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听说甄公子自尽之后,那位甄夫人也是个刚烈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等官吏来抓人,投缳了。夫妻俩倒是生亦同床,死亦同冢。我当时还慨叹这位姐儿金尊玉贵的,一年的药钱至少都要一两千两银子,就此跌入尘埃,那买了她去的,怎么肯在她身上如此花钱,小小的人逢此大难,也不知道能挨几年。没想到避雨的时候,发现她竟然逃过大难,入了空门。真是让人想不到。”

本来贾敏以为丁嬷嬷所说的旧识,指的是那个中年道姑,听她这么一说,原来“故人”指的是其中那位小姑娘。其实贾敏并不太擅于记人,何况是萍水相逢的出家之人,不过就是进亭子时那么一瞥,但是她对这位小姑娘印象很深。究其缘由是这位小姑娘身上虽然和众人一样穿着道袍,但是头发没有像一般带发修行的女子那样束在道冠中,而是如闺中少女一般梳成双鬟,黑如鸦翅的发上用素白的缎带从发根处打着蝴蝶结子垂了下来。先不说她这身打扮,俗不俗,道不道的,只头上的素白缎带就让人惊讶。听丁嬷嬷这么一说,贾敏心中计算了一下时间,明白小姑娘头系白缎带是取其为父母戴孝之意,同时也明白丁嬷嬷为什么不上前与之相认了。

关于这位甄夫人的事情,贾敏也有印象。以前她膝下只有黛玉一个女儿的时候,参加夫人聚会,曾经被人和这位甄夫人相提并论。两人都出身高贵,亦都命中无子,只是贾敏的命比这位甄夫人要好,因为她和林海夫妻感情甚笃,两人除了黛玉之外,再无其它子女。而这位甄夫人则没她这么幸运了,庶子庶女一大推,而且夫妻感情不睦,甚至闹到了要和离的地步。虽然最后不知道为什么不了了之了,可是听说这位甄夫人和丈夫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对外维持着夫妻关系,但是实际上,两人早已经恩断义绝。

曾经这个话题一度占据了很长时间的夫人聚会话题。贾敏虽然不感兴趣,不过也听了那么一耳朵,只是因为甄家家大业大,为官之人不少,顶着甄夫人名头的人很多,因此她没把这位甄夫人和她知道的甄公子联系在一起,不知道两人是夫妻。当时她听说之后甄夫人的结果之后,除了感叹还是感叹。

在她们这个阶层,婚姻并不仅仅代表着结两姓之好,更是利益的结合。就算夫妻之间没感情,相敬如“冰”,也得维持,所以这位甄夫人的挣扎注定没有结果。这个时代的和离比现代受保护的“军婚”离婚还要难的多,万中无一,地位越高,受到的限制越大。

且不说,一个做母亲的不太可能不顾自己的孩子,而轻易的结束自己的生命,单甄公子和甄夫人之间淡薄如纸的夫妻情分也不能让她作出殉夫这样的举动来,既然甄夫人不是为情爱而亡,那么她如此作为是为了什么?只有一个答案,是为了她的女儿。

甄公子犯下大错,罪及妻女。这种情况下,不是遁入空门就可以逃脱罪责的。因为事涉忠义亲王和几位皇子,根本走不通门路,也无人情可托。而甄夫人最大的倚仗——母亲大长公主已经去世。求告无门的甄夫人只能一死,留下孤苦伶仃,无人可依的弱女,希望能够打动一向以为人宽厚仁和而自诩的皇帝,念及她女儿身上的那一点点皇家血脉,高抬一手,放女儿一马,免掉她身上的罪责。最后,甄夫人成功了。

想到甄夫人的所作所为,贾敏心中一阵感慨,母爱似海。甄夫人为了女儿把命都舍弃了。她这边为了几个孩子也是费尽苦心。想到一双儿女,贾敏又是一声长叹,她这会儿慨叹甄家女儿的命运,不知道她和林海若是早亡,可有人怜惜自家的这几个?念及自家,贾敏立刻把心思转到正事上去,转头看了看摆在柜子上的西洋钟,问道:“学里姑娘和先生的点心送去了没有?”

外间伺候的临波听到了,忙答道已经送过去了。贾敏又道:“把外面该班的三等仆妇带一个来见我。”临波不知道贾敏是何用意,却不敢怠慢,忙传话去。过不多时,一个青布粗使打扮的妇人被带了进来。贾敏打量着跪在下面的这位陈福家的,见她身上收拾的很是整洁,第一印象不错,叫她起来后,贾敏慢慢的和她闲话,问一些市井经济,陈福家的声音干脆,回答的周到利落,而且和她派人打听的市价相符,是个知道世情的。有些问题答不上来也没有谎言欺瞒,让贾敏很满意。

贾敏让临波将她手边的素日用的一个针线盒子递给站在下面的陈福家的。陈福家的接过来,按照贾敏的意思打开来看,见里面放着几朵仿生花,几个绢作的草虫,还有用珠子穿成的珠花及蜻蜓。这些都是贾敏做的。现代社会流行DIY,不同于别人的娱乐,手工曾经是贾敏学费和生活费的来源之一。

