究不肯忘了宁儿,有些黯然的笑道,“如今她在宫里头,只会比先前更娇惯着些吧,——你又何必担心呢——”

        “你哪里明白——宫里的主子奴才们——你是知道的,我这一趟折腾,皇上连我的俸禄都革了,差不多的都以为我活不过这一遭,宁儿在那里,人生地不熟,又怎么可能好过!”胤禩说完,惨淡的笑笑。

        紫绢鼻子有些酸,为胤禩的话,也为自己。

        “若是有一天我死了,宁儿可怎么办呢——”胤禩轻轻的叹着。

        “爷——好好的,何苦说这样的话!”紫绢揉揉眼睛,“你和宁儿都是有福的人,如今这么一场大病尚且过去了,日后害怕什么呢!”

        胤禩摇摇头,“你不懂——天灾我是不怕的,怕的只是人祸——”胤禩说着,一行清泪缓缓的滑落下来。

        紫绢看见胤禩落泪,更是伤感,自己也忍不住啜泣起来。

        “你怎么了?”胤禩忽的抬头瞧见紫绢擦眼泪,问道。

        “没什么——”紫绢忙抹去泪珠儿,“我只是觉得你们做主子的尚且如此想,我们做奴才的将来只怕又不知是什么下场呢!”

        胤禩却笑了,“也担心不到这里!”又沉默了一会儿,紫绢勉强笑道,“也许韩大人说的有道理呢,只要你们都爱惜自己,将来自有见面的一天——”

        胤禩点点头,眼睛里面微微有一点闪光。

        康熙五十七年春。

        “大人快请——”胤禩见韩元复进门忙起身让,

        “八爷不必客气——”韩元复忙还礼,进屋坐定。

        “八爷——”韩元复从袖中抽出一只信封递给胤禩。

        胤禩接过按在桌上,并不马上拆看,轻声问道:“宁儿近来可好?”

        “八爷放心,格格很好,如今,长的和我肩膀一般高了——”

        “真的吗?”

        韩元复微笑道,“这两年来我什么时候打过诳语?格格好的很呢。宫里面知道的人现在都夸格格是少见的美人坯子呢!”

        胤禩认真的听着,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春临兄,这两年辛苦你了——”

        “何必这样——”韩元复抿嘴一笑,轻声道,“俗话说,‘医者父母心’,不过是尽本分而已,哪里敢当‘辛苦’二字!我只是遗憾自己没有这么个好妹妹罢了!”

        胤禩沉吟一下,叹道,“这两年,我究竟不能尽心为她,你为宁儿的做的,也已经足让她叫你一声‘哥’了——”

        “八爷若此说来,竟是春临生平之幸了!”韩元复笑道,“只怕我再怎么做也还是比不上你在她心里的分量罢!”

        “今儿早上听人说御花园的海棠已经全开了,不如我们一会儿也去看看吧——”雪樱问道。

        “还是别去了——”宁儿摇头道,“碰上毓琳她们,又是七嘴八舌一顿挖苦,你又不许我跟她们顶,我何必自惹不痛快呢。”

        “可是不看也太可惜了——”雪樱兀自遗憾着。

        “那——我们傍晚再去罢,也没什么别人,省好些是非——”宁儿合上书淡淡的说。

        “也好——”

        “格格,咱们准备着出门吧——”

        宁儿看看外面的天色,点点头,“嗯。”

        “穿哪件衣服呢?”雪樱开了箱子翻检着。

        “好像有一个浅玉色的还是合穿的——”宁儿解开松绾着的头发,回头道:“你找找看。”

        “嗯——是这个吗?”雪樱抖开一件问宁儿。

        宁儿笑着点头,“是这个,果然还是很新的;——姐姐先来帮我梳梳头发罢——”

        “戴什么不戴呢?”

        宁儿打开妆盒,拣出一只钗来,笑向雪樱,“这上头倒有朵海棠呢!”雪樱看看,还是前些日子胤禩叫人捎来的,钗头的两朵芙蓉玉的海棠做的甚是可爱。

        一时收拾妥当了,宁儿在镜前看了看,雪樱笑道:“如今宫里都说你是越长越好看了,我整日看倒也不觉得,今儿这么装扮上了,方才看出些美人的范儿来。”

        宁儿听她如此说,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了一会儿愣,喃喃道:“不知道哥哥看见会怎么样...”

        “说你是怪人,干个什么也是刁钻古怪——”胤祥不满的嘟囔着,“在哪也没见过这早晚去赏花的——究竟又是怎么个说法——噢,可是合了什么吉时了?”

        “你一天不调侃我两句你就不安生——”胤禛瞥了他一眼,“这个时候赏花,方才能看到海棠的妙处,——倘或能够月下来赏,只怕更妙呢!”

        “我们两个大男人在这里花前月下的,不知道的人还要说些什么呢!”胤祥还是啰嗦没完。

        “——哎,你干嘛敲我?”

