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这个时候,林海应该是抓紧有限的时间和家里人在一起,哪里还会理会外人。

林起面露难色的道:“太太,恐不能回。甄大人不是一个人过府,新任巡盐御史也一起来了。”闻言,贾敏和她身边的几个孩子脸色都变了。贾敏神色淡淡的道:“哦?知道了。这样话,就不用告诉老爷了,我带着霁玉出去见客就好了。”很显然,甄大人此行并不是来探望林海的。虽然贾敏作为女眷出面不太合适,可是这个特殊时候,也不好计较这些。

贾敏和霁玉走到待客的花厅,厅里却不见人。甄大人和一白面,少少的几道黄须在下颌捻成薄薄的一绺,年纪大约在四十左右的胖子正在外面探查四周环境,两人还时不时的就房舍的建筑说些什么。见到这一幕,贾敏不由得柳眉倒竖,心头火起。巡盐御史任期三年,三年的时间还不够看的,用不着这么迫不及待吧?

“甄大人,……”贾敏按下心中的怒火,安抚住一旁暴躁的霁玉,轻声道。被贾敏这么一喊,甄大人和那个胖子身子僵硬了一下,显然他们也觉得刚才的行为不妥,如今被主人抓个正着,颇为尴尬。贾敏将甄大人和胖子让进花厅,她也不和他们罗嗦,径自道:“甄大人有心,前来探望我家老爷,我在这里谢过了。只是我家老爷身子不适神疲体虚,不见外客,多有怠慢,还请见谅,所以这里就不好意思了。”话说完,贾敏就端茶送客。

甄大人和那胖子没想到贾敏连客气都不曾客气几句,竟然直接说话撵人。本来心里因为刚才的行径而产生的那点歉意消失无踪,也生了气,当下也不客套。甄大人直接道出来意:“这位是新任巡盐御史周大人。周大人于日前来扬州赴任,目前住在驿站之中,驿站地方狭小,而且很是脏污,住在那里多有不便,何况扬州府上下皆知,林大人中毒在身,命在旦夕,一旦亡于府衙之中。这官邸中原来死过人,周大人住进来岂不晦气?所以想着林大人还是搬出去好,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岂不美哉?”

一旁的霁玉闻听此言,双目如火,怒视着甄、周两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握拳,青筋毕起,脑海中的那一点清明让他勉强保持理智没将拳头挥了出去。贾敏笑笑,道:“不好意思,我家老爷的任期还没有到,皇上并没有蠲了我家老爷的差事,所以周大人想要上任的话,还请等我家老爷卸任了的好。至于周大人住在驿站方便不方便,与我们林家无干,我们为何要给周大人这个方便?至于周大人觉得我家老爷死于府衙,觉得晦气,那么大可以转调其他差事就是了。朝中忠于职守,死于任上的官员不知有几,若是按照周大人的意思,那后面继任的官员岂不是不做官了?”贾敏知道此刻她不能有半点退让,林海虽是性命垂危,可是到底还活着,他们就这般行事,若是等林海死了,她和孩子们岂不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周大人来的周家因为在皇上还是默默无闻的皇子时,就跟着皇上,后来他的堂妹又成了皇帝后宫中的一员,行事颇合皇上的心意,所以皇帝待周家与众不同。不过因为巡盐御史乃是有名的肥缺,所以周家为了给他谋这个职位,也是费了好大一番气力。对于上皇和皇帝之间的不睦,皇帝对世家的不满,周家因为跟随皇帝日久,也知道那么一点。

因此周大人在知道林海是上皇的人,而非皇帝的人之后,就很不把林海放在眼中。再加上,眼下林海将死,已经如同没牙的老虎,威风不起来了,林家又没有其他兄弟手足帮衬,姻亲贾家虽然号称国公府,但是根本没有出色的子弟,不过是一帮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罢了,没什么威势。何况周大人知道皇帝对世家的不待见,因此也不惧贾家。

林海在两淮盐政上一呆就是十余年,而后又主理盐政改革,纵使不贪,只怕家财也少不了。因此周大人就琢磨着,等林海死后,孤儿寡母弱女的,还不是任他怎么说怎么是,到时必然发上一注大财。纵使林海是为国捐躯又如何,人死如灯灭,唯一能够作为倚仗的贾家又提不起来。不管林家还是贾家都不是皇上的人,皇上怎么会护在里面?所以周大人一点都不担心。没想到他这边刚给林家一个下马威,就被贾敏挡了回来,一点都不客气,而且言辞有据。让周大人意识到林家虽然是肥羊,但是并不像他所想的那么好下嘴。

周大人冷哼一声,道:“既然林夫人如此说,那么我和家眷就暂时住在驿站好了。林大人身为巡盐御使,鞠躬尽瘁,实为我辈之楷模。不过林大人这副模样,显然已经无法理事,下官既然被皇上点为巡盐御史,少不得要帮着署理盐政上的事务。还请林大人将账册和官印奉上,也好让衙门的人听命行事。”

贾敏扑哧一笑,道:“周大人这话好没道理。官印和账册自然都在衙门里放着,哪有到我家来寻的道理?且不说官印是在衙门里放着,没有朝廷命官将官印放在家里的道理,就是盐政上的账册,想要拿出盐政司,需有巡盐御史和盐使司左、右都转运使三方印章才可。本来我以为周大人也是做官多年之人,对此应该了然于胸,不然也不会被皇上委以重任,不过今日观周大人行事,竟然还不如一个后宅妇人,这事说出去可真叫人笑话!”