“你觉得这些东西如何?”贾敏微抬着下巴,问道。陈福家的道:“又好看又精致,实在是爱煞人。若是不留意,都当真的呢。”贾敏笑道:“比外面卖的如何?”陈福家的想了想道:“普通的自是比不得,但是外面的铺子里也有和这相仿的,甚至比这更好的。”

贾敏又问了几句,然后让陈福家的下去。回头和丁嬷嬷言道:“府里虽然待下一向宽厚,但是也没有让人闲的整日磨牙的道理。我想着让府里的人做些花呀,朵的,做好了,收上来,送到铺子里去,也是她们的一个进项。嬷嬷也就此赚个茶钱,你觉得怎样?”

丁嬷嬷一下子反应过来,这是贾敏在前一阵子流言之后为了进一步加强府里的掌控度而想出的法子。下面伺候的人手里一直有事做,也就没那个时间八卦了。只是这事,贾敏不能出头,她一个当家主母,做这种事,就会上升到另外一个高度,不仅会被人认为钻进钱眼里,连这种小钱都不放过,而且还让人觉得待下严苛。而且若是因为做这个而耽误了正经差事,贾敏也不好出面管理。

想了想,丁嬷嬷道:“那奴才就谢过太太了。”贾敏点头道:“那么这事就这么定下了。我看刚才那个陈福家的不错,是个伶俐的,可以替你在外面跑腿。”沉吟了一下,贾敏从一旁的钱匣子里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道:“先拿去使,不够再和我说。”丁嬷嬷没有推辞,接了过来。其实这钱她也是拿的出来的,只是这事虽然是她出面牵头,但是最终掌控权贾敏不可能交到她的手上。

跟着贾敏和丁嬷嬷商量如何行事,下面的人若是因此因私忘公,又该怎么责罚,……正说到热烈处,外面人报老爷来了。贾敏和丁嬷嬷赶紧住口,林海从外面掀着帘子进来。丁嬷嬷给林海见过礼之后,退了下去。贾敏亲自到了一杯茶给林海,道:“老爷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林海接过茶,喝了一口,道:“扬州知府蓝大人昨晚喝醉,回府的时候跌了一跤,当时看着没大碍,谁知今早发现嘴眼歪斜,连话都说不清楚,看上是中风的模样。回头你找找我们府里有没有合适的药材,要是有的话,派人送过去。”

贾敏答应着,叹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谁承想不过一夜的功夫,人就变成了这样。蓝大人这样,想来是不能坐堂理事的了。只是他这一任还有半年就满了。也不知道,朝廷是派新知府过来接任,还是由知州暂时署理,等任满之后再派人来?”

林海摇摇头,道:“不知道。一切等报上去之后,自有圣断。我管的是盐务,地方上哪里轮的到我插手。”

看林海眉头紧锁,贾敏忍不住问道:“除了蓝大人的事情,难道老爷还有其它烦心事不成?可是政务上又遇到什么难题?老爷能不能和我说说,我虽无能,不能帮着分担,但是却可以替老爷排遣排遣。”

林海苦笑道:“邸报上说今年,陕西、山西、郑州三省大旱,虽不能说颗粒无收,但是今年三省的赋税,朝廷就不要想了,而且还要拿出钱米赈灾。朝中现在哪里还有钱?盐税一向是朝中财政收入的大头,两淮又是重中之重。因此皇上就加大了今年的盐税。这几年我在盐政上面下了大力气,整顿之后,盐税虽逐年上升,但是根本达不到皇上的要求。你知不知道,皇上竟然要求今年的盐税要达到去年的三倍,这怎么可能?除非是提高盐税。可是我递上去的折子又被皇帝驳了回来。不加税,又能怎么办?我可没有凭空变出钱的本事。加税的话,我心又有不忍,那些匠户们依旧够苦的了,如此一来,他们只有卖儿卖女了。”

听了林海的言语,贾敏吓了一跳,赶忙问道:“不是说皇上不让加税吗?”难不成他想自作主张,这可是在这个皇权至上的世界,他这般行为,可是要不得的,贾敏心中想着怎么才能阻止他才好。

林海道:“皇上想做个仁君,自然想着不加税,可是国库里没钱,而花钱的地方有好几处,又都是不得不花的,皇上就算再不想也没办法。除非天上掉馅饼,凭空生出一笔钱来。”在现实面前,皇帝也不得不低头。

贾敏听林海没有自作主张的意思,也就放下心了。道:“若是改煮盐为晒盐法的话,第一年的盐税收入至少是以前的两倍,以后逐年递增。当初皇上若是采用了你的建议,现在也不必为钱为难了。”当时递折子的时候,除了指出两种方法的弊端,而且还附了一张晒盐法的收支表,远超煮盐法的收入,况且那上面是贾敏计算的最保守的收入。本来以为衡量了利弊之后,又有巨额利益,皇上必然会同意实施,谁知道最终却是被留中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