        胤禛收回扇子,笑道,“打的就是你这说话不过脑子的毛病!说你多少回了,还是这么信口胡来!”

        “这又是一桩怪癖了——这个天你怎么就揣上扇子了?!”胤祥说完赶紧闪开身子。

        “谁也没要打你,躲什么躲!”胤禛说着追过去,胤祥一闪,往堆秀山后面去了。

        “看你往哪藏!”胤禛笑着赶过去。闪过花丛,却看见胤祥痴痴的愣在紫藤架前。

        “瞧你这傻样!瞧见什么了!”胤禛拍他一下,见他不理睬,便顺着他的眼神儿望过去。

        这一望不要紧,胤禛登时也愣在了原地。

        “姐姐,你看这个!”宁儿指着眼前的一枝。

        “格格,你看,那个开的才好呢——一大串堆在一起!”雪樱指着树尖上的一簇。

        宁儿含笑点头,伸开手去捧那如雪飘落的海棠花瓣。地上也已积了厚厚的一层花瓣,仿佛下雪。雪樱从树上摘起一朵花,在宁儿脸畔比着,半晌,笑道:“人常拿海棠比美人,我瞧着,这一树的花,也总比不过你去!”

        宁儿扬了扬眉毛,“姐姐今天是怎么了,这样愿意夸奖我了!”

        雪樱认真的看着宁儿说:“其实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将来一定是个美人,只是没料到会是这么美——”

        宁儿调皮的眨眨眼,“比花还美?”

        雪樱认真的点点头。

        宁儿故做沉思的托着腮说,“那为什么这花不会害羞呢?”

        雪樱戳着她的脑门子笑道:“怎么还像个小孩子——”说着,又看看那花,“不得了,真的是害羞了呢!”说着,指着那花芯里微微发红的一点给宁儿看,“你看哪!”

        宁儿推她,“胡说!人家本来就是红的!不然怎么叫‘绛雪’呢!”

        “怪不得叫绛雪轩呢!我先前还嫌这名字起的忒怪了,原来竟是这么个意思!”雪樱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一边笑着。

        忽然一抬头,看见树影后面似有人影晃动,“格格,你看那边,好像有人!”

        “有人有什么奇怪的!又不是鬼!”

        “可好像是男人!”

        宁儿看了一眼,然而天色昏暗,看不大清,只道,“是又怎么样!”

        “我们还是回去吧——如今天也不早了——”

        宁儿答应了,心里却觉得有些异样,那树后的人影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却又想不起来。

        “爷,你怎么了?”钮祜禄氏轻轻推推胤禛。胤禛端着筷子却发起愣来。

        “噢,没什么——”胤禛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端起碗,“来,吃饭!”

        “爷?”钮祜禄氏笑说,“究竟什么高兴事儿,说出来,也让我们也乐一乐!”

        “别瞎猜!哪里来的高兴事!”胤禛有些脸红。

        “姐姐你瞧,爷这是怎么了,端着饭碗都能笑出声来,问了一句居然还脸红了——”钮祜禄氏笑向乌拉那氏道。

        “我看四哥是命犯桃花了——”

        “怎么又是你!”胤禛回头看见胤祥扬着眉毛进门来,皱眉笑骂,“不在家呆着好好吃饭,跑这儿来又给我胡说八道!你自己的桃花还没捣明白倒来管别人姻缘——”

        一时大家都笑了。

        “瞧你下午那副痴相——”一进书房胤禛就笑胤祥道。

        “哟——你倒说我——你自己只怕比我痴的更厉害吧——”胤祥撇撇嘴,“谁见到那美人连路都走不动了?吃饭都能笑出声来?”

        胤禛红了脸,骂他道:“再胡说我不客气了!”

        胤祥凑过来低声道:“这下你可知道你日思夜想的美人在哪里了吧——”

        胤禛忽然叹气,“只怕已经是皇阿玛的人了——”

        “瞧你这气叹的——听见的人头发都白一半!”胤祥思忖一会儿,道:“倒也未必!宫里面女人那么多,兴许是今年刚选进来的秀女也说不定呢!”

        “是又怎么样!总之她是宫里的人!是什么人有什么所谓!总之是无缘了——”

        “哎呀呀——哥哥,原来你——也是个多——情的人——”胤祥阴阳怪气的唱了这么一句戏文,“我怎么从前没看出来呢!”

        “去你的!”胤禛被他这一句怪腔怪调的唱腔逗的笑出声来,自嘲道:“现在真的是‘望美人兮天一方了’——”

        “是‘满城□□宫墙柳’才对吧——”胤祥捅捅胤禛,“不然我明儿去给你打听打听究竟那美人的名号,替你解解这个相思之苦?”

        “就你?”这下轮到胤禛撇嘴了,“看皇阿玛怎么收拾你!”压低声音道,“你不会是想当第二个胤礽吧!”

        “看你说的!”胤祥一把推开他,“要当也是你当!为了那个美人害相思病的是四哥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