甄大人坐在一旁看贾敏和周大人你来我往,一言不发。他今日跟随周大人一起过来,也有着趁机捡捡便宜的意思。事成了,周大人吃肉,他怎么也能捞口汤喝;事不成,也无所谓,反正他也没损失。见周大人不仅没达到目的,反而被臊了一鼻子灰,气得眉毛眼睛都挪了位置,一张嘴好像离了水的鲫鱼一般,嘴巴一张一合,却又说什么来反驳。甄大人知道此行彻底失败。

喘了半天粗气,周大人丢下一句“本官有事,先走一步。”悻悻的走了。甄大人也跟在后面离去。见周、甄两人走了,霁玉恨恨的道:“一群小人!当初父亲安好的时候,上门攀交情时露出的谄媚嘴脸,如同狗一般,那个难看。现在竟然,……”因为甄家和贾家老亲的关系,贾敏又是贾家的女儿,所以甄大人一开始到扬州做官的时候,以甄林两家的转折亲,没少上门拜访,那个时候态度谦逊有礼,亲热无比,与现在形成强烈的反差。

贾敏坐在椅子上不动,望着门外,神色凝重的道:“这只是个开始,你父亲这棵为我们遮风避雨的大树眼看就要倒了,等他倒了之后,只能由我们去迎接外面的风雨了。若是我们一旦有所退让,就会落得个被人宰割的局面。”所以他们一步都不能退。经此一事,贾敏对林海死了,她带着几个孩子在这个世界讨生活之艰难也有所体会,难怪林海想着让她带着几个孩子依傍贾府。

听贾敏这么一说,本来忧心林海之事的霁玉一时之间好似打翻了调味的瓶子,酸甜苦辣汇集心底,眼中呛出一股泪意,控制不住,竟然伏在贾敏膝上痛哭起来。贾敏轻叹一声,一言不发,只是伸手慢慢的摩挲霁玉的发顶。霁玉哭过之后,虽然神色疲惫憔悴,可是眼中多了一抹坚强。

本来因为林海垂危,家里除了预备丧事之外,也在收拾打包。甄、周两人之行提醒了贾敏。贾敏命人将金银细软,名家字画,玉器古董等值钱之物,悄悄的收拾出来,于半夜时分送至原本她的陪房佟力家买下的,后被她没收的宅院之中,由林重带人过去看守。

在林海再次昏迷一天一夜,被御医以针灸之术救醒后,大夫告诉贾敏她们,林海已经是心血耗尽,油尽灯枯,生死就在今日了。大夫退出去不久,林海悠悠醒转,见贾敏带着几个孩子站在床边,勉强露出一个微笑,道:“你们都在,真好。……霁玉和黛玉你们几个虽然年纪还小,但是早已懂事,也该长大了,等我走后,你们要互相扶持,……霁玉要好好读书,切勿做出辱没我林家之名的行为,……”

“父亲——”听了林海的话,几个孩子心中大恸,一齐哭喊着。林海笑笑,道:“你们先退去,我和你们母亲有话说。”几个孩子答应着,含泪退了出去。林海伸手想取出藏于枕下的东西,奈何用尽全身气力,只能勉强动一下指尖,根本抬不起手来,只能以目示意贾敏,口中言道:“枕下……”贾敏伸手从他的枕下拿出一翠色小瓶,在林海的目光中打开,倒出一粒金灿灿的丸药来,气味腥臭无比。

“这是解姑娘身上之毒的解药,……”对上贾敏圆溜溜怒不可遏的大眼,林海笑道:“当日湖心亭中一谈,因恐姑娘妖邪身份对林家不利,我又是这般情况,已经无法护住几个孩子,所以才在香上动了手脚,还请姑娘见谅,体谅我一片慈父之心。……”

贾敏拿着药,心潮起伏。难怪一开始林海要将几个孩子托付给贾家,全然无视于她,当时她还有几分纳闷,后来只当是因为林海识破她的身份,不能给予她信任,所以也没怎么在意。原来如此,从头到尾林海都没把他算进去,因为林海给她下了慢性毒药,在林海的眼里,她已经是个死人了。若是她一时“鸡婆”,向林海讲述了贾府不值得信任,恐怕没几日她就该命归黄泉了。纵使这般,林海也不是一下子就相信她,还不是等几个孩子回来后,旁敲侧击的了解了贾府的情况之后,知道贾府非正确的托付对象,可是几个孩子还小,若是没个长辈在,说不得只能住进贾府。这样的话,年少无知的他们大有可能被贾府欺骗,丧失家财还算是小事,若是和贾家过于亲密,将来恐怕和贾府撕掳不开,贾家出了事,带累了霁玉他们,可怎么办?